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懂傳奇：「等到天空與塵土都消失」，從一枚4600多歲的象牙小雕像說起

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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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連著幾個超長文章把大家都看累了，所以最近會來一些短些的、輕鬆些的文章，隨便聊聊。

前段時間跟我的好友、成衣界小霸王沈小姐喝茶，從她那裡聽來一句很優美的話，「等到天空與塵土都消失」。這句話竟然來自泰語，是「永恆」的意思。想想我們的語言體系里，有「山無棱，天地合」的類似說法，但沒有這句話來得有詩意，不由得對這個「薩瓦迪卡」「雞雞瓜瓜」的語言體系陡生好感。我說我一定要用這句話來作為我文章的標題，但是哪個文物配得起這句話呢？想來想去，只有一枚象牙小雕像。

本人拍攝

這枚象牙小雕像是我在埃及開羅國家博物館的二樓看到的，在一個小小的玻璃櫃里，很不顯眼。作為資深古埃及迷，埃及法老的雕像我已經見了太多太多，都是龐然大物的樣子，坐著都有三四層樓高的也不在少數。這個象牙小雕像，也是一位法老，大概是我見過的法老像里最小的一個了，只有7.5厘米高。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標牌，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竟是胡夫的雕像，而且是唯一存世的胡夫像!

沒錯，就是那個4600多年前的古埃及法老，據說建造了胡夫大金字塔的人。

胡夫大金字塔

我永遠都忘不了我第一眼看到胡夫金字塔的瞬間。當時計程車正在一堆馬和騾子間艱難穿行，對面也有很多車來，大波放學的學生背著書包穿行在動物和車堆里，場面混亂不堪。我煩躁地往遠處一看，一個巨大無比的完美三角形呈現在我的面前！我在腦海中已經想像了無數次胡夫金字塔有多大，但是遠遠看到它還是被驚得不行。我立馬給表妹發了條微信：「天！胡夫金字塔好大啊！」我少年老成的淡定表妹回復：「呃，我知道它很大啊。」

不，親愛の小表妹，真的不是你想像的大……混在魔都十幾年，什麼大房子沒見過？可是我還是遠遠被胡夫金字塔夯翻了，因為它真的好大好大好大啊！所以當地人不叫它胡夫金字塔，他們叫它，大金字塔（The Great Pyramids）。

真的好大……

胡夫大金字塔在開羅的郊區吉薩，與開羅市區隔了一條尼羅河。這個地方有三座金字塔，是一個神秘的金字塔群，三座金字塔統稱吉薩金字塔。吉薩金字塔以祖孫三代命名，胡夫大金字塔是爺爺的，哈夫拉金字塔是兒子的，門卡烏拉金字塔是孫子的。

吉薩金字塔群。從左往右依次為，門卡烏拉金字塔（其實最小，角度問題），哈夫拉金字塔，胡夫大金字塔。

一直以來有個嚴重誤會是，網上可能有半數胡夫大金字塔的圖片實際上是哈夫拉金字塔的。由於地基的角度，有時候哈夫拉金字塔看著更高一些，實際上不是的。以前哈夫拉金字塔一直比胡夫大金字塔矮個3米多，後來胡夫大金字塔的頂缺損嚴重，哈夫拉金字塔和胡夫大金字塔就差不多高了，大概都是132米出頭的樣子。但是從衛星圖上看，胡夫大金字塔明顯還是要大一號的。

吉薩金字塔衛星圖，胡夫大金字塔明顯還是大一號的，門卡烏拉金字塔則完全不在一個量級。

哈夫拉金字塔和胡夫大金字塔是非常好區分的，因為哈夫拉金字塔頂上還殘留著當時的一大片石灰材料，仔細看，上面似乎還殘留著顏料的痕迹。這三座金字塔當時建成的時候，外面都塗抹了厚厚的石灰材料，石灰外面還畫著彩色的壁畫（無法想像那麼大面積的彩繪壁畫）。後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周圍居民把這些石灰材料撬下來去蓋房子了……千百年撬下去，如今這層石灰材料就只剩哈夫拉金字塔頂上那一點點了。

