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還是起鬨——酒局上的尊嚴何來？

03-26

「 讓女性在酒局上不再尷尬，首先要在狂歡中保持對集體狂熱和行為失控的警惕以及對個人意志的尊重」

文 | 於蓮

中國人民大學博士

1600餘字，閱讀約需3分鐘

知識分子為更好的智趣生活 ID：The-Intellectual

過年突然被誇讚陳道明的文章刷了屏，一貫地內容大同小異，只比哪個調子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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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顯示，在一個文藝聚會上，馮小剛向大家介紹《芳華》主演苗苗，並且提出現場跳個舞。馮小剛也說了一句：「不知道合適不合適」。陳道明說，「我覺得呢，人家丫頭作為演員，不便跳這個舞。第一呢，她穿著高跟鞋，不便跳；第二呢……」這時有人說：「比劃比劃就行」。陳道明站起來說：「你TM沒看過跳舞啊」。這時候有人說「哥幾個喜歡嘛。」馮小剛接著解釋，我特想讓大家看看我為什麼選了苗苗作為芳華的女主角。然後看著苗苗，似乎在聽苗苗的意思，然後說可以把靴子脫了跳，光腳跳。

於是大家盛讚陳道明為護花使者，以及尊重女性的典範。

根據視頻來看，馮小剛剛剛提出讓苗苗跳舞的時候，苗苗既沒有表現出贊同和欣喜，也沒有表現出反感和為難，看起來只是有些意外和不知所措。然後，現場的人又強拉陳道明繼續彈鋼琴為苗苗的舞蹈伴奏。視頻沒有繼續拍，但根據介紹，最後舞還是跳了。

馮小剛未必是粗俗的惡意，他也許確實是只想介紹一下苗苗，讓她露個臉；他也沒有表現出不可置疑的命令，只是提出了強烈的願望。視頻中，苗苗並沒有來得及表達態度，陳道明就替她回答了。但苗苗自身也並不一定不願意跳這個舞，陳道明也有可能沒有上綱上線地想到女性尊嚴，而只是覺得酒局上半撒歡半強制地點歌點舞（隨後在伴奏問題上陳道明本人也遭到了這樣的「點曲」）很不合時宜，他不樂見這種局面。

?《芳華》中的演員苗苗

事實上，在酒局中強制「點歌點舞點節目」並不僅僅發生在年輕女性身上，而是一個普遍現象。「來一個」再加上「好！」的起鬨，可能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酒局的歡快氣氛將這種「為了大家高興，無所謂個人意願」推到了淋漓盡致。

有時候，起鬨者想的甚至並不是「為了我們開心，你不開心也得上」，而是對不同個人意願的徹底忽略：你不高興？你不願意？怎麼可能？大家都高興你怎麼會不高興？大家這麼高興你怎麼可能不願意？在這樣的問題下，似乎根本就不可能有別的可能性，也根本就不可能有別的下文了，只能高興，只能願意，就像陳道明最終推辭不過給舞蹈彈琴伴奏。

酒局是人類一種行為模式（真不一定僅僅存在於中國）的輕度或者中度表現：它在狂歡的氣氛中完全忽略個人意願，讓人們喪失理智，一些人的醜惡私慾被煽動起來，並且借著這種氣氛登上檯面，甚至理直氣壯，得到支持、鼓勵和加強，剝奪了人們思考和反抗的可能性。這並不僅僅是「油膩中年」「直男癌」的問題。在一些規模更大的狂歡氣氛（例如西方年輕人的派對、蔓延整個城市的騷亂甚至是戰爭和屠殺）中，這樣的問題更為嚴重。

在這樣的整體氛圍下，女性的弱勢地位更為明顯，也更容易造成傷害的結果。僅說在酒局中，一方面，女性往往並不佔據權力和經濟上的優勢，這當然是社會整體制度和文化的結果；另一方面，無論是取得了怎樣成就的女性，往往還是在男性的觀看中帶上了性消費的意味，無論是歌唱還是舞蹈，抑或僅僅是喝酒都很容易被男性帶著性意味把玩，成為所謂的「香艷風景」。在規模更大的派對或者騷亂中，女性甚至可能遭到性侵犯或者更加可怕的侵害。

在這樣的氣氛中，即使是「大佬、「護花使者」可能也很難阻止負面行為——苗苗最終還是跳了，而且應該是由陳道明的鋼琴伴奏。在一些大規模的騷亂、劫掠或者屠殺中，連運動的領導者也難以阻止群眾的暴行。

這看起來好像是上綱上線危言聳聽，「不就是春節圖個喜慶嘛」，但以這樣的借口滑向失控，更可怕的事情就有可能發生。

針對酒局的問題本身，紳士風度當然比流氓做派要好得多，值得尊敬得多。但真正實現性別平等和女性尊嚴需要的並不僅僅是護花使者。

讓女性在酒局上不再尷尬，首先要在狂歡中保持對集體狂熱和行為失控的警惕，以及對個人意志的尊重；其次，必須依靠整個社會對於女性尊重的提高，從而永遠必須為女性留下表達出自己意見的空間，無論是熱烈的表現欲還是清凈地拒絕，都能體現女性的尊嚴；而這種空間同樣不能依靠男性的「紳士風度」，而是要依靠女性在所有場合、用各種方式、儘可能地表達出自己的思考、情感和感受。

耐人尋味的是，如果說苗苗屬於晚輩，在大佬面前不便表露自己的主見的話，在場就有一位「大佬級」的女性，就是這段視頻原本的主角，演唱家張燕。但她在這場小風波中沒有表現出獨立的態度，只是隨著大家的話語「哈哈哈」。我們不能苛責張燕，她也有可能沒有反應過來，或者也真心認為沒什麼（她的頗為愉快的演唱很有可能也開啟自一場同樣的起鬨），但如果在這樣的場合，女性為女性執言，而不是由一位紳士擔任「護花使者」，女性會得到異常的鼓勵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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