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荽紅樓——賈寶玉為何討厭仕途經濟？

她們都是你漫漫長路上，只配錯過的好姑娘。——韓寒·ONE

青春往昔，至情深處，不知何解，說之羞愧，不說心累，只能悶頭古籍，欲於先賢名作中，尋覓一二相似心境，聊以慰藉。

縱然古籍煙海浩瀚，許是心境因人而異，雷同者甚多，契合者希少。但看了很多古文，逐漸明白一個道理，或者看清了古代讀書人的痛處。

自己在唐詩宋詞中找不到和弦的的心境，卻被完全通俗，甚至庸俗的網路流行歌曲《老鼠愛大米》擊中：

如果真的有一天

愛情理想會實現

我會女里加倍好好對你永遠不改變

不管路有多麼遠

一定會讓它實現

我會輕輕在你耳邊對你說 對你說

我愛你，愛著你

就像老鼠愛大米

不管有多少風雨

我都會依然陪著你

從這一節，可以看出作者品味極低。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關於讀書人，不妨的說點自己的體會。

我們是個言論自由的社會，別胡說。

恩。

大多數人認識大多數古人，從中學語文課本上那幾人開始，李杜、劉白、小李杜、三蘇、曾、王、韓、柳、歐陽、馬、元、關等等。

了解他們人，大多因為他們的詩文，粗略想了回想一下，若要總結每篇詩文的主旨，托物言志，借古諷今等等類型不少，但「懷才不遇」這四個字出鏡率一定最高。放在《紅樓夢》的語境就是「無才可去補蒼天」。

於是，古人給我第一印象就是懷才不遇。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同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輪一輪的詩人，重複著相同的設定，他們有青雲才，有青雲志，就是等不來那陣好風，送我上青雲，只能在廟堂之角，江湖之遠，做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天平的美夢。

關鍵詞，懷才不遇。

首先要看懷的是什麼才，這才是否於治國有用，高俅有才會踢球，做國防部長？反對！某某有才會寫詩，做總理？也要反對！某某書法好，某某繪畫好，出將入相？反對！不聞窗外事，只讀聖賢書的學子，怎麼就考試一下，二三十歲，拿到文憑，轉頭就有治理一方水土百姓的本事？其實大家都是明白人，皇帝也不會放著經天緯地才就是不用，也不會把其他專業技能看成治國能力。大家都明白，明白您那才能是怎麼回事，您那才不能治國，不如您自己懷著，孕出幾篇文章，得個懷才不遇的美名就可以了。語文書您隨便上，那是您的地兒，隨便蹦躂；政治書，治國，就不牢您大駕了，這有幾個人，雖然不會寫詩， 但治國他們來好了。

所以，雖然懷才，未必不遇。

文人的雞蛋一遍一遍撞向統治的石牆，雖然石牆沒錯，但我們同情雞蛋。

中學老師講這些偉大詩人的作品時，通常給予極端正面的評價，一曰淡薄名利，二曰不與同流合污。並向年紀輕輕的，不懂名利學生傳授「淡薄名利」和「不與同流合污」的價值觀。

於是，古人給我的第二印象是淡薄名利。但老師們自己卻因為評級、升職、家庭瑣事焦頭爛額，東奔西走，陷在名利場中，拔劍四顧心茫然。自己尚且做不到，或者根本不想做的事，何必騙孩子呢？但老師也沒錯，一來，名利本就是生活，不得不如此，二來，畢竟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之中需要一個標準答案。噫吁戲，娘希匹，不禁長嘆一聲，藝術和標準不是死敵嗎？他們倆怎麼......

關鍵詞，淡薄名利

要淡薄名利，首先還是要有點名利可以淡一淡吧，如你我凡人，名利本就薄如蟬翼，經不起誰來拆，已經薄的不能在薄，何必再去淡上一淡，排出九文大錢的孔乙己，老子過去比你們闊多了的阿Q，大約像一個侏儒嘲笑劉翔太快，姚明太高，微微有些可笑。

