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榜專題|評耳根《一念永恆》——這個修真不太冷：從「凡人流」到「生活流」

「北京大學網路文學研究論壇」自2015年起推出的網路文學年度作品榜，分男頻、女頻各推選十部優秀作品，並由灕江出版社出版《中國年度網路文學》（男頻卷/女頻卷）。「年榜專題」欄目將陸續為大家推送2017年的上榜作品。2017年年榜的一個顯著特點是平台多元化，除文學網站外，還包括微博、微信、LOFTER、火星小說等各種平台的作品，顯現出網路文學的「繁花形態」。

作者簡介

耳根，起點中文網白金作家，仙俠類小說代表作者之一。已有的五部作品全部為修仙小說，分別是《天逆》（2009—2010）、《仙逆》（2009—2012）、《求魔》（2012—2013）、《我欲封天》（2014—2016）和《一念永恆》（2016至今）。成名作《仙逆》多次登頂2011年起點中文網月票榜。《我欲封天》更在2015年連續八個月蟬聯起點中文網月票榜榜首，並經譯者Deathblade翻譯為英文（書名為I Shall Seal the Heavens），連載於中國網路小說翻譯網站wuxiaworld（武俠世界），成為最早打開海外市場的古典仙俠作品。

耳根行文利落、筆力穩健，且擅長描繪人物於情於道的感悟，故被不少讀者認為「有深度」。新作《一念永恆》卻主動求變，嘗試向以往冷酷森嚴的仙俠套路中融入輕鬆明快的元素，言辭詼諧，節奏歡脫。雖為轉型之作，但自2016年4月連載至今，《一念永恆》在各類榜單的表現都相當強勢，且口碑不俗。

作品簡介

【標籤】 幻想 仙俠

起點中文網 耳根

少年白小純為求長生，點燃了祖上曾施惠一位修行者所得的信物。在鄉親們「敲鑼打鼓送禍害」的笑聲中，他引來了自己暴跳如雷的未來師父李青候，也從此踏上了一段雞飛狗跳、波瀾壯闊的修仙旅途。

這個修真不太冷：「凡人流」的突圍之作

——評耳根《一念永恆》

「殺人奪寶似屠狗，路見不平繞道走。」從《凡人修仙傳》（忘語，2008—2013）到《仙逆》（耳根，2009—2012），「凡人流」修仙小說表面上是修仙尋道，內核里卻是在講述一個凡人如何在冷酷森嚴的修行世界中掙扎前行，時刻如履薄冰——所謂的修仙，不過是現實人生殘酷面的極端投影。

韓立的蒙師可以因一本《長春功》而謀殺徒弟（《凡人修仙傳》），柳眉可以為報復王林而將親生子煉成怨嬰（《仙逆》），在長生不死的誘惑面前，與人相處不異於在絕壁上走鋼絲，稍不留神就會墮入萬丈深淵。而能夠頂著屍山血海從如此險惡的環境中衝殺出來的主人公，就算曾有過一顆純良之心，在世事的大染缸里狠狠浸泡過，即便不冷酷，也極為滄桑了。

這就是由《凡人修仙傳》所引領的「凡人流」——過去十年中修仙小說最能引發讀者共鳴的模式。耳根曾被視為「凡人流」中的代表作者，而在「凡人流」的路越走越窄時，最早完成突破的也正是他。這種嘗試在《我欲封天》中就已開始，但直到《一念永恆》中，才寫出了一個不那麼冷酷的男主，一個不那麼絕情的修真世界。

白小純甫一出場便與修真小說主角的經典形象不同，他既非沉默寡言，也非謹慎沉穩，倒像是隔壁家常氣得大人直跳腳的熊孩子。偷吃長老煉藥用的靈草也就罷了，連宗內豢養的靈雞也不放過，短短一月 「偷雞狂魔」之名響徹全宗。在開發出自己身上古怪的煉丹天賦之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今日引天雷砸這個山頭，明日喚酸雨毀那個山峰，待被人發現，糾人來捉時，這位始作俑者早已在一道道「白小純！」的含怒泣血聲中抱頭竄遠了。有書友抓狂，說這男主怎麼都修鍊幾百年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不錯，白小純並不是「冷酷的成人」，而是「頑劣的孩童」，耳根這次要在《一念永恆》中塑造的，正是一位至始至終都能保有「赤子之心」的男主。這一轉型的主要動因來自新一代讀者。目前，修仙小說的核心讀者已經是「90後」。他們不像「苦逼」的「80後」那樣房貸壓頂，也不像父母輩那樣有童年匱乏的陰影。他們終於有權利不那麼冷酷了，小說也就沒必要再寫得那麼「苦大仇深」。

這是90後的幸運，也是主角白小純的幸運。他沒有面臨絕大多數修真小說男主踏上仙途時所遭遇的「他人即地獄」的困境——入靈溪宗是因師父李青侯曾受自家祖上恩惠，進火灶房更被一群師兄照顧，即便犯了眾怒，也不過給掌門捉了狠狠拍幾下屁股批評教育一番。有限度的溫情與善意瀰漫在《一念永恆》的世界當中，在素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為通則的修真小說大環境里，這種有愛自然成了一股清流。

