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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

「多年來我弄懂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為地獄的萌芽;一張臉、一句話、一個羅盤、一幅香煙廣告,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發狂。」

這句出自博爾赫斯《德意志安魂曲》的話在我第一次讀到的時候,就正如它本身所描述的那樣,成為了我無法忘掉的事物。這樣的事物不能說,不能想,也不能忘。這些事物日積月累,緩緩堆積,直到野火熊熊燃起,將它們鑄成一座記憶的大殿。在記憶的囚牢中毫不費力的度過百年,時間將你的心靈烘乾到沒有一絲水分,然後榮光才會撥動你心靈最深處的弦。深陷的眼窩目光炯炯,你也曾陷在煎熬的火坑中。將軍在我眼中看見了忠誠,長輩們感受到了我身上鋒銳的氣質,同學們指控說我永遠是那麼高冷漠然遙不可及。長時間若有所思的沉默,困於記憶的囚籠,不能忘記的事物猶如附骨之疽難以擺脫。就這樣纏繞在疑惑的荊棘里,糾纏在失望的鐵網中,等待著同他們一起埋進墳墓的命運。

「這是我的天賦,也是我的詛咒。」

我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一個人靜靜的思考著,觀察著,參悟探索著這個世界。就像曹禺先生曾在《日出》的跋所說的那樣:「我羨慕那些有一雙透明的慧眼的人,靜靜地沉思體會這包羅萬象的人生,參悟出來個中的道理,我也愛那樸野的耕田大漢,睜大一對孩子似的無邪的眼,健旺得如一條母牛,不深慮地過著淳樸真摯的 日子。兩種可欽羨的人我都學不成,而自己又不甘於模稜地活下去,於是便如痴如醉地陷在煎灼的火坑裡。」

小時候試圖參悟的秘密不過是如何組裝出一輛比別人更快的四驅車,如何拼出一個可以擊敗其他人的陀螺,又或者是怎樣才能在一場扇牌的決鬥中勝出。僅僅是了解一個簡單裝置的運行原理也能讓我欣喜若狂。對於那個年紀小孩來說又有什麼事能比這更能激動人心的事情呢。到了中學時代,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代,身心的巨大變化使得人生中一些更本質的東西開始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世界向我透露著若干的秘密。伴隨自我意識的不斷覺醒,曾經難以理解的故事現在看來實在是再簡單不過,每天都在發現新的世界。課本中的一篇文章,老師上課的時候放的一個視頻,或者是周圍的人突發奇想說的一句話幾乎就能改變我對許多事物的看法。知道的越多,就發現不知道到事情更多。我並不甘心於眼前所了解到的東西,總感覺在我認知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這樣一個簡單的念頭將小時候對世界的好奇心變成了一種求知的狂熱。眼中燃燒著火焰,我從未有過那樣強烈的一種渴望要去了解一個人,去探知另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去理解一個超越現在我所熟知的世界。

那些瘋狂的夜晚,我看著電影,閱讀著文字,感受著那些偉大的作品。試圖理解著畫面後人物極力掩蓋的情緒,也試圖讀懂作者隱藏在字裡行間中的秘密。讀著前輩們的故事,看著他們一生的抗爭和妥協,荒唐和恐懼,美好和困苦,埋藏在墓碑下那些等待發掘的歷史。無數的人,無數的故事,我渴望著了解他們。一次又一次我被這些傑出的作品震撼著。流著眼淚,讚美著這些偉大而又孤獨的靈魂寫下這些振聾發聵的作品。我無法控制的尋求著這種震撼的感覺。

