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儒林外史》中湯鎮台其人其事?

《儒林外史》中武行出身的極少,一個是蕭雲仙(木耐基本上是做蕭的襯託故不算),另一個則是湯鎮台。兩人的故事路線類似,都是為朝廷立功,但最終卻得不到賞識重用反而遭到貶謫。

其中蕭雲仙故事雖說稍有點奇幻色彩,但是總體還算流暢通順、合情合理。湯的故事則顯得異常曲折,甚至讓人頗感突兀。

湯一開始鋌而走險脅迫書辦改動公文以求多帶兵馬,然後野羊塘大戰一展他的足智多謀取得大勝,卻又因為漏抓兩名主犯被朝廷勒令將該案再辦,最後精心設計捉住了兩名要犯,卻被批為好事貪功而遭到貶職。

這裡面有幾個疑點:

一是湯何來的勇氣,如此貿然,冒著極大的危險篡改文書?況且這與他帶兵打仗的行事風格相差甚大。

二是既然原本上級旨意就是要出兵繳逆,就事論事,雖說中間出了些差錯,但最終湯確實很好地完成了任務,為什麼最後卻被判為冒進貪功?感覺並沒有什麼依據。

三是湯得知被貶後的坦然也顯得非常奇怪,與之前性格不符。

另外按理他的幾個後輩品行也不該個個都如此差勁是吧?

想看一下大家對這個人有什麼獨特見解,或者知道什麼其它內涵,望不吝分享。


轉一篇關於湯鎮台的評論文章:

《儒林外史》第四十六回「三山門賢人餞別」是儒林諸賢人的最後一次聚首。這次聚會時近重陽,是由庄征君提議,在庄濯江家的花園裡,眾人舉行九月登高會,為即將赴任浙江的虞博士餞別。除主人庄濯江外,參加者有庄征君、虞博士、杜少卿、遲衡山、武正字、蕭雲仙、余大先生余特和湯鎮台湯奏。這份名單包括了書末儒林榜中的一甲三人和二甲前六名(只除了馬二先生,他是浙江人,和庄虞杜為首的南直隸省士子不是一個群體),堪稱儒林諸賢人的一次比較完全的聚會,同時也是一次惜別會。此後便接「五河縣勢利熏心」,氛圍急轉直下。禮崩樂壞,儒林式微,除卻余大餘二先生的兄弟敦誼、虞華軒的意氣治惡、鳳四老爹的俠義快舉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令人感動、可以圈點的人物事迹了。所以後來遲衡山與武正字見面後寂寞感嘆:「自從虞老先生離了此地,我們的聚會也漸漸的就少了。」可見吳敬梓先生在這裡安排的是儒林賢士的最後一次總檢閱。不過我始終以為,湯奏的境界與其餘諸賢是差著一大截的,只入得中品。

作為武將,湯奏具有卓越的軍事才幹,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做貴州總鎮,力主對苗民實行高壓政策,為此與太守雷驥政見不合,只好報請上司裁奪。書中寫他一接到總督批複,當即差人把府衙兵房書辦叫來關在書房裡,五十兩一錠大銀做潤筆買一個字,叫書辦把府里知會文書上應有的「帶領兵馬」字樣改作「多帶兵馬」,大軍出動,進剿苗兵。開戰後亦不避晦日忌兵之迷信,除夕日調兵遣將,遏前段後,出奇兵抄小路,攻其不備,一戰摧敵,隨後誘敵劫營,乘勝追擊,大敗苗兵。以及後來的將計就計,河神嫁妹賽會上親隨化裝擒賊王,諸多用兵事迹,讀來無不令人欽佩湯鎮台辦事之果斷,用兵之神奇。湯鎮台的才幹是可以讓帝君倚為干城的,並且他也確是以維護朝廷體統為己任,所以不惜為了一個品行本有些不端的秀才大起干戈,定要出師剿滅苗兵。這裡自然也有功名心在作祟,功名心盛似是湯氏兄弟的通病。他那個做高要縣令的胞兄湯奉,當年也是為了顯示自己不徇私情的清官作風,用刑過度惹出了人命,激起了一場本不該發生的民族糾紛。不過湯鎮台這事比起乃兄來,主要還是為朝廷體統著想的意思,所以上諭上說他「率意輕進,糜費錢糧」,或許是有的,但說他是「好事貪功」,卻也有些言重了,似是冤枉了湯鎮台。

總之,湯鎮台作為武將,忠勇而有謀略,是無可置疑的。然而他這一次出師,行的到底還是下策。這樣說,原因無他,只為四個字:殺戮深重。湘貴的苗民問題,由來已久,關於這一點,沈從文先生有過相當精闢而沉重的論述。民族雜居地區,和平共處是目標,懷柔安民是策略。湯奏作為貴州總鎮,不肯用心安定大局,一味強調朝廷體統,結果使矛盾激化,事端擴大,過不可諉。這一次性質不同於蕭雲仙松潘平叛。那一次是叛軍舉兵在先,攻陷青楓城,直接威脅到內地居民的生活安定,也有損於主權尊嚴,所以蕭雲仙師出有名。而這一次事情本來並不大,大可先禮後兵,理喻不成再興兵亦不為遲,卻被湯奏不由分說,一舉剿滅,千百無辜苗民,不分良莠,俱化枯骨。雖然仗打得很漂亮,凱歌奏還且無大損傷,湯鎮台的軍威是樹起來了,然而畢竟殺戮太重,那麼多無辜苗民的血染紅的頂戴,是那麼好戴的么?只怕苗漢結怨又深一層,日久生變,爭端又會時起,百姓又不得太平了。所以我看湯奏,雖然承認其忠勇,欽佩其才幹,但終是難以認同其主張,嘉許其為人。湯鎮台或許稱得上是一流將才,然而短缺於遠見卓識,夠不上帥才。

