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櫃以後的生活

03-25

這裡要說的出櫃以後的生活，是跟父母之間的。因為我周圍所有的朋友、同學、同事、領導全部都知道我是GAY這回事，大家對我也都格外好，這樣子的生活跟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反而有些優待，也就沒什麼交代的必要了。

所以主要也就談談，在向父母出櫃之後，我的那些生活故事吧。

出櫃的契機

很多人問我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向父母出櫃的。大四快畢業的時候跟一個遠在長沙的男人談戀愛，談了沒多久他把我踹了。這一記踹讓我前後緩了3年，這是另外一個故事，沒必要在這裡詳述。但那個時候，不光是天塌下來了，還有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沒有意義，只想睡覺，別的什麼都不想要。

畢業前夕還有一堆的破事，尤其體育這個科目常年不去上課，導致缺2個學分。父母託了學校的關係搞定這些事，於是我也得去陪著某些不要臉的領導吃飯。原本就因為失戀的關係，只覺得管你們這些人去死嗎？

也算是為了轉移「國內矛盾」，所以我決定製造一個更大的矛盾來緩和失戀造成的問題。於是我出櫃了。我以給母親寫郵件的形式出櫃。當時我在南京，父母在常州。父母一起看完這封郵件，似乎聽我媽說，父親也很少見地哭了。我沒有見到，但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我忘記了電話的內容，大致是些不好的回憶。那一陣父親也給我打過好幾個電話，是那種讓我想要摔杯子的電話。但我知道他很心痛。

出櫃以後的相處

我的父母都是比較傳統的人，大概是絕對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個GAY這件事的，而且我也從沒有給出任何鋪墊，就極其突然地把這回事都和盤托出了，即便我在郵件里列舉了各種常識。

母親大致有幾點反思，她覺得不該讓我上大學，因為以前我是個很乖的孩子，因為上了大學所以我才變成了GAY——我幾乎沒怎麼反駁過她認定的這層想法，因為這大概是她安慰自己的一個立足點。實際上我從幼兒園開始，就知道自己喜歡男孩子，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好笑。

母親也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會「選擇」喜歡男孩，她總覺得我喜歡男孩是我自己選的；有時，她又認為，我之所以不喜歡女孩，是因為我還沒跟她們接觸過，只要接觸了，我就會喜歡的；還有一個想法是，她覺得，是我周圍的一群朋友害了我；更有甚者，是因為她上輩子做了壞事，所以上天以這樣的方式懲罰她。

這些都是母親會跟我說的話，在做出這樣的交流時，總會伴隨著激烈的矛盾或爭吵。我是個性極其倔強的男孩，而且又比較晚熟，所以很聽不得這樣的誤解，在這樣被誤解時又無可奈何的時候，唯有生著氣，說出很多並不好聽的話。所以這樣的交流中，母親總會流淚，這樣的流淚顯得如此無可奈何。

從小，我跟母親比跟父親要親得多，所以在這件事的交流上，通常是跟母親在進行著。父親在發現，跟我幾次非常惡性的爭執過後，他就很少再主動提起此事了，雖然我也知道，這是他內心解不開的結。

我做過的一些努力

姑且將之稱作努力吧，雖然實際上，很多決定伴隨著完全不足為外人道的一些難過。在出櫃過後，因為跟父母的爭吵變得非常頻繁，我就開始離家出走。每次離家出走的時間跨度都不同，前後經歷了四次，最久的一次是去了新疆，出走一個月。

出走時，我將父母和家裡的電話都設為黑名單，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焦急。我是從小被父母寵到大的孩子，他們對我的溺愛有多少，我比他們還更了解。出走的日子並不好過，即便當下總做出不會再跟家裡有瓜葛的決定，可每天還是會去手機的攔截選單里看看父母給我留下了些什麼。

那些日子，父親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不停地打，他知道我不會接，但他還是會打。後來就是找我舅舅給我打，我也沒有接。我看到他們給我發的簡訊，我已經忘記了內容，因為都是些不好的回憶。那已經是2008年的事情了。

在從新疆回常州之前，我給母親發消息說，我打算回家，但條件是將來我可以不用結婚。母親當下答應了，但我知道這句答應只是個屁話，如今即是如此。我也從來沒有拿出這次的籌碼再對母親說過什麼。

之後我去了上海工作，因為我真的需要遠離父母。每天爭執的日子，或者那種尷尬的感覺真的很糟糕。即便前往上海初期，母親總時常發消息跟我說，要跟我斷絕親子關係，我不回話。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並不止一次兩次，每次說我都覺得很難過，這種心頭事也沒有人可以去講。

那時候，我覺得這就是日子，大家大概都是這麼難過的吧。僅好在，我身邊的朋友給了我非常大的鼓勵和支持，這樣的時間總能渡過。但我總算在上海安定下來了，雖然算不上真的穩定，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即便父母總還在要求我回去，偶爾節假日回去，他們大概還是有那麼點安慰的吧。

過去7年了又如何

現在離跟父母出櫃，已經有7年時間了。並沒有雙方都產生讓步，或者父母開始逐步理解我這麼美好的故事發生。也是在這樣的故事裡，我才真的在自己的生活里第一次認識到，人生中的很多矛盾是這輩子都無法化解的，我們不還是在繼續過嗎？如果要讓雙方都過得好，真正能做的也只有不去觸碰這個矛盾吧

