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合照（致我從未真心愛過的前任）

他們從前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我愛你」。有一天他問，你為什麼從來不說你愛我？她馬上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啦，幹嘛那麼矯情？她明知道這是他唯一介意的一件事，卻還是故作輕鬆。

他從來不是她最喜歡的類型。她最迷戀的男孩，是那種看起來帥帥的、壞壞的Bad Boy。他問她，怎麼個帥法呢？她想了想說，就像陳冠希那樣的。

他不解：看起來蠢蠢的，哪裡帥？

她眼冒星星狀：當然帥啊，我簡直願意為他去死。

那是十年前，陳先生還沒有變成攝影師，還是萬千少女的男神，而她還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天平座顏控。

十年後他們早就分開了，他去了溫哥華，為了一張綠卡結了婚，生了孩子。他們幾乎已經沒有聯繫，但她偶爾會去看看他博客上的照片。有溫哥華的楓葉或雪景，萬聖節的化裝舞會，還有他和老婆孩子在夏天海邊的小艇上，笑容燦爛地舉著一隻巨大的、張牙舞爪的皇帝蟹。

他看起來很開心。也許愛情從來就可以苟且，相濡以沫下去，沒感情也會變得有感情，也許那個女人會對他說「我愛你」，也許他早已經忘記她。

但有一天，她收到一封越洋信，是他寄來的。

這年頭，誰還寫信？

她納悶地拆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照片。

是他有一天在溫哥華的餐廳里吃飯，碰到拽拽的陳冠希先生，就主動過去搭訕，勾肩搭背地拍了一張照片。陳先生雖然老了一些，但風韻猶存。兩個人站在一起，顯得他更平凡了。

但他還是笑得很開心。

她收到這張合影，愣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她心裡知道，她之所以會哭，不是因為她曾經愛過他，而是因為她從來就沒有真正愛過他。而這個遺憾，永遠不再會有機會彌補。

那一陣子，她剛剛和前任男友分手。

那個男人年長她七八歲，長著一張酷似李健的娃娃臉，她明知道他已經結婚卻還是選擇了委曲求全。他們從來不拍照，不傳簡訊，更不會在城市以內結伴出行。

但有一天在百貨公司，她碰到這個男人和太太一起出現，太太給男人戴上一條花色艷俗的領帶。她忍不住走過去，揀了一條卡其真絲，熱情地親手給男人換上，惹得男人的太太十分困惑。

卡其色是那個男人最喜愛的顏色。

第二天下班走出大廈，男人的太太就在門口等她。她以為太太會拉住她，無可奈何地給她塞一個支票信封——那樣她就可以正義凜然地把它撕得粉碎。

她太需要證明自己的愛情了。

和往常一樣，她自以為是的幻想永遠是錯誤的，太太當眾跪在她面前。

她成了一個千夫所指的蕩婦，最後不得不從單位離職。

男人本來允諾給她一套房子，最後也只賞了她一個耳光。

這些年來，她遇到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可是從來沒有一個真正把她當回事。而她早該知道，問題不出在男人身上，是她自己作踐了自己。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受虐狂似的嚮往那些不正常的戀愛關係，傷痕纍纍卻從來沒有撈到半點好處，而她的年紀終於也一點點大了。

年紀大了唯一一點好處就是嬰兒肥徹底消退了，拍照時臉上不再顯得臃腫，而在以前，這是她十分忌諱的一件事。

她想起，十年前他們即將分手的時候，有一次一同出遊，兩人席地坐在公園裡，她無聊去翻他的包，突然翻出一台相機。

她問他：你帶相機做什麼？

他說：沒什麼，我們還從來沒拍過照片呢。

她說：我才不要呢，我拍照好難看啊。

不拍就不拍吧。他把相機放回包里。她突然發現他有點神色黯然，那一瞬間，她突然有一種奇怪的心情，覺得他們就要從此分別，不再相見。

她對他從來沒有過熱情，卻早就習慣他的存在。而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令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傷感。

年少的時候，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多麼殘忍的人，只一味嚮往那些不切實際的浪漫。直到這種愚蠢的慾望讓她碰得頭破血流，才終於有了一點無濟於事的悔恨。

