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孔雀》中我們能看到什麼?
這個電影中有一個明確的時間與地點設置。時間是70年代,地點是中國外省的一個小城市。但在這個電影中,這二者又同樣被相當地模糊了:並不出現關於70年代的任何口號、標語、歌曲等典型文化符號,地點給人一種南方小城的印象,但人物說的是河南方言。在影片開頭是這樣一個小段落:一家五口圍在走廊的小方桌上吃飯,忽然畫外傳來了喧囂的聲音,鄰里們起身探到廊外去看,弟弟也站起身來,但被爸爸媽媽制止,他們坐著不動,繼續吃飯。因此,在這個電影里,重要的不是歷史,是回憶,是對人性與命運的追溯與疑問。
如果從回憶的角度說,《孔雀》中一些細節的不夠準確就可以得到原諒。比如自行車、裙子、蚊帳、夜宵攤,都得等到80年代才出現,老師也不會在課堂上朗讀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在回憶中,細節總是會被模糊與混淆,漸漸地,它們成為一種審美式的存在。這些並不準確的細節營造出來一種審美的傾向,——一種簡樸之中的潔凈,一種饋乏之中的期待。女主角張靜初長著一張處女的臉,尖細的下巴,眼瞼帶著一種青瓷泛出的顏色。我想,正是這種傾向打動了人,而不純粹是過去。
編劇李檣說寫一部《孔雀》與命運和解,這個劇本里有他的經歷與經驗,因此有著一些真切的地方。比方姐姐渴望當一個傘兵,她在徵兵站里遇到一個認識的軍官,因此平添了驕傲與希望,在來打聽消息的那對姐妹面前表現出藏不住的自矜,這都很自然,但是到姐姐在當兵的希望破滅後,縫製了一個降落傘,在自行車後飄揚——就已經從現實主義過渡到一種表現主義了。從現實主義的細節與感受出發,引領出了一種共鳴,但這個情節卻沒有在現實的層面上延續,而被提升到一種象徵層面,這是這個電影在情節處理上的方式。最明顯與最結構性地,表現在結尾的一家人去動物園裡看孔雀。但這種方式要起到什麼樣的效果以及能否奏效,本身是讓人質疑的。姐姐拖著降落傘在街道上騎過,這個畫面還是動人的。因為裡頭包含著的那種情感力量與審美力量,對於這個情節的可行性考慮就會被忽略。它逃逸出了現實,雖然依據比較薄弱,卻還是讓人願意接受,可以接受。但姐姐的降落傘被青年工人拿走,她想要回降落傘,很乾脆地脫下褲子時,這個情節就有些讓人不知所措了。而青年工人面對此情此景,居然拿起槍沖著灌木叢打了一槍,就將這個情節徹底地引向了生硬的符號象徵與理論解釋。——它象是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訂製出來的一個場景。
在一個強調細節,並以細節的感染力為基礎的電影中,引入的這些象徵性段落,並不是從細節中生長出來的,而是從審美理論的角度強加下去的。——因此我認為,這些象徵性段落有某種粗暴之處。尤其當現實主義的段落與表現主義的段落不能融合時,象徵成為一種解釋,實際上是把二者都庸俗化了。這個劇本中的兩個部分,是來自於生活本身與來自於藝術教育的。也就是說,當一個情節出現,而編劇不具備足夠的表現力對之加以完整的展現,讓它自身呈現出充分的意義時,他從他所受的藝術教育,找到一種隱喻的方式來加以解說。而這種隱喻因為在本體與喻體之間內在的脫節,往往只呈現為一種形式上的深刻。而這種深刻,由於其實是經典現代主義作品的仿擬,而有著內在的貧血。舉例而言,姐姐和弟弟在哥哥的杯子里下了老鼠藥,這個情節本身有著一種真實的殘酷性。但在母親殺鵝的段落里,一種抒情性的東西蓋住了原來的情節,這個段落獨立出來,是有它的審美價值的,但是放在整個電影中,它顯然是生硬的,強加的。而片尾的看孔雀的段落也是如此。這是一種看似深刻的理解,但事實上,它只是做出了一個理解的姿態。
這種「理解的姿態」,我認為是電影在編劇上的根本問題。當他敘述這三姐弟的成長經歷時,他有著真切的痛苦體會,其中有無奈,也有自私,有誠摯的夢想,也有勢利的手段。但由於夢想被抽象化,被純潔化了,成為一首詠嘆調的主題,那麼反而割裂了夢想與現實之間的聯繫,將之設為兩個簡單的對立項。因此,矛盾是人物與人物之間的(姐姐弟弟與爸爸媽媽之間),人物與環境之間的,而忽略了在人物內部,現實的取捨與夢想的追求是怎樣糾結在一起,使這二者都有不那麼純粹的質地。——在一種將帶有藝術色彩的夢想擺在一個更高的位置時,人物在生活中是有一種自我中心的態度的,而編劇明顯對這種傾向並無警惕,而抱持著某種認可。因此,當現實與夢想在一個特定的歷史階段中兩敗俱傷時,他不能提供真正的同情,而只能寄望於一種象徵主義的,似是而非的理解。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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