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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經歷吧,像無所畏懼那樣

很多人問,「如果今天是你最後一天,你會做什麼?」

像所有沒有出息的人那樣,在看到這個題目時心理只有哆嗦。實在不是因為我怕死(可能也會怕),而是因為我曾經經歷過這樣的追問和洗腦,好久。

我想以自己的例子,談談「假設最後一天」教育大法的反面。

- 1 - 我與它相遇

念初中時,我遇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班主任,她對自己和對學生都極為嚴格。開學第一天,我們都背著書包歡歡喜喜來到學校,正交流著假期見聞,放假前互有好感的男女生正在小心翼翼地問話回暖,新班主任突然進來,放下手裡的三角尺,哐哐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大字:

把生命的每一天當做最後一天來過。

班主任轉過來,如炬的目光緩緩掃射著每一個人。她穿著一襲黑衣,表情肅穆像一尊石膏。滴-答-滴-答,只有教室牆上一塊發舊的時鐘還敢出聲,在座一片鴉雀無聲,突然,學習委員張莉莉嗷一嗓子哭了,班上最沉默用功的學生在這句話前率先崩潰,鏈條總是斷裂於最薄弱的一環。 這句話像瘟疫一樣,不久後就傳到我媽口中。在家裡,每當有人懶惰,吃完飯不去收拾廚房而是貪圖窩在沙發犯困,我媽就會開始播放,「你想過這麼躺下去是什麼結果么?要是你這輩子剩下最後一個晚上,你就這麼躺著?」

- 2 - 我被它追趕

一開始這句話的確威力無邊。它像照妖鏡一樣照出我人格里妄圖掩蓋的污跡和瑕疵。太懶了不思進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每天抱著手機也不學習,做事不能不務正業,做慢了也不好。別人說你要聽。不要花冤枉時間,衣服乾淨能穿就好。打扮什麼?死了以後好看和丑有什麼區別?貪、癲、痴、慢、嗔,在最後一天到來時,都要統統收斂做打折處理。

「如果還剩最後一天活頭,怎麼辦?」這成了我某一個年齡里靈魂洗禮的口號。每一天我都被這句話追著跑,慢了就會被它咬住尾巴。我發現我周圍人也紛紛加入這個行列,甚至還自覺成為同類內容生產者,比如當有人問張莉莉「最近看了什麼劇」,則會遭到莉莉同學義正言辭的批評,「電視劇,鋸斷人的生命。」

正當我們每一個人都積極向上,像活在新聞聯播里一樣時,班裡有個叫王超的學渣在數學課聽張信哲,隨身聽被沒收了。 等到班會時班主任率先開口,問王超為什麼拉班級的後腿,為什麼給父母抹黑。王超一直站在講台上喪了吧唧地耷拉著腦袋,但當聽到「要是人生最後一天」這聲熟悉的提問時,這個後進生忽然抬頭,眼睛閃亮地說,「要是我明天就死,我一定得把這首聽完,老師你把隨身聽還我吧。」 嘭一聲,那個叫「最後一天」的模範的軀殼,忽然炸裂。出於對死的恐懼而張皇地活著的假象,也變成一朵巨大的蘑菇雲。

- 3 - 重新思考它的本質是恐懼

我當然相信有無數個張莉莉,包括那一部分我自己,都被「最後一天」的假設感動過、振奮過、升華過。人生大部分無聊和虛空,會在這個絕對真理面前不堪一擊。一想到要死,人生立刻像開掛一樣高效率、高標準、高要求。

就像《慾望都市》里精英律師米蘭達交往了一個酒保男友,她理解不了他怎麼能整天無所事事,閑到死。我想像張莉莉如果談戀愛,也會跟她的男朋友說,「你有話快說,我就給你三十秒。」

恐懼的確會讓一個人釋放出更多潛能,但恐懼本身卻是一種不自由。生而為人,所有的努力、積累不就是為了衝破最原始的限定嗎?真正的珍惜不是靠恐懼驅動,恰恰相反,這種難得的情操常常帶著不畏懼。 可憐曹雪芹,一生都在紅樓里,早年富貴晚年落魄。說到惜命和正能量,他反對得像個搖滾歌手。寶釵勸他讀書便跟寶釵鬧了生分,眼見史湘雲說以後做官,立刻暴跳,Excuse me? 只有黛玉,雖說哭哭啼啼,傷心到不愛惜革命的本錢,但最大的珍惜莫過於她對寶玉說的:「我為是我的心。」 如果雪芹醬有一位班主任,讓他把每一天當做最後一天,他會選擇毫不在乎地浸淫其中,寫下滿紙荒唐言嗎?Lucky boy.

- 4 - 希望你自由完整

不要用萬分之一的概率來嚇唬自己,而是出於真的喜歡才去做,這不才是成年人的做法嗎?我認為這樣也是對喜歡二字的尊重。日本禪語「一期一會」告訴我們緣分只有一次,那怦然心動的美必然是少的,因此你要放鬆下來,去感受。而恐懼和珍惜是有差別的,「人生之成敗,在這一舉了!」恐懼之下,人人都是鬥雞。

常人的不假設,同樣是對那部分真的遭遇不測的生命的尊重。對於他們而言,可能正在經歷著他人無所感同身受的痛苦,恐懼不再是一個可選項。可我仍然想分享一條震動我的留言。恰恰是在他們中間,讀到了驚人的無畏。

(來自於小戈文章下一條讀者留言)

這個了不起的癌症患者讓我明白,對「不再擁有」最大的致敬,是繼續昨天那樣的生活。她不是為了克服死亡去壓縮生活,而是讓死這件事,淡化消失。

什麼叫戰勝,是在態度上叫它能滾多遠滾多遠。

經歷過人生的大寒大暑,再來看顛倒眾生,竟然像昨天一樣賞花吟月,為平常無奇的小事歡欣愉悅,滋滋作響,最可貴的原來是不動聲色的盡興啊。

有些快樂,小到快要忘記了。

普通真的那麼令人憎惡嗎?

很多東西,只有到頭來你才發現,擁有的時候就是幸福,只是當時不能確認。上班、美容、雪芹童年玩過的摺扇和香囊、學渣課上冒死偷聽的那盤磁帶、小籠包貼著肉餡的那層麵皮,所有貪、痴、癲里領悟到的人生滋味。

假想會使人有緊迫感,但另一面它使人產生難以察覺的躁動、容易極度務實不浪漫、在自我設限和恐懼中面目暗淡。

比起在製造悲慘咬緊牙關,像孫悟空翻筋斗永不墮入暗淡悲慘,才更需要覺悟。

願你這首歌完整,不是掐頭去尾,只有副歌在猛烈循環,願你做個能在失戀的年紀經歷失戀的有福之人,願你即使暮年還有一顆少年心。

如果我是少年曹雪芹的班主任,我會跟他說:

小芹還是你會玩,

他們才逗呢。

鯨lol.

第一人稱生活研究所(ID: labp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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