離職之後，她發現自己身體里長了一個瘤子。她這時候已經三十五歲了，一個三十五歲的、身體里長了個瘤子的單身女人，能去做什麼呢？她甚至連存摺上一個像樣的數字都沒有。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這時候突然收到他的信，就準備用僅有的一點錢買一張機票，到國外去看看他。

遠遠地看看他是不是幸福，這就夠了。

她被自己這個美麗的計劃深深地感動了，午夜夢回的時候，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屋子裡哭起來。十年了，她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是那麼的幼稚。

就在這個時候，她手機MSN上他的頭像突然亮了。

他去看了她的微博，知道她跟那個男人分手了，特地跑來安慰她，他知道她這個人，一向是想不開的。

他矯情地說：你永遠是我心裡的痛。

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她說：我一直記得，我還欠你三個字。

噢？

也許她應該對他說「我愛你」，即便那不是真的，可是騙騙他又會怎樣呢，這是她欠他的。可她突然覺得必須忠於自己的心，沒有愛情，她至少要選擇在他面前做一個真誠的人。

過了一會兒，她說：對不起。

這是她真正欠他的，她欠他一句對不起。

但是他聽了之後，沉默了很久才說：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是有愛情的，你這個人只是天生的比較冷漠，但你的心是熱的，可是後來我明白了，這些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像，我對你的愛情，一直都是那麼的，不值得！

這些年來，他偶爾會去翻翻她的微博，她在她所謂的愛情里卑躬屈膝的姿態，那些可笑的囈語，一次次地刺激了他，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她聽了這句話，完全愣住了，眼淚也不流了。過了一會兒，她說：你說得對，我們扯平了，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然後她把他拉進黑名單，關閉了手機電源。她知道他不會再加她了。

難道錯的完全是她嗎？當年他明明已經跟她在一起，卻還是義無返顧地申請出國，雖然她從來沒愛過他，他又何曾是那麼凜然的一個人呢？

不過都是萍聚苟合，誰也不曾真的犧牲什麼，有什麼好說值得不值得的呢？

她這時已經完全地清醒了，突然爆發了頑強的生命力，第二天就徑自去了前男友的家裡。

男人的太太來應門，她給她看了一張手機里的照片，是她和前男友在床上的親密合照。那張唯一的艷照，是她有一次趁他熟睡的時候，用手機偷偷拍下來的。這個近乎卑瑣的舉動，成了她漫長戀愛史里做過的、唯一一個正確的決定。

那個男人的太太給了她一筆錢治病，她去醫院割掉了瘤子。

她是獨自出院的，出院那天，她履行承諾，徹底刪掉了那張照片。

是在春天，陽光普照，醫院門口花團錦簇。

她想起有一年，也是在這個季節，他們出遊到公園裡去。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他已經下定決心要走了，她卻還蒙在鼓裡。

是的，就是那一天，她看見他背包里的相機，拒絕了他拍照的要求，可他還是不死心，提議去公園榕樹島的湖邊去。

榕樹島其實是一棵無比巨大的榕樹，與湖心的小島合二為一，是那座亞熱帶城市千萬飛鳥的大本營。

「在小鳥天堂前面合影很壯觀呢，不拍好可惜。」他這樣說。

可他們去得太晚了，天已經快要黑了，只有三三兩兩的鳥兒陸續歸巢，一點也沒有壯觀的景象。

他已經把相機架子支好了，她又自以為是地鬧起彆扭來：不行不行，黑漆漆的，哪有什麼百鳥歸巢，你騙我嘛！

他被她鬧得不行，突然笑了一下，從腰間取下一把手槍。

他是個警察，拿槍當玩具使本來是違法的，本來也不至於，可在那一刻，他突然的也像個孩子似的賭氣起來，對著榕樹島的上空放了一槍。

啪的一聲巨響，百鳥驚巢。

她覺得很好玩，竟拍手叫好起來，笑得那麼燦爛，還摟著他親了一下，然後相機咔擦一聲，抓住了這個美好的瞬間。

那是他們唯一的一張照片，足以偽裝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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