我第一次看《大西洋帝國》的時候,就深深的為之著迷。講究的服裝,精緻的布景,主角們精湛的演技,編劇考究的劇情,導演無懈可擊的鏡頭讓任何一個看過它的人都會欲罷不能。那時候美國聯邦政府頒布全國禁酒令,但大西洋城裡依然夜夜笙歌,喝酒成了權勢人物的特權。黑幫勢力與腐敗政府官員們相互勾結,建立起私酒的地下王國。看著劇中的人受著原始慾望的驅動,在白天將所有能找到的食物塞進嘴裡,在晚上盡情的狂歡,在燈紅酒綠中喝醉到天亮。主角從大西洋城的一個門童到郡治安官,再從治安官到縣司庫,最後終於千帆過盡摒棄了所有身份,成為了主宰大西洋城的教父。真實的慾望,真實的利益,劇中人都是那麼急功近利的從這個世界上攫取著利益,蠅營狗苟,竭盡所能的爭奪著市場,爭奪著土地。無數角色出現然後消失,又或者能夠左右逢源苟且偷生到最後,一個又一個從有良知有理想的人緩緩的泯滅了善良,將靈魂出賣給魔鬼。在對抗和順從中,漸漸丟掉本性,除了名利爭鬥的血腥味,不再有其他事物能夠挑逗他們粗糙的神經。海濱城木板路上面演繹悲歡離合興旺沉浮,下面則掩藏著難以想像的骯髒和罪惡。或許所有人都會這樣,像主角一樣終有一天對人性充滿了失望,然後徹底地放棄自己,不再尋求救贖。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斗獸場,生活就是一場人與人的遊戲,而你需要做的就是贏,從遊戲中脫穎而出,從開始到結束成為那個唯一的勝利者。

粉刷的泥牆,自製的粗木傢具,棕櫚葉鋪就的屋頂,雕刻精美的木鐘,紅色火焰的爐灶,蕾絲的桌布,銀制的燭台,木製的百葉窗,厚重的壁毯。馬孔多中的這些意象對我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我喜歡布恩迪亞上校,喜歡他身上那種神秘的孤獨的氣質。他一直都在逃避著一些事情,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一直在後面追著他,是梅爾基亞德斯的鬼魂,是從小那種未卜先知的感覺,亦或是在馬孔多建立之初每個人就註定了的命運。他躲在煉金作坊中學習鍊金術,離開馬孔多參加戰爭,在戰勝後卻放棄了改變一切的機會回到了馬孔多。他重開作坊開始煉製小金魚。熔鑄黃金,雕刻紋路,鑲嵌寶石。他是那麼的細緻,那麼的專註,那麼的一絲不苟。他卻在我的驚訝和困惑之中,將他耗費時間精力的作品全部丟進熔爐中融化,然後又開始重新煉製,就這樣周而復始,反反覆復。一次次細緻入微的雕刻,卻又不斷的從原點開始。專註在夢幻和泡影中,徒勞的行動不斷的重複。上校就像一片陰影,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我篤信著在所有的故事背後一定有共同一個終極,有一個能夠解釋所有一切的真相。它告訴人為什麼而活,又為什麼而死。淺薄之人,遵循著本能的指引在向前走,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稍縱即逝,他們只是一瞬間的的生存者。抓住眼前的利益不放手,閉著眼睛做著蜷居地下的鼴鼠。越是去挖掘生活,越是發覺生活有著數不清的奧秘。在生活的表象之下有著驚人的秘密。這樣一種誘惑,一種呼喚,一種牽引,又或者是出於對前輩們同樣的追尋所生出的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這樣的一種狂熱經久不衰。但或許人本就該警惕任何形式的狂熱。

「當你發現所愛的時候,就應該不顧一切的去追求。因為生命隨時都會終止,命運是大海,當你能夠暢遊時,就要盡情游向你的所愛,因為你不知道狂流什麼時候會到來,捲走一切希望與夢想。」

我們相隔了一千座城市的距離。然而一千座城市的距離也只是為這段感情平添了遙遠的神秘感。最能讓人有見獵心喜的感覺的事情莫過於在一切開始之前兩個人那種相互的試探,不斷的觸碰,在底線的邊緣來回踱步。我們深知這場像對手戲一樣的試探的結局會通向何處,彼此心照不宣。這樣一點一點的將對方逼入絕境,推到沒有退卻可能性的極限。踩著對方的底線質問,期待著接下來的答案會是我們夢寐以求的聲音。

我感受到了一種情緒,一種未曾感受過的情緒。這樣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中萌芽,然後頃刻間佔據了思緒的每一個角落,內心最深處一根與生俱來卻不知名的弦被觸動,情緒順著這弦流轉全身,滲進四肢百骸中。可是我卻在害怕,害怕這樣一種美好會消逝,會最終毀在我的手上。我告誡著自己謹慎冷靜,不要意氣用事,不要讓彼此都心碎。我試圖建立起心理防線抵禦這種情緒,告訴自己不要在這條路上繼續往前走,一切到這了就好。但世界就是這樣,當一件事註定會發生的時候人是沒有辦法阻止的。飛蛾會像蝗蟲一般飛襲擊她的城市;颱風會從太平洋深處沖向她的城市;日本的海也會發生地震讓事情變的更加不可收拾。一件接著一件的事情牽動著我心,一次又一次的抗衡和擺脫卻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拉回原來的路。我沒有辦法再克制,沒有辦法再對自己說不,沒有辦法再抗拒這樣一種美好的情緒。是的,我輸給了對手,輸掉了遊戲,卻贏得了一切。被推向深淵,失重的感覺卻讓我是那樣的開心。幸福的感覺順著地心引力不斷加速。這樣的感覺無法掩飾,無法壓抑。

