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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物三種

鞋 子

藝術家在喬遷新居的時候,丟了一隻鞋子。

這鞋子並不很貴,但藝術家是過了很長時間的窮日子的。剩下的那隻鞋子留之無用,棄之可惜,讓他心裡很憋悶。憋悶到了無法創作新作品的程度。

可是,有一個藝展給他下邀請函了,並且說最好是新作品。

藝術家看著那隻把他的靈感踐踏得不成樣子的鞋子,說,你再也不要折磨我了!就把那隻鞋子從窗戶里扔了出去。結果靈感馬上就來拜訪他了。他就把那隻鞋子撿回來,題為孤獨,簽上自己的名字,送去展覽了。

一潭死水的藝術界被這隻鞋子踏起了萬丈波瀾。藝術家的幾個朋友連夜在藝術家家裡開了一個座談會,第二天媒體對這件作品展開了熱烈的爭論。有人認為,一隻臭鞋也可以冠以藝術品之名,表明了當代藝術墮落到了何等地步,像這種把個人生活用品作為藝術品的做法在國外早已經過時了,即使在那裡也是很不吃香,因為像這樣的藝術品人人都會做,那樣還不等於人人都是藝術家了?但是也有人認為,鞋子如果擺在商場的鞋架上,如果穿在腳上,那就不折不扣是一隻鞋子;如果放在垃圾箱里,那就不折不扣是垃圾;但如果是參加美展,哪怕它僅僅是一隻普通的鞋子,哪怕它是一個普通人的靈機一動(更何況它寄託著藝術家本人多年來對藝術的深沉的思考呢),它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含義豐富的獨一無二的藝術品。這隻鞋子的意義不僅代表著現代人的孤獨感,多餘感,疏離感,無用感,而且向觀眾揭示了一隻鞋子在剝離實用性之後所獨具的一種美感。

在這之後,藝術家的名字成了先鋒藝術的代名詞,他的作品在市場上越來越貴,藝術家的朋友也成了有名的藝術評論家。

藝術家有了很多的情婦,藝術家離婚了。藝術家又搬了一次家。

搬家的時候,有個朋友突然從垃圾堆里拿出一隻鞋子,說,這不是你那件作品嗎?它不是賣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藝術家說,那只是右腳上的。

他把失而復得的這隻鞋子收藏起來,帶到了新居。在新居,讓他哭笑不得的是,前妻的一隻鞋不知怎麼回事兒也被他帶到新居來了。也是左鞋。這一次無需靈感的建議他也知道怎麼做了,他把這兩隻左鞋裝到一個盒子里,題為婚姻,送到了藝展。

這件作品在藝術界的反響沒有上次那麼熱烈。主要是藝術家這次沒把它當回事兒,既沒找人捧它,也沒找人罵它。儘管也有人指出這種實物藝術在重複之後,已經了無新意可言,甚至從中可以看出藝術家已經江郎才盡,但是這件作品得到的更多是好評。由於作品涉及藝術家的私生活,這件作品在民間的知名度頗高,遠遠超過了上一件作品,在拍賣市場上的價格一路飆升。

且說有一位為藝術而藝術的藝術青年因為藝術窮得沒法搞藝術了,只好靠撿垃圾來維持生活。有一次他在無意中撿到了一張破爛不堪的報紙,讀到了關於藝術家的報道,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把自己揀來的一大堆破鞋裝了一麻袋,呼哧呼哧拖著上了美術館。

門衛把他攔住說,走開!撿破爛上別處去,這裡不是你揀破爛的地方。

藝術青年說,我不是來撿破爛的,我是來送藝術的。說著把一麻袋鞋子倒在了美術館門前的台階上,說,這一大堆鞋子代表著現代社會的混亂和無序!

他必須扯著嗓門喊,因為門衛根本不容他說話。又過來兩個人,對他聲色俱厲地說,把這些鞋重新裝回去,滾!神經病!

藝術青年看著他們,笑眯眯地把鞋子又裝回麻袋,說,你們不懂藝術,不等於這就不是藝術。

第二天,藝術青年又拖著那一大麻袋鞋,呼哧呼哧的來到了美術館門口。昨天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第三天,他又去了。

一直堅持了一年,藝術青年終於成了有名的藝術家——當然這只是他個人的幻想,事實上他在第四天就把扭送到精神病院了,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他那一麻袋破鞋也跟著他來到了病房,藝術青年只好沒事天天拿著它們玩。睡在病房裡冰冷乾淨堅硬的床板上,不禁無限懷念起自己蝸居里那張溫暖骯髒柔軟的沙發來。

有一天,藝術家來看望他了,對他說:謝謝你,我已經快被人遺忘了,你又讓人把我想起來了。我們可以合作一個作品嗎?

藝術青年說:我們可以一人拿一把刀,手牽著手,赤著腳走上美術館(或者這個精神病院也可以)的樓頂,把各自的腳砍下來,扔進了樓下的人群,說,這是我們最後的一雙鞋,這也是我們最後的一件作品,它代表著藝術和藝術家的死亡!說完以後,我們就從樓頂上跌下去。

藝術家說:你難道不知道砍掉腳從樓上跌下來會很疼很疼的嗎?

