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一不小心,我死了
文/張鐵釘,已獲得作者授權,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死前的最後記憶是我在深夜的家中,對著發光的電腦屏幕,屏幕上是沒有寫完的小說。
沒有任何的預兆,我突然倒在了鍵盤上。被壓住的機械鍵盤在屏幕上不負眾望的打出一連串的字元:還好還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憤怒的看著不受控制的機械鍵盤,不知道自己的屍體被發現時會打出幾篇哈哈哈。
會不會有人以為這會是遺書?
別人的遺書都是再見吧,人生。
我的是哈哈哈哈哈哈?
想想不是很樂意啊。
可我已經死了。
想著再也不能喝到冰涼的可樂。我感到十分的悲哀。再看看正在不斷跳出哈哈哈的屏幕,再也不能寫小說了。我又更加的悲哀。
不過寫了也沒人看。不管自己用功寫了多少依舊沒人看。
那就見鬼吧!這令人絕望的世界!
轉過身真的見鬼了。
我啊的一聲尖叫出來,想轉身就跑。剛要跑,想到我現在也是鬼,誰怕誰!
她穿著白色袍子一臉歉意的看著我,低著頭,長發垂在臉前面,羞怯的好像做錯了事。
做錯了事兒?
等等......
「是你弄死我的嗎?」我試探著問。
她沒說話,緊張的點點頭。
場面陷入了謎一樣的尷尬。
「我不是故意的......」她怯怯的說。
「去你媽的!」我破口大罵就要打上去,她立刻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弄的好像我欺負她一樣。
「對不起!沒想到你會死!」她哭喊著。
我忍不住的要揍她一頓,不過轉念一想,我都死了,打她還能有什麼用。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幹嘛要弄死我?」我問。
「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寫什麼......離你近了點......沖你吹了口氣......沒想到......你就死了......對不起......」她站起身,小聲道歉著。
怪不得我之前感到脖子上有涼氣,麻麻酥酥的。不過看到一個鬼這麼窩囊,我也生不起氣。看著她無奈的苦笑。「你之前弄死過多少人?」
她怯弱的搖頭,「你是第一個。其實我們鬼並不喜歡弄死人,畢竟人死了也是鬼,見面很尷尬的。對不起......讓你死了......」
我擺擺手,「算了,反正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不管幹什麼都那麼失敗,一把年紀一事無成,又丑又沒用。」
「並不是的!」她緊張的說,「每個人都有活的意義。」
「那你怎麼死的?」
她抬起頭,露出殘白的臉,緊緊的咬著嘴唇,過了好一會兒說:「其實你沒有死透,如果天亮前你渴望復活的心足夠強烈,那麼你的靈魂會回到身體的。」
「回去幹嘛,繼續窮屌絲的生活嗎?算了吧。我現在覺得很輕鬆,再也不用考慮自己的努力會不會有回報,不用擔心受人白眼,被人瞧不起了。」我感到久違的輕鬆,死對於我這樣的人生輸家而言或許是個解脫。結束這個存檔,重新開始。
走到陽台,穿過欄杆,我發現自己正飄在空中。
往上飛去,城市的燈火在我的腳下,閃亮的霓虹變的越來越小。等飛的足夠高時,燈光將城市分割。暖橙色的方格子們就是我曾經賴以生存的地方,我所追求夢想的存在。
飛機穿過了我,我看到上面每一個乘客。我和他們臉對臉,面對面,穿過他們的身體,掠過他們麻木而又凝固的面容。最終,留給我一串白色的噴氣。
「不要飛那麼快!不然很容易迷失的!」她也飛了過來。
「太美了。真想發個朋友圈。」說著,我又覺得有些悲傷,現在恐怕用不了手機。不過即使發朋友圈也不會有人看的。失敗的好像是生活在城市裡的透明人。
這裡並不容得下我。
我附身往下飛,如同一陣風,我快速掠過城市的大街小巷。
掠過那些三里屯喧鬧的夜店,富二代和外圍們假笑著估算著自己的獵物。掠過酒杯交錯的簋街,被香料蓋住不新鮮味道的麻辣食品們讓無知的青年們排著大隊。掠過後海熱鬧的酒吧街,寂寞的靈魂正互相想要從酒精和音樂中取暖。
掠過燈火通明的國貿,大廈里的人們仍在忙碌,她們精緻的妝容仍掩飾不掉倦意。掠過分不清白天黑夜的上地,電腦前的代碼似乎就是這些瘋狂掉頭髮的程序員們的宿命。掠過馬路上的施工工地,夜間是工人開工的時間,在機器的轟鳴聲中塵土飛揚。
不管哪裡都是人群。他們或在為了慾望而放縱,或在為了生活而奔命。
來到北京已經有六年,我從未認真的觀察過這裡。對我而言,北京依舊是異鄉,一個永遠無法歸屬的異鄉。
我懸浮在空中,望著腳下的暖橙色的路燈,眼淚靜靜地淌著。
死人居然還會哭,也是奇了怪了。
眼淚順著臉頰掉落在空中,隨風飄走,變成了風的一部分。
「可算找到你了。」她趕了過來,看我哭的樣子大吃一驚,「這是怎麼了啊!你還好嗎?」
「我不好。」在說了無數次我還好後,終於可以說一句真話。
來北京的日子裡,我和同學合租在南郊的一座老房子里。每天擠著能夠擠扁人的地鐵來到公司,然後下班,擠地鐵回家,開始寫作,開始學習。我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覺得努力就會有收穫。用業餘時間學技能,豐富專業知識,積极參加活動,不斷地提高自己。
最終,我仍不被接受。
不是所有的雞湯都很補,不是所有的乾貨都能吃飽。總有些人天生什麼都不吸收。也總有些人永遠都少了份運氣。
年近三十的我,堅強努力,一事無成。
或許我註定不屬於這個城市。
它並不冷漠,但我沒有資格得到它的熱情。
我哭著,眼淚不斷地化成風。那些努力,那些汗水,那些失敗都隨風而去。