所以，本來無名，如何去淡？

「淡薄名利」和「不與同流合污」是一套理想價值觀，古人做不到，今人尚做不到，未來一段也做不到。

這裡我穿插一下我認為的歷史道德觀：道德高下和經濟發展成正比。

舉個例證，20年前的農村，出現鑿牆偷牛羊事件，當時或下嚴令或輪流打更，各種方式，不能杜絕。今天，再沒有鑿牆偷牛羊者。不是因為法律完善，而是由於經濟的發展，20年前經濟水平不高，偷牛羊的經濟利益遠遠大於法律威懾，今天，經濟較20年前發達，很容易得到牛羊的同等利益，牛羊的利益遠小於法律的威懾。偷牛羊變成不值當的事。隨著經濟的發展，原來計較的很多事，變成不值當，越多的不值當，表明社會整體的道德水平提高。經濟越發達，教育，醫療，藝術等越發達，進一步提高人民道德水平，最後，經濟極度發達，人民素質極高，不就是共產主義社會了。作為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者，為偉大的共產主義事業奮鬥是我畢生的信念。作為共產主義的接班人，做好準備了嗎？

照這樣看，當今社會的整體素質是高於古代社會。或許某些同學不同意這觀點，認為古人高古，遠勝今人。這裡不展開論證，不比今人，但看古人，古人中的賢者詩人，也是自我矛盾的。詩人一面要清高自詡，不慕榮利，一面想位極人臣，封妻蔭子。我們看待詩人也是矛盾的，一面讚賞詩人高貴品質，不與同流合污，這時候恨不得詩人再慘點，越慘越高貴，官位彷彿是詩人的污點，轉頭尊稱起來卻又是杜工部，白司馬，劉賓客，柳屯田，一些黑芝麻大的官名又成了不慕榮利詩人的光榮。所以古人不古。但其實還好，還是比現在有點什麼的都叫老師好。

那麼，散發著「懷才不遇」、「淡薄名利」藴氳仙氣的千古文章背後，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如果把千古文章放在朋友圈裡，你就全明白了。

柳宗元被貶永州，看到一個小水坑，寫了《小石潭記》，特殊光線，特定角度拍了照片，放在朋友圈上。註明文字：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畫外音：雖然被貶，但是這裡很美，我依舊很幸福，很豁達，我能寫文章。托物言志：我也是被遺落在山中的小石潭，懷才不遇，淡薄名利。

劉禹錫被貶和州，住一間小房子，寫了《陋室銘》，特殊光線，特定角度拍了照片，放在朋友圈上。註明文字：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畫外音：雖然被貶，但是這裡很美，我依舊很幸福，很豁達，我能寫文章。托物言志：我是道德高尚，不貪圖物質的人，懷才不遇，淡薄名利。

我等沒有機會體會官場不順，但情場不順大約不陌生。一個感情不順的人，在朋友圈發一些小資的照片，背影虛焦處，熱鬧的朋友，自己卻一人清涼月光下，搖晃的紅酒杯，嘴唇像染著血，大眼睛微醉，敬自己的影子。註明文字：花間一壺酒，對影成三人。畫外音：老娘有朋友，老娘有情調，你是不是有小三了？托物言志：老娘很想你，老娘很孤獨，老娘醉了，快來關心。

另外一些，托物言志，淡薄名利之作，大約就是這個路數，得不到名利，就沖清高使勁，美麗的文字透著酸爽的氣息——得不到，不重要，其實很想要。

梅花兼具懷才不遇和不與同流合污，梅花言志者甚多。我也亂做一首，欲明真意。

《嘆梅》

皆言寒梅不爭春，高傲自詡冰雪魂。

掙得千言騷客贊，誰憐萬古孤苦身。

滿園百花蜂蝶鬧，牆角數枝落空塵。

青帝東風俯首來，肯予紅綠一處春？

當然，我並是不要貶低文人，我沒能力，也不配，後人看先人，本來就事後諸葛亮乘以一萬。我是當下迷途小書童，歷史中一塵埃爾，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古人先賢詩篇萬古傳，螢火之光，本不敢呈於日月之前。只是希望，今人在讀先賢文章時，特別是老師，能看破，也能稍微說破一點兒古人的真意，別讓古人裝著，大家都累。我呢，只能以淺薄的知識，替古人擔憂。

接著，看兩句矛盾的話。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百無一用是書生。

不妨把國家看成公司，對讀書人而言，全天下就這一家公司，所有讀書人都必須來這家公司找工作，找到工作的就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找不到工作的就是百無一用是書生。終其一生，這家公司CE0基本不變，公司業務類型、戰略方向也大致不變，對於有理想的讀書人，一生的命運也不會改變。因為天下就這一家公司，不存在辭職、跳槽等現象，只要是體制內正式員工，就是人上人，一單脫離體制，就是無業游民。所以，讀書人寧可在一貶再貶中，一遍一遍的美其名曰淡泊名利，最豁達的蘇東坡，被貶大海南化外之地，也不肯辭去微不足道的職務，寧可古稀秀才，也絕不放棄讀書。所以，從這些來看，基本沒有真正淡薄名利，那都是自我安慰的麻痹藥劑。所有仕途的讀書人，都脫不了這個圈子。