頂上殘留石灰材料的哈夫拉金字塔，因為角度和地基的原因，很多照片上看上去它更高，因此長期被誤認為是胡夫大金字塔。

哈夫拉金字塔頂端石灰材料，別再跟胡夫大金字塔混淆了哦。

哈夫拉金字塔還有一個特別有名的地方，就是它的正前方，就是著名的獅身人面像。目前不少人認為獅身人面像的臉就是哈夫拉的臉，其實這個問題目前在考古界還是存疑的。大家仔細去看比較權威的考古介紹好了，在提到獅身人面像的斷代問題時，明顯閃爍其辭、語焉不詳。這是什麼原因呢？主要就是獅身人面像身上有大量水蝕的痕迹。獅身人面像在沙漠里反覆被埋了數千年，風蝕沙蝕都是非常正常的，但它身體上，明明白白是流水沖刷的痕迹。吉薩地區有大量降水或者洪澇，要追溯到一萬年以前！換言之，這可能是地球上最著名的一個史前遺迹……這就是為什麼獅身人面像如此神秘的原因(不久的將來，我會來講一講這個故事，先埋個伏筆)。

引發考古界極大爭議和激辯的獅身人面像身體上的水蝕痕迹。

其實如果獅身人面像的斷代都成疑的話，金字塔是否是人類建造的有那麼多人懷疑也是很正常的了。且不說大金字塔的完工需要十萬人++30年++的工作量，建造大金字塔的石頭超過200萬塊，塔外使用石材每塊重達2.5噸（塔內還有更大塊的整塊石材，重量更重），這些石材來自尼羅河上游阿斯旺。我從阿斯旺飛開羅，飛機坐了一個多小時，差不多1000公里的路，相當於上海到北京。這麼多石頭到底是怎麼運過來的呢？疑問實在是太多了。而且能建造出那麼偉大建築的君主，為什麼要把這麼顯眼的建築用來當作陵墓呢？陵墓難道不是越隱蔽越好嗎？後來的法老，不僅深埋在地下，而且建造陵墓的工匠都是蒙眼進出工地的。總之，疑點太多。

胡夫大金字塔內部相當科幻的大走廊，石頭與石頭之間，別說刀片，連針也插不進去。

埃及有句諺語，「人類懼怕時間，時間懼怕金字塔」。我們姑且用最流行的說法，是胡夫建造了大金字塔，那這枚僅僅7.5厘米高的象牙小雕像就顯得更有趣了。這是多麼鮮明的對比。按理說，建造了大金字塔的君主，怎麼也得留下獅身人面像那麼大的雕像吧？再不濟，也應該有拉美西斯二世那樣坐著就有幾層樓高的雕像吧。這也太低調了……

阿布辛貝勒神廟門口，拉美西斯二世（3300多年前，古埃及最偉大的君主）坐像。

胡夫僅僅一指高的象牙小雕像。

關於這枚小雕像，我聽到兩種來歷。第一種說法，這是考古人員在胡夫大金字塔里墓室上方的縫隙里發現的；第二種說法，這是在阿拜多斯（開羅以南500來公里的重要古埃及考古區域）一個神廟中被發現的。我更同意第二種說法，因為有一位對古埃及文物保護作出了重要貢獻的人，在阿拜多斯進行過深入的考古研究，他就是埃及國家博物館第一任館長、法國考古學家馬里埃特。

法國有兩個人與古埃及文明有著深厚的緣分，第一位是破譯了羅塞塔石碑上古埃及象形文字的法國學者商博良（1790—1832年），第二位就是幫助埃及政府建立國家博物館保護大批古埃及文物沒有流出埃及的法國考古學家馬里埃特(1821～1881年)。

羅塞塔石碑，現藏大英博物館。這是幫助商博良在1822年成功破譯古埃及象形文字、具有重要里程碑意義的文物。這塊碑製作於公元前196年，古埃及的托勒密王朝時期，碑上用希臘文、古埃及象形文字和當時的通用文字共三種文字記錄了相同的內容，成為破譯古埃及象形文字的關鍵。

