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月是故鄉明

文/飛向鳳凰座，已獲得作者授權，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天上那顆水藍色的星球離開已有十來年，站在天文觀測台頂樓，葉初夏在漆黑的夜空中尋找著地球的影子。中央氣溫控制系統產生的夜風，如蠶蛹般一絲絲吐過來，葉初夏想起了地球上星空璀璨的夏夜，以及無憂無慮望著星空發獃的年紀。

　　葉初夏是「剎車時代」出生的，按照地球聯合政府的計劃，地球逃離太陽系的過程分四步走，他們把這四步叫做「剎車時代」、「逃逸時代（加速）」、「逃逸時代（減速）」和「流浪時代」。

　　不過，月球上的人從來不用這些詞，既然他們選擇留在太陽系，那所謂的「逃離」也和他們沒關係了。

　　每年這個時候，葉初夏都會來到天文觀測台，想念那個和她距離越來越遠的人。夜空中的地球現在只剩乒乓球大小了，如果不知道方位，還得在天上找上一會。

　　第一次遇見地球上那個人的時候，葉初夏覺得他有點女生般的羞澀，說話斯斯文文的。很快，她發現他們的興趣愛好是如此相似，於是，他們向彼此打開了心扉，無話不談，越走越近。

　　當地球聯合政府通過逃離太陽系方案之後，地球上數千萬人提出了抗議，經過一場馬拉松式的談判，最終，他們和聯合政府達成協議，所有不願和地球一起離開太陽系的人，將被送往月球基地。月球將是他們新的家園。

　　那個人是作為建造月球發動機的工程師來到月球的，其實所有人都覺得月球發動機毫無必要，但地球聯合政府還是仁慈地給月球建造了一組發動機。自然而然，發動機造好之後，所有的工程師將撤回至地球。

　　「初夏，跟我一塊回地球吧。」離開那天，那個人找到了正在天文台做項目的葉初夏。

　　葉初夏輕輕地搖了搖頭，她苦澀地笑了。母親過去的話似乎仍然縈繞在她耳邊，「初夏啊，早點結婚吧，我和你爸也好安心。」「別總是把眼光放得太高，遇到差不多的將就將就得了，當初我和你爸結婚的時候哪裡想過那麼多。」「唉，都怪我，從小就把你慣壞了，什麼都順著你。」

　　有一次和母親大吵一架之後，葉初夏終於壓抑不住心裡的情緒，申請調到了月球基地的新項目，這一走，就是十幾年。現在想來，葉初夏覺得當初自己的決定多少有些賭氣的意思，但她從未後悔過這些。

　　葉初夏早已把月球當成新家，儘管，這個新家大部分時候只有一個人。想到地球，她總覺得心裡有一道坎，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她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過去這些。葉初夏不願意回地球的另一個原因在於，地球意味著新的環境和新的人際關係。

　　「記得多和伯母聯繫，她說她很想你呢。」那個人臨走之前這樣說道。

　　葉初夏下了很大決心才選擇結婚，她並不太確定結婚是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但她覺得，是時候和過去告別了，和那個人，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結婚之後，葉初夏漸漸和母親開始聯繫，其時，地球已進入「逃逸時代」第5個年頭。母親總是說，家裡最近養了只貓，老饞了。家裡養了幾隻金魚，貓老是趴在魚缸邊，一趴就是幾小時。家裡種了棵小竹子，還沒長起來，就被貓弄死了。老頭子讓她把貓送人，她一直捨不得。母親又說，老頭子最近迷上了京劇，天天在院子里吊嗓子。老頭子去公園打太極了，勁頭老高了。老頭子去河邊釣魚了，結果一下午都釣不上一條。快結束的時候，母親總是說這一句：「老頭子說，想不到快七老八十了，還能去外面見識見識，好，好啊！一定要開開心心，去看看太陽系外面的世界。」

　　葉初夏在天文台呆了兩個小時，然後離開天文台，乘飛行器回家。

　　回到家，燈光昏暗，檯燈做成一個地球儀形狀，地球儀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轉動著，這樣檯燈亮著的區域便和原來的地球的白天保持一致了。女兒伏在桌上練習寫字。在月球上，寫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學校都不再教學生寫字，但葉初夏一直堅持讓女兒練習寫字。

　　女兒出生之後，葉初夏的天文觀測項目進度便停滯了下來。

　　看見葉初夏回來，女兒立即喊道：「今天老師教了我們一首詩，『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媽媽，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啊，古時候離家在外的人，看見月亮，就會想起自己的故鄉。」

　　「月亮就是我們這裡嗎？」

　　「對呀，以前我們都住在地球上呢。」

　　「地球好不好玩呀？」

　　「好玩，比我們這裡所有的遊樂園都要好玩。」葉初夏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沒有那顆水藍色的星球，對女兒是一種殘忍。

　　「媽媽，他們為什麼要走啊？」

　　「因為，他們長大了呀。」

　　「長大了就要走嗎？」

　　「對呀。」

　　「媽媽，那他們會想我們嗎？」

　　葉初夏一下陷入了沉思，地球上的人還會想念月球嗎？那個人如今在地球哪個地方呢？那個人結婚了嗎？也有了可愛的孩子了嗎？是否也在想念她呢？生活在月球上的人，沒有了月亮、正逃離太陽系的地球上的人，誰才是異鄉人呢？

　　「媽媽，快看快看，流星！」女兒急切喜悅的呼喊打斷了葉初夏的沉思。

　　一抹白光出現在星空邊緣，從月球看過去，那抹白光還不到小指大小。

　　那不是流星，而是彗星。循著扁長的運行軌跡，七十六年之後，哈雷彗星又回到了這片星域。上一次造訪時，地球還靜靜地躺在太陽系的溫床里，就像葉初夏小時候安靜地躺在露天院子里的木製小床，微風徐徐的仲夏夜，神秘斑斕的星空構成了她對這個宇宙的最初印象和全部想像。

　　「許願吧，莉莉，那會帶來好運的。」葉初夏拉上了窗戶，躬身把女兒抱到床上，柔聲說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