她跨越一千座城的距離。我陪著她,陪著她逛街,陪著她吃飯,陪著她看電影。她會因為看多啦A夢的大電影哭的一塌糊塗,哭著告訴我說電影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她會為了贏掉賭約將看《Wall-E》感動的淚水硬生生給憋回去。我會一直牽著她,左手牽右手,牽到掌心布滿了汗水,我們就換邊,然後右手牽左手。我會一直蹭著她,她告訴我說她特別喜歡《悲慘世界》的沙威,喜歡羅素克勞精湛的演技和富有磁性的嗓音。所以我陪著她去私人影院看他主演的《鐵拳男人》。看著這個從未被擊倒的男人在大蕭條時期放下尊嚴,像乞丐一樣的伸出手,卑微的摘下帽子向別人乞討。只因為他答應過兒子無論有多困難也不會送他們走。看著他拖著曾骨折的左手和被擊敗的屈辱的身份重回拳壇,僅僅是為了家裡能夠交得起電費。看著布洛克肩負著對家人的責任,憑藉著對家庭的信念,和一個中年男人的毅力在賽場上戰勝遠比他更年輕,更兇猛,更強大的對手。但是當麥克斯貝爾致命的打擊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眼中也噙著淚水。我知道那些曾經感動過我的,微小細膩卻又讓人心碎的情節此時此刻也正在感動的著她。那些讓我心碎的事物,此時此刻也和她產生著共鳴。我知道她是有心的人,我知道她和其他人不一樣。

炎熱的夏天烘烤著,時間蒸發著。我們擁有著一年中最長的白天,白駒過隙

時間卻任然不夠用。我們擁有這個整個夏天,歲月神偷卻永遠不會停留。似乎才剛剛出門卻一轉眼就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刻。時間太快,快到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還未回過神,就只能在四蹄揚起的灰塵中看見影影倬倬的背影。時間太快,快到彷彿我們才剛剛見面,卻瞬間就到了要分別的日子。一千座城市,便有一千座城市的距離。親密的感情變成了我們的枷鎖,相見的渴望也變成了折磨。我也默默祈禱著清算的日子永遠不會到來。

一種神秘而重要的東西在我的心中兀然出現,使我完全脫離了現實,浮游在往事的回憶里。痛苦,這樣一種痛苦。囫圇吞棗的咽下去,將它壓抑到心靈的最深處,期待著它會在心的墳墓中漸漸腐爛消失。可曾經那些微妙的細節卻讓試圖遺忘的回憶顯得那樣的真實。我期待著這只是一場夢,醒來便可以喚回昨天。告訴自己,騙著自己說可以忘記,一遍又一遍,謊言說的越來越真誠,彷彿也從中得到了安慰。終於,痛苦衝破所有的阻擋痛苦從墳墓中崛起。混合著疑惑,在腹部翻滾,攪動,然後上升,在胸腔中猛烈的爆發。巨大的壓力壓榨著中胸腔每一寸的空間,肺葉間溢滿令人窒息的鮮血的味道。一把巨大的鋼鉗插入胸腔,掛在了心臟上,扯著、拽著、扭著。剝離出來的心臟,在空中揮灑回憶。不可名狀的心清晰的刻畫在意識中不可磨滅。回憶就像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順著這路像夢遊人一般穿過陰慘的世界。猛烈的情緒橫衝直撞,只給沿途留下一片廢墟。

「放棄心中的執念,你就能立刻安寧,不要懷疑,永遠不要懷疑,能救你的,只有相信。」

我怎麼能夠忘記,像你忘記我那樣忘記你。我怎會選擇忘記,選擇像其他人一樣忘掉那些痛苦,開始可恥的變的平庸。我寧願選擇痛苦,也不願選擇忘記。守著一座孤城,等待著會有人在絕望的荒野中發現這樣一座孤城。可是來者總是向來處去,百年的時間也不過須臾一刻。一瞬間的挫敗感佔據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不願意這樣卻不得不這樣,我無法觸及你,就像蓋茨比的夢,璀璨無比,卻又觸不可及。