商博良破譯了古埃及象形文字後，大批歐洲人瘋狂涌到古埃及進行文物掠奪，很像當年的敦煌劫難，但程度要更加深。馬里埃特原來是巴黎盧浮宮的副館長，也是有考古任務在身，但他看到這種情形之後，選擇站在了埃及一邊，幫助埃及政府建立了現在的國家博物館並擔任館長，避免了古埃及文物遭受更大的損失。我看到胡夫的象牙小雕像之後就多方尋找這個小雕像的來歷資料，但這方面埃及人做得真是太差勁，像埃及國家博物館這樣世界一流的博物館，竟然連個像樣的博物館書店和商店都沒有，標牌也做得很草率。我沒辦法知道這枚胡夫小雕像的來龍去脈，只能猜測它是在阿拜多斯被發現後受到了馬里埃特的保護，並成為埃及國家博物館的藏品。

下面來聊聊胡夫這個人。胡夫是4600多年前的法老，他的生卒年是大致的推算，公元前2598-公元前2566年。4600年是什麼概念呢? 中國有文字（殷商甲骨文）記載的歷史是3400年左右，4600年比中國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早了1200年，這個時間在華夏大地上，有一個部落首領叫黃帝。沒錯，黃帝和胡夫是同時代的人。今天，黃帝對中國人來講，更像一個遙遠的神話人物，而胡夫，卻是存在感太強的一位君主。有人說他是明君，有人說他是暴君，這些傳說目前都已不可考。可靠的考古發掘顯示，胡夫是一位善戰的君王，他曾經遠征過西奈半島和努比亞（擁有古老文明的非洲土人部落，在今蘇丹埃及邊境），在西奈半島和今天埃及蘇丹邊境的阿布辛貝勒，考古學家們都曾發現了胡夫的名字。

胡夫名字的封印，發現於大金字塔，現存巴黎盧浮宮。胡夫的名字是Khufu，希臘人稱他為Cheops，所以The Great Pyramids of Cheops ,說的也就是胡夫大金字塔。Khufu的意思是「赫努姆神保護我（Khnum-khuefui）」，Khufu是Khnum-khuefui的縮寫。赫努姆神是頭頂公羊角的神明，他掌管著尼羅河，既是創造之神，也是豐收之神。

赫努姆神

胡夫是古埃及第四王朝時期第二位君王，這個時間屬於古埃及的古王國時期（參見下圖古埃及歷史分期示意圖）。古埃及的帝國時代開始於5200-5300年前，傳說第一位統一古埃及的偉大君王叫蠍子王（不是看電影不是打遊戲，人家蠍子王在古埃及歷史上地位很高的哦）。埃及豔后什麼其實已經在古埃及的尾巴了，她是托勒密王朝（當時世界的中心已經從古希臘轉向古羅馬，早沒古埃及什麼戲份了）最後一任女法老，2000來年前凱撒那個時代的人，跟胡夫中間，隔了一個周朝到現在的距離。

古埃及歷史分期示意圖

傳說中第一位統一古埃及的偉大君王蠍子王，考古界認為蠍子王可能有兩位，一世和二世，這裡不多展開了。這是一隻5000來年前的石灰罐，同時期更有名的關於蠍王的文物是「納爾邁調色板」，它們都在埃及希拉孔波利斯（尼羅河上游，阿斯旺省境內）出土，那裡是古埃及文明的發祥地。不多展開了，蠍子王夠八一本專業書。

胡夫在位比較流行的說法是23年，他兒子哈夫拉是25年。這就更讓人生疑了，要知道，胡夫大金字塔的工作量起碼需要三十年，而哈夫拉金字塔的量級與大金字塔接近，也至少需要三十年時間，時間上明顯不夠用。不過儘管大金字塔的建造令人懷疑，太陽船卻也足夠能說明胡夫當時是世上一流的霸主，統治著一個一等一的強大帝國。

胡夫太陽船

胡夫大金字塔的南側，有一個船型博物館，裡面放著一艘4600年前胡夫時代的木船。遊人的注意力往往在金字塔群和獅身人面像，常常會忽略這裡。我看到這艘木船的時候，毫不誇張，雙膝發軟……因為真的很難想像，這是一艘4600年前的船。這艘棕黑色的木船，長達45米，巨大威武。雖然名為太陽船，船身卻擁有下弦月一樣美妙的弧線，兩頭高高翹起。船身中部是矩形的船艙、五對共十支長達8.5米的大船槳，這些船槳優美地交叉在一起，視覺上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