如今我死了,所有的這些都不再重要。
她輕輕拉起我的手,沒有說話,只是帶著到處飛著。
在寂靜的故宮裡,所有的陳年往事都已不再重要,那些勾心鬥角,血淚歡笑都已經不再,留下的只有不會出聲的木頭。在安靜的國家圖書館裡,書籍們帶著繁星般的知識等待著人們去開啟。在狹小黑暗的衚衕里,人們已經安眠就寢,陳舊與破敗在不遠處的燈火輝煌中顯得是那麼突兀。
我意識到自己從未認真去看過這個城市。從來關心的只有自己的得失。我未曾了解過這個城市,卻期待著它能了解我,包容我。
或許一開始錯的人,就是我。
「變成鬼就是有個好處,那就是想去哪都能隨便去。」她說。
「你都去過哪裡?」我問。
「世界各地,每個角落我都去過。」她的眼中帶著些驕傲,「在我死之前一直有個願望就是環遊世界,死後我終於實現了。雖然有時候有些寂寞,不過經常可以碰到各地的鬼魂也很有意思。說起來也好笑,咱們生前學了那麼久外語,死後所有的語言卻都是共通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在這兒呆著?為什麼出現在我家!」我想起來自己是因為她而死。
「你家樓上,是我父母的家......我......我對不起我的父母.」她說著低了下頭,「其實,我是自殺的,為了一個男孩,那時候我懷了他的孩子,他卻不要我了。我想威脅他,沒想到自己真的死了......是不是很可笑。」
「不弄死他嗎?」
她搖搖頭,「弄死他,讓他跟我面對面嗎?與其讓他死,不如讓他多活在痛苦中。我對不起的只有我的父母,他們養育我那麼久,我卻輕易為了別人讓他們那麼傷心。你知道嗎,我最難過的事情是無法再擁抱他們,無法再坐下來和他們吃頓飯。有時候,我看著他們對我的照片哭泣時,很想說,我就在這裡啊。可是除了去夢裡,我沒有任何辦法和他們說話。但他們要是總是夢到我,夢醒後又會哭泣。我只能看著他們悲傷,無能為力。」說著,她小聲的哭了起來。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母。當初為了理想背井離鄉時,也曾傷透他們的心。
於是我往家的方向飛去,來到了那個我曾一直想要逃離的小城市。父母正在睡覺,在他們的床頭是我的照片。我的屋子被收拾的乾乾淨淨,似乎我仍在那裡住一樣。
算一算,我有兩年沒有回過家了。因為混的很差,覺得沒臉去見爸媽,沒臉回家。每個星期打一個電話,也都是匆匆說上幾句就掛,不想讓他們聽出我過得並不好。總想著能有一番成就再回去。
可是如果一直沒有成就呢。
我靠近熟睡的媽媽,想要摸摸她那張蒼老的臉,手卻穿了過去。我看著爸爸的被子掉了些,想給他提上去,但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死了,什麼都做不成了。」她在我的身邊,面容悲傷,「多麼希望我還活著,我想陪著他們,讓他們看到我的笑容,給他們做頓飯,像小時候他們給我做飯一樣。陪他們去散步,陪他們去公園,聽他們講我小時候的故事。這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可是這些我再也做不到了。」
我不想像她這樣。
在我被一個地方排斥的時候,另一個地方正用它全部的愛等待著我的歸來。當我渴望被那些看不透的陌生人接受的時候,另一個地方有人正用他們全部的愛渴望著我回應。
而我卻總是忽略那些最簡單的溫暖,去追求那些虛幻的燈火。
她哭的像個孩子,後悔著自己輕率的行為讓自己再沒有機會去愛那些永遠都愛著在自己的人。
我不想如她一樣。
「你說如果有強烈想要活的心就能復活是怎麼回事?」我問她。
「因為我是無意害死你的,你本身並沒有受到任何致命的傷害,只是我讓你的靈魂出竅了而已。你只要回到你身體裡面,一直用你的意念讓自己活下去,身體和靈魂還會重新複合的。真的對不起,我並不想害死你。但是要是太陽升起你還沒有回去的話,那麼你就會真的猝死。」
「好,我現在就回去。我要活下來。謝謝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才是最寶貴的東西。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為了追求那些虛幻的夢,付出的是怎樣的代價。我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哪都不會包容我,不會接受我,還有地方會。」
我想回家。
不是作為逃兵,不是因為混不下去,只是因為我知道有地方有人正等待著我。每天都在等待著我。我也想去愛他們,就像他們愛我一樣。
她點點頭,拉著我的手,帶我回到了那個鍵盤還在自己打著哈哈哈哈哈的房間。
我重合進自己的身體,念著我要活下去,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兒時和父母在一起快樂的回憶。
當意識變得模糊後,她的樣子越來越不清晰。
「珍惜你所擁有的,珍惜愛你的人。不要和我一樣。如果有可能,我叫......」她的話沒有說完,我便已經陷入無邊的黑暗。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手機鬧鐘吵醒的。電腦上的哈哈哈已經打了十多頁,旁邊的可樂也已溫熱。一切好像一場夢,我的兩頰卻依舊還殘留著淚痕。
那天我沒有去上班,請假後去買了些吃的來到了樓上。那是一對看起來已經很蒼老的夫婦,我說我是她的同學。他們很熱情的招呼我進去。
我看到她的照片到處都是,她的笑容如此燦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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