包括那年代最不安分的人，梁山好漢。

我們可以歸納一下樑山好漢大概是這個路數。開始是小官，林沖，魯智深，宋江，武松，中間和體制衝突犯了事，輾轉上梁山，本來是和體制最不相容、看似最自由,蒼茫大地，自主沉浮的一群人，大塊肉，大碗酒，稱金銀，但回頭他們互相稱呼起來，依舊貪圖從前體制內的權位，林教頭，魯提轄，宋押司，武都頭。特別是讀了點小書的宋江，對體制更加的欲罷不能，如同大馬哈魚的回遊，已經編進基因代碼，夸父逐日，飛蛾補火，不死不休。拼了自己的命，拼了兄弟的命，就是要回到體制內。從此也能看出，封建這套制度對讀書人的控制，任你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也逃不出我佛如來的手心。

人間如此，仙界更甚。

《西遊》 中入天籍非常難，因為天庭官吏系統是極其板結的，幾乎沒有人事變動。比如月老，工作做的再好還是月老。少有變動，也是項目形式，妖猴造反，封李靖為元帥，項目完成後，官復原職。加上神仙壽命長，很難有「退休」一說，大多神仙不升不降，一個蘿蔔一個坑，升入天籍，難！難！難！因為職位緊缺，詔安是必殺技，只有孫太年輕，不懂事。除此之外，幾乎沒聽到西遊世界中抱怨職位不公、升職難的問題。也可以看到，無論多厲害的妖怪，遇到主人馬上伏貼，主人手中有坐騎的考勤表，不聽話，換座駕！

因此，整部《西遊》，只有孫悟空這位小同志對職位待遇不滿，在天上鬧將起來。還有一位想換個工作環境，就是因八卦爐事件，被貶下界的火焰山土地，。比較一下，這位土地大人不知在大鬧天宮之前幹了多少年鍋爐工，年歲幾何，過了500年，最大的理想還是去做鍋爐工，可見進入體制的福利是多麼誘人。逆天的孫悟空，最響亮的名字，也是天庭封他的齊天大聖，而且，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唯一理由是嫌官小，蟠桃會沒請他，而不是什麼理想和主義的衝突。豬八戒介紹自己：我乃上界天蓬元帥，掌管天河八萬水軍。沙悟凈我乃上界捲簾大將，因蟠桃大會失手打碎琉璃盞，被貶下界。沙不但說官職，還說自己下屆的原因，我只是犯了點小錯，打了個杯子，哥們兒和他們不同，馬上就會上去的。土地、各路神仙還是用體制內的稱呼他們。

悟空最怕別人提及「弼馬溫」，是嫌官小，還是:你本可以安穩的做弼馬溫修成正果，誰讓你作死，勞改500年，到頭了還是給一個尿性和尚牽馬。

魯迅先生說：中國曆來只經歷了兩個時代，一個是暫時坐穩了奴隸的時代，一個是想做奴隸而不可得的時代。

古代只有兩種讀書人，一種是做的大官的人，暢想田園，另一種是做官而不可得的人，淡薄名利。往往是，沒有什麼，不屑什麼。缺錢的年代，滿大街老闆，卻文化的年代，滿大街老師。體制是黑洞，讀書人是衛星，任你划出怎樣美麗的路徑，永遠逃不出黑洞的吸引。

現在基本明白古代讀書人的怪圈，大約能明白賈寶玉討厭仕途經濟，這是賈寶玉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中重要一環。

按照他的話，不過是打著忠君愛國的大旗，作威作福罷了。我也是因為他的話，反推出上面的文字。賈寶玉看透了仕途經濟，以及困頓在其中的讀書人。他不想無才補天反說自己懷才不遇，不想沾上官癮欲罷不能還清高自詡，不想投降詔安，自由換權利，不想被戴上緊箍，尊嚴還名利。他只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只有這樣，在那個社會，才能擁有自由之人格，獨立之思想。才能配得上他的林妹妹。

其實，《紅樓夢》有一人，從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白衣少年，到青銅藏臭白日夢的黑衣貪官，基本概括了當時一個正常讀書人的基本經歷。從他的轉變，可以推算賈玉玉不會在80回後參加科舉。

若問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人各有志。太祖也討厭仕途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