我告訴過她說我想成為一個優秀的男朋友,但是蹣跚學步我做的是那麼的糟糕,用這樣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待這個世界,卻總是不去體察身邊人的感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懂的得如何去關心身邊的人。像一個嬰兒似得,睜著真摯的雙眼,卻對周遭的世界無能為力。遙遠的陪伴或許對我來說是足夠的,不過對她卻不夠。我竟然是這樣的妄自尊大,這樣的一錯再錯,將一切推向無可挽回的結局。

在光影交錯的瞬間,看清握住鋼鉗的是自己的雙手。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回憶中。沒人能找到我的所在,我將束縛種在心裡,解不開,掰不斷。就像那個推動巨石的西西弗斯一樣,他追求幸福和不孤獨,迷失在對幸福和理想的渴望以及世界巨大的非理想之間的對立之中。可我不是布恩迪亞上校,能夠脫離現實蜷縮在自己的孤獨中;我也不是受懲罰的西西弗斯,能夠永遠推動著巨石;我更不是永生的普羅米修斯,能夠永遠承受無絕期的痛苦。父親教導過我做事的人不要自命清高,雷星雨也曾告誡過我讀書的人最忌諱的就是恃才傲物。可是狂熱將人變的偏激,理想主義者也讓人變得執拗。從我們出生,來到這個充滿愚人的舞台。我嘲笑著這個淺薄的世界和膚淺的人。高傲固執的在偉大的作品中找尋著真相。追求著超越生活之上的事物,存在的目的,生活的意義。好奇心驅使著我認識世界,強烈的渴望牽引著我質疑世界,巨大的痛苦卻指引著我懷疑自己。生活終究會教會人們相信。我也終於學會相信。相信這樣的終極和真相只能給人帶來不幸和痛苦。相信一個人用盡所有的努力也不過僅僅能完成普通的生活。相信真實的東西從來都只在生活之內而不在生活之外。像馬爾克斯所說的那樣,生活的奧秘不該是年輕的人去窺探,不夠一百年就不該有人知道其中的秘密。偉大如邁克科里昂最後也只能相信,只能告訴一位唐說:「告訴我父親我願意做他的兒子」。他也只能相信教父是唯一的出路。

我也相信著,相信著世界上還有著等待著我走的路。相信著還有美好的明天要去追求。相信著我還會再遇見一個人,相信她會像火焰一樣重新點燃我。相信那火焰會模糊我的視覺,模糊我的聽覺,模糊我的嗅覺。這火焰使荒蕪變為繁榮,平庸變為偉大,讓死去的復活,活著的閃閃發光。我會緊緊的,緊緊的抱住她,我會告訴她我愛你,我想和你共度一生。

後記

她從未斟酌過她說的話,粗暴的措辭不計後果一心想著儘快結束。在離開中國的前一天我去找她。用了一百分鐘在去的路上,卻只見了十分鐘,而我們所聊卻也儘是和我們毫不相關的瑣事。她並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但或許她一直都清楚,一直都比我更清楚。從兩座城市到一個大洋,她就像是蓋茨比遙遠的夢,是蓋茨比永遠只能極目眺望的綠光。我曾對生活抱有一種巨大的激情,這種激情後來卻漸漸的消散了。我有很多問題想知道答案,可惜有些問題並不能夠被回答。我沒能處理好這些思考和想法對我的影響,犯了許多錯誤,走了些彎路。我特別對不起我的父親,對不起我的老師長輩,對不起我的朋友們,也對不起她。在美國,這種滲透在空氣中的自由的味道,在緩緩喚醒我心中對未來的激情。去年這個時候我說過我要用我餘下的生命完成三件事。一本書,一項事業,一個女人。我希望自己能夠在大洋彼岸的這片土地上找到屬於我的道路。來到美國三個月,非常感謝這段時間叔叔,一哥,旭姐,薇薇安,Ted對我的照顧。能在異國他鄉找到這種家的感覺實屬難得。馬里奧普佐曾在《教父》中說過「一個人只有一種命運」。這句話送給所有人,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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