不過我不肯將湯鎮台歸入上品,只肯列其為中品人物,倒並不完全是因其才識不足。才識各有短長,不可求全責備。湯鎮台雖然少了些曹武惠王曹彬將軍之仁心,總體說來也還堪稱忠於職守之悍將。拋開一切具體語境,迂闊地說,我比較欣賞電影《開國大典》中蔣先生那句台詞:「軍人不去打仗,摟著女人逛西湖,該殺!」——丘吉爾也有過類似的主張,不過說得文明得多。英倫空襲危難之際,首相對全體英國公民的號召並非人人從戎,奮勇殺敵,而是「各盡職守」。單就這一點而言,湯鎮台已經做得很好了,更何況他後來對自己的大舉揮師也有悔意,自省「究竟還是意氣用事」,也算難能可貴了。我將湯鎮台掃入中品,主要是因為他養子不教,治家無方,貽害社會,影響惡劣。

我總以為,當爹的是何等樣人,做兒子的既無法選擇,自然也就沒有什麼責任;然而做兒子的是何等樣人,當爹的總是要負起責任來的,不能只以事業繁忙做擋箭牌,一味推諉。先賢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順序大有道理。湯鎮台修身自律,無可非難,但這家齊得實在不怎麼樣。他那兩個兒子湯大爺湯由、湯二爺湯實,哥倆一般的酒囊飯袋,倒也不成器得齊刷,堪為伯仲。還有他那個侄子湯六老爺(不知可是湯奉的兒子?),形容委瑣,舉止惡賴,更是不堪一提。

湯家哥倆從儀征老家到南京參加鄉試,壯行酒居然擺在妓院!「一個穿大紅灑線直裰,一個穿藕荷灑線直裰」(顏色就夠鬧的),兩個人帶著四個小廝不算,最有鬧的,是大青天白日,居然提著兩對燈籠,一對寫「都督府」,一對寫「南京鄉試」,真好大排場!——這排場現下也有,並且已進化成光芒閃耀的豪華車了。到了南京,管家、僕人伺候著,大張旗鼓地置辦方巾、考籃、銅銚、號頂、門帘、火爐、燭台、燭剪、卷袋——這些也罷了,也是考試用得著的。最令人絕倒的,是那一大堆「場食」:月餅、蜜橙糕、蓮米、圓眼肉、人蔘、炒米、醬瓜、生薑、板鴨——再能吃零嘴兒的妹妹們見識了湯家大爺二爺的這份「吃功」,怕是也得甘拜下風吧。還不止如此呢,大爺還特意跟二爺說,要把貴州帶來的阿魏帶些進去,「恐怕在裡頭寫錯了字著急」——剛剛查了《辭海》,現躉現賣一把,阿魏是天竺、波斯特產的一種藥用植物,有清熱去火之效,經雲貴傳入中土,大概也是一種稀罕物吧。不過我總覺得,讓兩位湯爺著急的,怕也不是寫錯了字,而是壓根兒「肚裡沒有」,寫不出字!

湯家哥倆料理了一天,又細細地查點,因為大爺說了「功名事大,不可草草」,這才浩浩蕩蕩地進了考場。文章做得如何不知道,出來之後卻是兩個人都「累倒了」,「每人吃了一隻鴨子,眠了一天」——居然能再吃進去一隻鴨子,真乃宰相之腹,佩服佩服!吃飽睡好,大爺二爺都有了精神頭兒,叫小廝拿了一個「都督府」的溜子,溜了一班戲子來謝神——湯家是教門,不過外國神看不懂中國戲,此時謝的還是文昌、關帝(只是文昌、關帝未必肯受這倆倒霉蛋的祭獻)。其實謝神也不過是幌子,湯家大爺二爺各有所好,藉機訪小旦的訪小旦,吃花酒的吃花酒,各司其事,照顧各路生意人。惹出糾紛吵鬧也不怕,大爺雄赳赳一副拳腳,又有「都督府」的大燈籠保駕,誰人不怕?只是二十餘天后放出榜來,結果頗有些不妙:弟兄兩個都沒中。於是戲也不聽了,酒也不喝了,哥倆「坐在下處,足足氣了七八天」。過後領出落捲來,「湯由三本,湯實三本,都三篇不曾看完」——多半是寫得太不成文字,考官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哥倆齊打伙兒大罵簾官、主考不通。多虧罵的興頭時,收到湯總鎮要他們無論中不中都趕緊來鎮署的家書,不然這一場鬧劇還真不知該怎樣收場。

湯鎮台即便沒有草興不仁之師,再怎麼忠勇幹練,養出這麼兩個現世活寶的兒子,也就難入上品了。話又說回來,湯鎮台若是再多些仁義之心,少些武夫之勇,知德行之用,重教養之功,大約也就會多花些心思教導教導兩個兒子,不至於眼看著他們成了如假包換的飯桶,再「心裡不大歡喜」,嘀咕「這個文章如何得中」了。想請個高明的先生來教訓教訓都難——湯家哥倆那份傲慢無禮的德性,正直如余大先生怎肯去教他們?自己養出這等草包兒子,只好自己多操一份心了——湯鎮台可為天下養子不教的懶惰父親殷鑒(因為「子不教父之過」)。謹以此篇獻給本年度6月17日父親節。

雖然不能回答題主的問題。或可略作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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