這種善意也為《一念永恆》推動情節和醞釀高潮提供了新的可能。如靈溪宗與血溪宗為爭中游名額、俱欲兼并對方時，白小純近乎捨身以一人之力促使二宗和平合併。在耳根設定與處理下， 修真界並非只有「一言不合，你死我活」這一條路，也有曾經被遮蔽的溫情脈脈，鳥語花香，乃至和平與發展兩肩扛。

問題隨之而來。修真小說發展至今，最大的爽點和最成熟的套路莫過於「升級打怪」——小說中的衝突不再極端，其實也降低了不少讀者「打怪」的快感。耳根對此作出的補償是儘力地增強小說的趣味性和幽默感。在本書評論區，讀者一個相當普遍的反映便是從未見過如此輕鬆幽默的修仙小說。尤其是前三百章，文字詼諧，情節有趣，動輒令人捧腹，直呼何處想來！

從《仙逆》到《一念永恆》，耳根其實一直在嘗試將娛樂元素植入到修真小說當中。因此《仙逆》也會出現許立國這般滑稽人物，《我欲封天》（2014—2016）的孟浩也養了只自誇自耀的鸚鵡。但前幾部作品中對「冷酷修真界」基本套路的沿用和耳根一貫沉重悲壯的主基調限制了這種娛樂元素的發展，使其只能表現為漫長殺機中的寥寥點綴，或是通過重複曝光變為一種玩梗式、觸髮式的印象，遠不如《一念永恆》「歡脫」得自然圓融。

不過有趣的是，部分耳根的老粉絲卻不大買賬。這些老粉絲多是於《仙逆》《求魔》（2012—2013）時期「入坑」，對耳根小說中著重描寫、少見於普通升級文的「深情」「悟道」極為追捧。因此在他們眼中，《一念永恆》無疑是失敗的：有的埋怨白小純長不大，有的埋怨白小純不專情，有的埋怨在《一念永恆》中看不到《仙逆》《求魔》兩部作品的深度、已然淪落為一部「種馬」小白文。還有一部分讀者則是在經歷了最早的新奇之後單純對《一念永恆》的娛樂精神表示厭倦：當起初新奇有趣的各種「梗」被反覆玩了近千章而再無變化、作者還未提筆讀者就能猜出他想用哪個時，就很難讓人再笑出來了。

值得一提的是，海外讀者的態度顯然要比國內的老粉絲們寬容許多。對於耳根在《一念永恆》中的轉型，wuxiaworld上評論區的耳根粉大多表示喜聞樂見，認為《一念永恆》無論是在故事架構的完整性、行文風格的趣味性上都超過了《我欲封天》。這一方面是因為這些海外粉多是由《我欲封天》積累而來，走的不是《仙逆》《求魔》的脈絡；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為目前《一念永恆》的譯作在wuxiaworld上只更新到第97章，超長篇幅下修真小說套路如何融合娛樂元素的問題還未真正暴露。

作為網路文學中自成體系的一個大類型，修真小說發展到現在，也面臨瓶頸。當早期讀者們衝決一切網羅的戾氣在擊敗一個個大小怪後得到釋放，個人無限膨脹的慾望也在層層升級中暫時得到安置，而「升級打怪」的套路也早已被人熟知且正逐漸對其產生倦意。雖然還未必到了被老讀者厭棄的地步，但毫無疑問，年輕的新一代讀者和他們在英語世界的同齡人一樣對這一模式的耐受程度更低，這批讀者的成長使修仙小說從「凡人流」開始轉向「生活流」。

要實現轉型，類型融合或許是最具操作性的方式。《修真聊天群》（聖騎士的傳說，2015—）將現代都市元素和網路一代經驗融入修真是一種嘗試，耳根在《一念永恆》中將娛樂元素貫通到舊有模式之中也是另一種可能。雖然這種「新元素與舊模式」的磨合目前還存在許多問題——有限的笑料無法滿足網文超長的篇幅；不均勻的分布使娛樂元素前期密集後期稀疏；梗式笑點遊離於故事線之外，難以完美地融入敘事；作者在將元素編織到模式中的過程中還無法做到完全收放自如，時有過頭，以至於讓整部小說顯得相當「小白」。儘管如此，耳根的嘗試依舊十分可貴，更不必求全責備。作為功成名就的大神，敢於打破已成之局，不斷進步以追求修仙小說新的可能性，就很值得讚賞。

至於兼采「凡人流」與「生活流」所長，寫出一部「笑中帶淚」的修仙「大書」，《一念永恆》沒有做到。但「大書」的前提正是類型和套路的不斷創新與積累，類型小說沒有層層累進，就不可能有集大成者的出現。

《一念永恆》當然算不上經典，卻正是轉折關頭的突圍之作。

田彤 《一念永恆》評論作者

（文/田彤 本文首發北大網路文學論壇微信公眾號：媒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