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血尋梅》:兇手開篇就已自首,我們還尋什麼

今天要聊的是一部非典型香港三級片。

在香港電影和這座城市一樣風光不再、走向衰落的當口,金像獎越來越像是一場自娛自樂的閉門家宴,我對它的關注一開始只是基於那部鬧得沸沸揚揚,並成了敏感詞的《十年》,不成想卻撿到了《踏血尋梅》這塊寶。

13項提名,7項大獎,破天荒地將最佳男女主角、男女配角以及最佳新演員等共5座表演類獎項全部囊括。可以說,如果沒有《踏血尋梅》,本屆金像獎會暗淡不少,反過來,金像獎也為本片賦予一種討論的合理性,讓人們邁過援交、碎屍、兇殺等噱頭去探尋影片真正的內涵。

電影根據2008年香港發生的一起真實案件改編,情節駭人聽聞:一個16歲的援交少女,被嫖客殺害分屍,甚至還有傳聞說其屍骨混入了街邊肉鋪,引發一時轟動。

這種火車站小報體的案件稍加改編就是現成的三級片劇本,但導演翁子光野心顯然不限於此,如果僅僅展示血腥暴力,完全可以拍成看後直接讓人生理不適的《人肉叉燒包》;若要突出懸疑追兇,也可以處理成如《殺人回憶》般兇手近在咫尺最終卻查無對證的壓抑之作。但《踏血尋梅》卻讓嫌疑人早早地就投案自首,影片的主線進而轉向——用警察臧Sir(郭富城 飾)的話講——想要搞清楚一個人到底為什麼會殺另一個人,這件事是如何發生的。

某些場面還是非常血腥和裸露的,女主援交和被殺害的過程都很詳細,並且有直觀展現

影片用閃回的方式,展示了16歲的湖南少女王佳梅(春夏 飾)跟著改嫁的母親到香港討生活的一些片段。她和姐姐、媽媽、繼父住在香港的蝸居中,睡著上下鋪。生活貧困,卻想要電腦,想穿漂亮衣服,想當明星,想自己搬出去住。她聽粵語歌練習廣東話,時不時還是冒出鄉音。去娛樂公司應徵做明星,卻被派到街頭髮傳單。明明沒錢,還要去買昂貴的blingbling的大耳環。

因為想多賺錢開始做援交。進入角色後,她熟練地用情話打發喜歡上她的還帶著幾分羞澀的年輕小伙,被追問時不耐煩地說「走出賓館我已經忘記你的臉啦」。

卻又在另一個長相還不錯的客戶身上(果然還是看顏)陷入愛情,然而最終不過只是夢一場。

兇手肥仔(白只 飾)的生活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滿身贅肉的貨車司機,整天耷拉著臉,被海產品老闆罵來罵去,被喜歡的姑娘瞧不起,還有童年陰影:小時候父親帶著他和母親出遊,在回程的路上出了車禍,他親眼目睹母親斷氣,被心理醫生判定有精神創傷。

以上這些,再加上案發現場的慘狀,已經足夠八卦刊物寫一篇繪聲繪色的社會報道了。可是臧Sir卻並不滿足,儘管同事說要知道案情過幾天看八卦新聞就夠了,上司也勸他儘早交報告,他還是想多知道一點點。和佳梅的繼父聊天,他得知她和這個後爹的關係並不好,卻總會在曼聯輸球之後給遠在湖南老家打漁愛賭球的爸爸發祝賀簡訊。他甚至還發現,佳梅一直偷偷地在給爸爸寄錢。

臧Sir還發現了佳梅寫在牆上的那一串字母的用途和含義。他用它登上了佳梅的QQ,發現了她和肥仔的聊天記錄。兩個同樣失意的香港底層年輕人,可以東東西西地一直聊到天亮。他們還談到死亡,佳梅告訴肥仔,生活太辛苦了,每天都要想著怎麼活。而死卻沒那麼可怕。

那串字母的含義,在普通話里,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的首字母。可是,佳梅何曾有過看得見風景的房間。她連自己的房間都沒有,她的明星夢不過是個白日夢,她在生意中喜歡上的人把女朋友帶到她面前。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當面對一系列的挫折,生活的夢想逐一破碎後,還有多少人能一直像《松子被嫌棄的一生》中松子那樣始終對生活充滿期待,樂觀地活下去?至少,佳梅做不到。

一個人為什麼會殺另一個人?因為被殺的那個人主動求死,而動手的那個,覺得生而不該為人,殺人是助人解脫的方式。

於是佳梅說,我想死。肥仔說,我喜歡佳梅,我不想她是人。

這太令人絕望了,尤其在佳梅和肥仔見面時,她說自己信教,還讀了一段聖經給肥仔聽:

「凡神所造的物,都是好的。若感謝著領受,就沒有一樣可棄的。」可是他們最終都放棄了生活,救贖?完全沒有希望。

那麼,王佳梅這個人,對旁觀者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影片借臧Sir和女兒的對話,表達著悲憫——

女兒:爸爸,香港有多少人?

臧Sir:七百萬吧。

女兒:死了的算不算?

臧Sir:不算吧。

女兒:王佳梅呢?

臧Sir陷入了沉默。

香港電影似乎很少有將三級片和文藝片嫁接的先例,《踏血尋梅》討巧地補上了這個短板,並因此顯得特別。基於此,它有些被過譽了,可環顧如今的香港影壇,看著劉偉強、周潤發、劉德華、張學友、張家輝這些優秀的電影人湊在一起就搞出個罵都懶得罵的《澳門風雲3》,似乎它又擔當得起這份「過譽」。

說到表演,不由得讓人感慨,演技這東西確實是老天爺賞飯,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羨慕不來。

春夏一出場就把電影點亮了,她用靈巧的身體刻畫著扭曲的人性與社會病態,眼神了里流出王佳梅身上的情感狀態,細膩樸實之餘,則是驚人的動容。這種新人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般,頗有當年《色·戒》中的湯唯的意味,遺憾的是《踏血尋梅》不是《色·戒》,初出茅廬的翁子光也不比李安,她的路會更難走一些。

翁子光、春夏和白只

話劇舞台出身的白只也是如此,丑版岳雲鵬(我知道小嶽嶽也不好看……)絲毫沒有表演的痕迹。他讓作為胖子的我想起一個胖子朋友說過的話,「所有的胖子都面目可憎!」,相由心生,能將面目可憎「演」在而不是「掛」在臉上,可見其功底。觀眾看到他,就認同了這個角色,面對他的殘忍、絕望與委屈,我不知道該同情他還是憎恨他。

至於郭富城,他不知不覺已經是四大天王中最會演戲的了,這個角色也是他最擅長的,毫無壓力,希望他少接點《西遊記之大鬧天宮》那種垃圾。

多說一句,在港片沒落的大環境下,不完美的《踏血尋梅》一枝獨秀,為香港影壇多多少少注入了些生氣,或許就像杜可風在頒獎禮上領取最佳攝影時說的,「這部電影是香港電影新的開始。」

上帝保佑,如他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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