我大學學心理學，所以特別能夠理解母親在了解我是同性戀這件事情之後，極儘可能地去網上查同性戀的資料，很可惜的是，她保留下來的都是那些認為同性戀是有問題的，或者對家庭造成致命打擊的文章。我也早就放棄了這方面的努力，因為無論何種材料擺在她面前，期望她能轉變思路，那些說著同性戀是應該被尊重的論調都被她一概屏蔽了。

在她眼裡，那些就是害人的東西，是讓家庭支離破碎的魔鬼，也是因為那些東西的存在，我才成為了GAY這麼一個像是魔鬼一般存在的生物。

她會去看我的微博，看我的博客。但凡看到我談論自己是GAY的過往，就會給我發消息，跟我說我對不起他們，我這麼做是不肖，我很自私。這話放在這篇文章里說著很平常，但你們大概無法體會，父母這些話語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有著怎樣的攻擊力度。所以我也很少更新微博了。

在這樣的場景下，磨了7年，不會再有那種想要轉變對方思維的幻想，因為我知道，父母這輩子都不可能接受這件事。所以我在嘗試接受他們，我很能理解我父母的感受，但我也沒有辦法。我並不奢望父母能理解我，他們怎麼可能理解我呢？

所以催婚這件事也還在，即便我之前問過母親，寧可犧牲兒子未來的幸福，也要為了你們找個女人結婚生子嗎？我得到的是讓我非常失望的答案。我能理解在婚姻的問題上，我父母在他們的社交圈裡承受的壓力，但我也只能做到理解這個份兒上了。

母親甚至說，要不就找個女人結婚，生了孩子再離婚就好了。因為先前那些事的種種，我並不覺得在這樣的表態上還有什麼可勸阻的，只是打從心底覺得很無奈，我從不責怪她什麼。

她還曾說過，她出錢，讓我去做代孕，只要我出精子就可以。我都拒絕了，無非是因為，莫說我是GAY，即便我不是，現在也根本沒有做好要當一個父親的準備，為什麼要這麼急迫地催促我去做一件我很討厭的事情呢？所以母親仍然會哭，她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她甚至會後悔生了我，她後悔很多事，包括對我的教育，致我「誤入歧途」種種。

人不就為一口氣活著嗎？

有兩次回家，父親都不理我，是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會看我一眼的那種不理。就是去年的事情。我沒有去問母親為什麼父親不理我，我會去揣測原因，但我不再打聽。不知是否他看了我的微博或文章，還是從哪裡聽到了什麼消息，讓他感覺到很丟臉。

父親在他的交際圈裡一直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周圍的人都很敬重他，因為他為人向來正直，而且做事效率極高，加上爺爺當年的聲望，父親有自己的固執和堅持。我從小學習成績就很好，這也是讓他感覺在朋友和同事間能夠昂著頭說話的資本。高考結束後，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以後，他召集了很多朋友、親戚擺宴慶賀，甚而有炫耀的成分，這家族裡的人，就我讓他最長臉了。那個時候，我是他的掌上寶。

但在自己的兒子步入而立之年都還沒有結婚這件事情上，他突然沒有了在那群交際圈中發聲的依據。他偶爾會在我在家的時候跟我說幾句話，他說他現在工作的時候，在別人談論到家庭的時候，只能遠離那群人，不能發出半點聲音。之後悻悻離去。

起初我覺得父親很虛榮，甚至有些厭惡，我打從心底里覺得，人為什麼可以要面子到這種程度，什麼都要攀比，連自己兒子的人生都要比。

後來有個北京的朋友跟我說：「你錯了！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一口氣嗎？你爸為的那一口氣，和你活著的那一口氣又有什麼不一樣？」

於是漸漸地，我也開始去理解父親，理解他所在意的那些事。至少不會在心裡對他在意的那口氣感覺到有什麼不悅。大約，我的事，讓他牽掛在心，讓他無法在朋友面前抬頭，這也是他所經歷的那一切吧。我不知道他曾聽到同事說出怎樣的話，不過至少此刻，我會知道，這時候，大家過得都並不容易。

這道坎大概這輩子都跨不過去了，但那又怎樣？

某次回家，父親把我送到車站，他執意要幫我拿包。我跟父親其實平常就沒多少話，但那次他跟我說，前一陣做夢夢見我了，但我還很小，就小時候的樣子，他就抱著我，看著我可愛的樣子。

他跟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背對著他，其實就這幾句，我就在掉眼淚，就是在佯裝鎮定。我記得從小到大，父親對我只動過兩次手，而且並不是真打，就輕輕擺了個樣子。我從心底里覺得，這幾年只是在虧欠父母，但我也沒有辦法。

如今回家的次數依舊能數得出來。偶爾在提起結婚的話題，我都還是眉頭緊鎖很抵觸的樣子。仰望天空，我覺得這道坎，這輩子大概無論如何也是跨不過去的。即便父母都已逐漸老去，身體也越來越不好。我一直以來就是這個弔兒郎當的樣子，沒有辦法再像上學光景時讓他們在別人面前如何炫耀。我也不大會賺錢，沒有多少能養他們的資本。

但人生還是如此，就這麼過唄。你要問我出櫃後的生活，大致也就是如此。說不定將來還會有更大規模的衝突，可如果是親人的話，這輩子的羈絆也不會改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