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黎明的起點，就在我的心裏面

好像不止一個人問過這個問題，那麼我就回答一下。

所謂彎路，就是彎路，無需自欺欺人，包裝成所謂「磨鍊」。這就像創業，市場機會錯過了，嘆惜一下自己運氣不好，也改變不了事實本身。

伊坂幸太郎的小說《所有剩餘的假期》里有段對話——

「我在今天辭去工作，成了無業游民。」

「無業游民？」

「是啊。」

「那可真糟。」

「一點也不糟。從明天起，我就放假了，剩下的人生都是休假。」

太激動了。我也很想剩下的人生都是休假啊。多激勵人心啊。

落坐於現在，我已不再如實明白青春怎樣一回事情，那像是一組密碼，在年輕最後的掛慮中遺失且遺忘了；倒是人間紛亂的世事，漸漸能夠摸索出一點條理，在些許乏味卻懂得自在的日子裡，從容地呵欠度日。

從某個角度看我荒廢的幾年是灰暗的日子，從另一個角度看卻是人生的自由。至少，後來十年看的書，也不如當時半年看的多。

沉默為生活帶來更多自由，因為我無需假借言語取得自信，當然，也不必再為自己所說感到束縛。

好在後來堅硬的神色逐漸顯現，微笑也並不見少。

其實言語不曾為我們帶來真正的溝通，相反的，過多的言語在短暫的認同之後，經常引來更多猜臆，以及人際關係的不確定性，徒然增添困擾而已。

在不必說動任何人的日子裡，我的生活更為流暢、自在，而思維日漸明晰。其實我們嘴上不斷表明的，的確也常與心中如實所思，存在著不短的距離，甚至是接近相反的實意。頻於言語的情狀常來自心中的不安或毛躁，多是一種宣洩而非精確的闡明。

前幾天群里看見有人討論要不要拉黑。有人觀點是支持，認為拉黑是對自我情緒的控制。但就我個人體驗而言，我往往會拉黑熟人，可能是因為走得太近。至於陌生人，一點拉黑的動機都沒有。我們應該專註的，是相信我們的人，願意將時間託付給我們的人，讓他們得到最多，這是唯一該關注的。

那些根本不認識的人，不了解你，沒看過你的文字，看到一點差錯就開始開炮，和我何干？寶寶不懂，可是寶寶不知道他自己不懂。

萬一他真是高人，放心，這種個性，樹敵更多，你不用出手，他可能早被口水淹了。

類似種種，我一般都看得較淡。之所以很少生氣，恐怕還真的和當初的經歷有關。

年輕時候，做些傻事，終究是有救的。而且，那時的情緒是那樣沛然，無論是以冷漠或熱情的表象予以表達；到了中年，就會因懷疑而乾燥些，因為情感已變得敏感而不夠牢固。

在那段日子裡，我偏愛寫散文和詩歌，尤其是無病呻吟，充斥矯情的文字。幾乎認定那才是寫作，即使那時偶爾也有幾首理性的詩寫在筆下，然而那種銳利與條分縷析，曾讓我錯覺自己儘是宣洩情緒。所以那時的我，其實是將理性視為情緒；而將情感看作智性的。

然而對人生逐漸有了更多觀照之後，卻也認為其中頗有幾分道理。因為人的一生中，質量最重，驅動著我們自始走到至終的動能，莫過於貫穿一生的情感與情緒。而我們始終牢記、心有未甘或呵欠饜足的，也不會是有條有理的理性，而是綿密如織的情感與感性。

以前看芥川、三島、太宰等作家的隨筆，發現一件事：無論怎樣出色的作家，日子一直都是不容易度過的，他們筆下的精緻與精采，完全出自對文學無以倫比的熱情，這種「置生活於度外」的熱情，在我們的時代已經少見了。

回顧年輕時，孑然一人，被世界遺棄般地自我封閉，其中的懵懂無知與執拗，不自覺就懸上微笑。因為當年的偏執，與功利和成就全沾不上邊，卻為後來無比弱小的我預先畫上一個不易磨滅的印記。

與世隔絕是種奇妙的體驗，會讓人錯覺只是好夢中的流光經過，彷彿並非全然真實、卻也絕非幻想捏造。

青春過了就是過了，然而青春不會是整個人生，生命的價值也不單單唯有青春，那只是大自然在我們身心演化的一段生動。在青春之前，或許我們無能決定自己的生活；然而青春過後，時間便將生命與人生的決定權，真真切切交在我們手上。

當然，那段生活中物質的貧瘠，產生了深深的後遺症——對物質缺乏追求。既然靠精神能存活，要物質何用？雖然這麼多年的工作之後，為了生存和遵循社會規範，不得不努力向前，但仍時時被拖著後腿。

中國這些充滿了創業夢的大城市，是科幻片，是烏托邦，人走路的樣子都快一點，總有著一千種可能，隨時迎接未來的到來。

但真的住在裡頭的時候，有時候是恐怖片，拉高的弦樂把精神磨到最尖。時刻面對被社會拋棄的恐懼，一萬種折磨，還沒開始就已經打算過去。

洛夫的詩：「如果你迷戀厚實的屋頂，你就會失去浩瀚的繁星。」躲在「無為」背後，是深深的畏懼。就像我回答了這麼多問題，因為回答問題這件事，不用和人交流，不用思前想後，或者乾脆說可以輕鬆逃避職業失敗這個事實。

這是不對的。精神麻醉只是麻醉，沒有辦法把人帶到更高的精神境界。

飛的八分比走的十分看似沒什麼不同，但就算只差兩分，能夠飛上天，不是很令人開心的事嗎？

說八分跟十分沒有差別，就好像是說每個人遲早會死，怎麼活都沒有差別。──雖然遲早會死，但過什麼樣的生活卻是天差地遠。

簡單說，那段經歷讓我適應了寧靜，學會了看淡一切，但也磨滅了我的鬥志和野心。

後者固然不可取，但對於前者，倒是可以作為諸位的借鏡。當你為自己的生活感到疲倦、需要寧靜的時刻，不妨試試本能的沉默，並在自己的角落好好休息。你的生命能量會一點一滴、一日一夜遞增，不假多時，便能恢復渴望已久的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