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天朝的崩潰》?
《天朝的崩潰》是作者系統研究鴉片戰爭十餘年所得的成果。作者詳盡考訂了與戰爭相關的一系列重要史實,力圖以當時的道德觀念、思維方式與行為規範去理解歷史,使許多在今人看來是荒謬的現象得以顯示其在當時環境中的「合理性」。同時,通過對有關人物及其言行活動分析,觀察清王朝在歷史轉折關頭的作為,揭示歷史進程中的偶然與必然。鴉片戰爭在中國近代史上影響重大,有關著述已出版不少。這本書的研究可謂推陳出新,作者一系列獨到創見可能在學術界引起爭議,相信這種爭議將有助於深化中國近代史研究。
以前讀張蔭麟先生的《東漢前中國史綱》,很深的一個印象就是與歷史課本不同,書中記述的歷史「政治味兒」又或者說「道德味兒」不是那麼重。平實真切地記錄,還歷史以原貌,這本寫在1928年的書令我見識到世紀初學人的大家風範。茅海建的《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讓我感受到相似的味道,這一次,是歷經了紅與黑勢不兩立的大半個世紀之後新一代的知識分子的再一次誠懇反思、深廣探究。
琦善、奕山、牛鑒是著名的賣國賊,如果把鴉片戰爭搬上京戲的戲台,他們必是曹操般的大白臉。而林則徐、關天培、葛雲飛,則是一個個正氣凜然的名字,虎門硝煙、三元里抗英,一派全民族上下同仇敵愾、共同對敵的架勢。鴉片戰爭會失敗,敗在昏聵的皇帝、腐朽的社會制度、無恥的賣國賊。如果……歷史必將改寫。這是我們從課本里學到的鴉片戰爭史。之前,我刻意躲避晚清至民國一段的歷史,原因不難理解:這是一充滿屈辱、血淚、傷逝、仇恨的二百年,一個人,如果有選擇,總不願意麵對不堪的情形。可是,深信人性極為複雜的我心中揮之不去的疑問是:為什麼一二百年里,皇帝個個都是昏君、大臣枚枚都是奸臣、吏治一黑如墨、經濟一貧如洗,但有好人,必是生不逢時,不得重用或遭人迫害;但有滑吏,總會如魚得水且上下其手?《天崩》首先幫我部分地解決了這個問題。關天培、林則徐的紅臉,奕山、琦善的白臉,其實是經過後人的描畫,是為了意識形態的統一認識而特別實施的愚民教育的一種。關天培自己未必以為自己是為國捐軀,更多的可能是堅守了職位的本份;林則徐不一定是了解了世界局勢因而提出了行之有效的禦敵方略,更多的可能是堅持為官操守維護天朝體統;奕山、琦善都曾是主戰派,惜命、愛官的毛病是有的,但要說他們都為一己之私慾賣國求榮恐怕有失公允;連道光這個老皇帝,他當不好這個皇帝、眼界不高、謀略不深都是有的,但國是他自己的,總談不上自己出賣自己。
我的結論是:我們一直推崇的愛國派實力未必弱,被唾棄的投降派聲音未必強;愛國派其實是主戰派,投降派其實是主和派,更大的差異來自意見的不同;愛國派的立場未必是愛國,投降派的背景並非是賣國;真照愛國派的主張打下去,可能全璧江山都失與敵手,如果上至皇帝、下至朝臣能對主和派的處境多一點了解,也許和解並不那麼罪不可恕。總之,主戰派的偏紅色和主和派的偏白色更多是道德上的,而非技術上的,戰爭的失利也並非因為大家愛國心不夠熾熱,更多似乎是安穩現世輸給了船堅炮利。由是,整個近代史似乎有重新認識的必要。如果我們願意放下道德的指控,也許可以還歷史一個更清晰的面目。引發我對近代史的新的興趣,這是第一。第二,《天崩》挑出了兩個關鍵詞:information和knowledge。主戰派林則徐翻譯洋書洋報、了解西洋情況,他得到的是information。可是,船堅炮利背後是什麼,林則徐是不了解的,甚至,他可能還沒有空出自己那隻杯子。沒有把information轉化成為knowledge,故林在辦理外交時剛有餘而韌不足,在應付戰爭時心有餘而力不足。道光皇帝、歷來的諸多史學家知道中國地大物博,兵多民眾,這是information,可是,分析下來實戰的需要,其實制度的限制使兵辦得了內防對付不了外敵,兵役制度、運輸設置、信息傳遞、裝備技能……無一不是銀樣蠟槍頭,這是knowledge。
信息再多、知識再密,缺乏思考、明辯、開闊的視野,終是無用的雜貨鋪。我們的老祖先,鴉片戰爭打輸了,輸在不夠虛心、不夠懇切;我們自己,如果還安於用愛國vs.不愛國來解釋鴉片戰爭,歷史重演,我們必會敗得更慘。第三,我們和他們有什麼不同?我早就在懷疑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說法。如果今天的中國面臨全球化、地球村是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二百年前中國被堅船利炮打開大門的鴉片戰爭時、結束皇帝制度實施近代政治制度的辛亥革命時、中學遭遇西學強大衝擊的五四運動時……又何嘗不是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今天的我們,比起過去的他們,強嗎?我們引進無數條相似的生產線,和他們照著西洋圖示造炮有什麼不同?我們犧牲環境、犧牲信仰發展生產力,和他們主張西學為體、中學沒用有什麼不同?我們口口聲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和他們按天朝方式辦外交有什麼不同?
第四,歷史到底該怎麼寫?怎麼讀?不妨讓我們看看西方史家所謂的歷史意識:對歷史真相的執著。這是最起碼的要求吧,可惜49年後中國的歷史學界到今天,才開始多一點客觀地還原歷史真相,而60、70、80,乃至90年代的大眾都被迫長期戴上一副政治正確的眼鏡,取下眼鏡來,竟還覺得眩暈、慌張,對歷史真相,恐怕非有點執著的精神不可。歷史演變軌跡的呈現。我們從小的歷史課說:人類社會必經原始、奴隸、封建、{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直至共產主義。黃仁宇說:要放寬歷史的視野,大歷史是螺旋形上升的。葛兆光說:歷史的研究應該更廣泛地與其他學科相結合,從皇帝史變為平民史,研究思想在歷史中的變化。
一個古老的問題是:為什麼要研究歷史?歷史有什麼用?一種回答是:人們需要知道我們為什麼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們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林則徐是一個不徹底的開始,但他多少是個開始,到曾國藩、李鴻章就好些,到梁啟超就又好些。我們從這樣一個開始來,為什麼會到今天?未來又是怎樣?歷史不是水晶球,但多少有些水晶球的功效。對歷史的綜合和解釋。這是時光機做不到的,也正是歷史學人津津樂道的。縱橫九萬里,上下五千年,思索、分析、感慨、冷暖人生,似乎全在於此。解釋可以是名詞釋解一般客觀的陳述,也可以是懷古傷今,感嘆同情啊。《天崩》一書讀下來,那些人的生活傳統、他們的價值取向,他們的文化模式,他們喜、怒、哀、樂,從今天看來,既陌生又熟悉,既隔膜又親切;他們的莊敬肅穆或者成了滑稽可笑,他們的慷慨激昂或者變得啼笑皆非……可是偏偏他們的很多東西留在我們身上。感謝《天崩》還了歷史一個真相,讓我們感受到演變的軌跡,對這段歷史,它的綜合與解釋理性中含著熱忱痛切,令人悚然心驚。
願寫歷史的人多一些執著,願讀歷史的人多一些信仰。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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