藝術青年說:怕疼還搞什麼藝術呢?虧你還是個藝術家。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嗎?

藝術家說:這一麻袋破鞋就是一個很好的作品。

藝術青年說:是的,不過它已經完成了。

藝術家說:你是說你不願和我合作嗎?

藝術青年說:我是說,我好懷念家裡那張沙發啊。

沙 發

這是一隻絕對的沙發。這絕對是一隻沙發。這沙發是絕對的一隻。

絕對的藝術青年斜躺在絕對的沙發上做了一個絕對的夢。

公主把頭髮在海灘上散開來,堆沙塔。公主有很長很長的頭髮,像在地獄門前的等待那麼長,像在天堂花園裡的逍遙那麼長,像在人間領導的講話那麼長。

公主不會講話,公主是個啞巴。

她把頭髮在海水裡浸濕了,纏上很多很多的沙子,堆了很高很高的沙塔,塔尖穿過雲層,穿透了天堂花園裡的地板。

神在散步的時候腳踩到了塔尖,感覺很癢,就蹲下身對公主說:你為什麼要對我行這事呢?這事讓我甚不喜悅。你把腳踩在頭髮和沙子上試試,舒服嗎?哦,我忘了,你是個啞巴。你不要為此事抱怨,我並非故意如此,只是一不小心就讓你啞巴了。你行這事是為了向我訴求嗎?我可以讓你開口說話,只是你的預言會被人當成笑話,你的笑話會被人當成預言,你的歌唱無人聆聽,你的呻吟比你的痛苦更長。

於是神就吹了一口氣,讓沙塔坍塌,也讓公主開口說話。

公主開口對前來迎接她回宮的國王與大臣們說:我們的王國很快就會毀滅,父王你的頭會被砍下來掛到城牆上,所有今天我看到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說:公主會說話了!雖然說的話不好聽,但是畢竟會說話了。

公主就開玩笑說:我現在會說話了,可以嫁出去了嗎?

國王說:當然當然。

國王為公主舉行了盛況空前的婚禮,禮炮從早晨一直放到深夜,因此當敵軍的炮聲響起的時候,大家還以為是禮炮。國王的頭被砍下來,很多大臣也都送了性命。王宮成為廢墟。

公主在廢墟里唱道:

花兒還飛在草叢裡

蝴蝶兒

依舊開在風中

有幾個敵軍的士兵被歌聲吸引過來,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就輪姦了她。那時她的頭髮已經不再那麼長了,那時,她的頭髮就像強姦者的前戲那麼短,像早泄患者的愛那麼短,像事後煙那麼短。那時,她的呻吟被士兵們聽見,士兵們都以為自己給了她無比的快樂。那時,她的痛苦只有做夢的藝術青年能夠感覺得到。

藝術青年醒來以後,想記下這個夢,就抓過一支鉛筆。

鉛 筆

鉛筆每天都會向筆筒里的兄弟姐妹們抱怨。

又要強迫我幹活了!你,鋼筆,你,毛筆,甚至還有你,圓珠筆,你們幹活的時候不會損傷自己,至少不會像我損傷得這麼厲害,看看我,看看我,你們還記得我原來的樣子嗎?你們還記得我剛來到你們中間的時候,我比鋼筆還高一頭嗎?現在我的頭都快伸不出筆筒來了!估計不久我都不能和你們在筆筒里一塊呆著了!但是我付出這麼多換得了什麼呢?就是挨刀!還有周而復始地折磨我的心!用頭髮寫字的毛筆和用腦袋寫字的鋼筆,你們怎麼會體會我們用心寫字的痛苦呢?圓珠筆,你也是用心寫字的,可是你嘗過心折斷時候的滋味嗎?你嘗過把你的心在砂紙上磨啊磨的滋味嗎?還有,你們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東西被橡皮擦一下就沒了的感受嗎?

但是當他不幹活的時候他也會抱怨。

天啊,這是過的什麼日子?就在這裡安安靜靜的躺著,什麼都不做,乾巴巴地看著你們這幾位面目可憎的嘴臉!毛筆,你那個樣子也配叫做筆?你知道現在什麼年代了嗎?你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嗎?現在還有誰會用你寫作呢?充其量你也只不過寫寫「辦證」之類的小廣告罷了!鋼筆,我就不說你了,你整個就是一個淫蕩無恥下流的模樣,平常還帶上禮帽裝正經,一摘帽子就顯出流氓本性,你從來就不知道疲軟是吧?永遠都是高潮,高潮,射啊射啊,你可以去射精辦去工作了!真他媽無知。還有你,圓珠筆,看你那油頭滑腦的樣兒!你也有臉呆在藝術青年的筆筒里?你只配讓菜販子記賬用,知道嗎?你們這些傢伙都有事做,我卻只能閑著,都快生綠霉了!只要讓我做,我絕對比你們都做得好,不信,不信——

正在看書的藝術青年手肘一滑,不小心把鉛筆掃到了底下,掉在了他脫下來的臭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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