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視可以有多可怕

03-28

很想寫一寫我的鄰居鳳雲姑姑，雖然在大部分人眼裡她只是個精神失常的傻子。

她的癲癇很嚴重，發病的時候會突然倒在地上抽搐著吐白沫、翻白眼，就像案板上拚死掙扎的魚，非常痛苦。街坊們都跑出去圍觀她的慘狀，膽子大的好心人會上前幫助她，每一次都是人中掐紫了人才清醒過來，她總是慌忙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不停的對圍觀的人們說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在我眼裡，她的靈魂像天使一樣美好。

她是熱愛生活的。不發病的時候，姑姑都能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身上舊衣服洗得發白。姑姑喜歡跳廣場舞，喜歡每天去學校門口看小孩子放學。姑姑的手很巧，起風的時候她會做個風箏跟我們一起玩。

她是溫暖善良的。姑姑是我童年的哆啦A夢，她拾荒帶著的布袋總是給我們各種驚喜，有時候是五顏六色的扇子，有時候是受了傷需要照顧的小麻雀，有時候是亮晶晶的小石頭。二年級我學畫畫，需要十來個塑料瓶蓋收納裝不下的顏料，姑姑冒著雨把瓶蓋送到我家，每一個都刷得乾乾淨淨。

她無私包容的愛著他人。姑姑的親哥哥有正當工作，嗜賭如命，一邊嫌棄著姑姑給他丟人，動不動拳腳相向，一邊輸了錢就厚著臉皮伸手問姑姑要拾荒錢，連她媽媽都覺得這些天經地義從來不管不問。那時候大一點的姐姐五年級，她經常勸姑姑不要再管混蛋哥哥了，自己攢點錢把病治好，姑姑總是獃滯的笑著，對我們說很心疼哥哥希望哥哥過得好。我覺得，她的大眼睛真像星星一樣好看。

許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原諒不可原諒的人，並為之祈禱，這就是上帝的愛。

然而，人們寧願看到她瘋癲卑微，都不願承認她美麗的靈魂。討厭的小孩子追著她朝她扔石子吐口水，鄰居指指點點三道四也是家常便飯，她就那一點點賴以生存的力量，一次次掏空自己幫助哥哥，家人們榨乾了她，卻依然嫌棄她。

終於，歧視升級成了凌辱。在那個寒冷的冬天，一個喪心病狂的男人趁姑姑發病強暴了她，幾個月以後她隆著孕肚對看客們說，那天自己又瘋了，完全想不起那個人是誰。春天快結束的時候，我的傻姑姑不見了，家人支吾著含糊著她的去向，後來有人說，姑姑被母親和哥哥餵了葯，塞進麻袋裡，連同幾塊大石頭一起扔進了城南的河水裡。

她母親沒搬過家，我也沒再見過鳳雲姑姑。此後的每個暴雨天，狂風卷著河流一樣洪荒的氣味衝進鼻息里，都會刺激得我想要吐出來。我以為這個世界天寬海闊，然而有時它卻容不得一個美麗的靈魂帶著缺陷哪怕是苟且著生活下去。

後來，我看了那個著名的日本電影，松子瘋魔一樣在牆上不斷劃著那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想起善良的鳳雲姑姑，心生悲憫，拿起手機給姐姐打了個電話，我問姐姐還記不記得那個幫我收集瓶蓋的鳳雲姑姑，我姐姐很輕鬆的笑笑說，什麼姑姑，不就是那個傻子嗎。

我腦補著姐姐一定正身處魔都某個好不容易爬上去的高樓，妝容美好的俯瞰眾生。縱使成了女王，內心也並不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