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爾街，要成為頂級「混蛋」才有資格談《原則》

作者 | 王丹薇

托馬斯驅車一小時車來到曼哈頓加入晚餐的時候，彷彿被群毆過，像一個撒了氣的球。他剛參加完Ray Dalio（達里奧）創辦的對沖基金巨頭橋水的面試。

「六輪面試，我成了靶子。」 托馬斯汗水微浸的襯衫上，全是「彈孔」。

著名的橋水公司位於紐約以北康乃狄克州的一片大森林裡，在地多人少的康州也算人跡罕至，與華爾街保持著一個小時車程的「安全距離」。除了全球第一的資產管理規模和出色的業績，橋水創始人 Ray Dalio的《原則》一書在中國商界也產生了很大影響力。

托馬斯剛經歷了《原則》中「為尋找真相而不惜一起代價」風格的面試，「我想到了面試官會虐我，沒想到會虐到這種程度，他們甚至引導我指出橋水某個細節的不妥之處，然後以我對橋水提出的質疑為支點， 對我又一輪暴擊。」

勞倫斯舉起酒杯，「歡迎來到橋水，敬托馬斯。」

勞倫斯在橋水工作了兩年，即將辭職創業，他是托馬斯參加橋水面試的內薦人。勞倫斯證實了外界對橋水工作氛圍的描述，「我們幾乎每個會議都會被視頻記錄，Dalio覺得哪場會議『批鬥』得非常經典的話，會將那場會議的視頻記錄發給全公司學習，有一次，一位女性高管被批評哭了的視頻被發到每個人的郵箱，Dalio認為面子、融洽，都是胡說八道（Bullshit），真相最重要。」

「兩年，你找到了什麼真相？」

「我不知道什麼真相，兩年來我仍不適應這種公司文化，反正我快離開橋水了」，勞倫斯說。

勞倫斯是某全球聞名的實驗室的博士畢業生，對橋水文化不能苟同，不影響他仍然將其作為畢業後的首選--在這家對沖基金工作過，是日後不管從事什麼事業最好的履歷。

《原則》是Dalio在橋水的公司制度手冊「管理原則」基礎上，加上個人從業經歷出版的讀物，它的英文版長達566頁，放在暢銷書中算是「大部頭」。

簡略版的「管理原則」在橋水公司歷史悠久，是軍規一樣的存在，一家公司的軍規如今變成一些管理者的聖經。對於橋水的員工和這本書的信徒，它是「原則」，但是站在Dalio的角度看過去，也許「管理」二字會更清晰地站到台前。

如何管理一群年輕多金的「混蛋」是對沖基金大佬們最頭疼的問題。追求盈利，勝者為王的叢林法則籠罩著華爾街，一度，只要賺到錢，沒人在意一個人在生活中是否是個「混蛋」，甚至會對他的人品瑕疵視而不見。

年輕聰明的珍妮笑嘻嘻地舉杯，「我今年的分紅拿得不少。Bon Apetite（祝大家胃口好）。」。

珍妮上學時，她班上的每個人都在申請J公司。斯坦福大學畢業的珍妮，在人才濟濟的數學系，也是第一名。她口中的J公司是華爾街上的一家對沖基金，像橋水的縮小版。

J公司目前員工規模在600人，去年有「600個Million（百萬）」的凈利潤，也就是說去年這家公司平均每個員工為公司賺了一百萬美元。

J公司格外低調，在二十年前的金融危機中，它因反向押注，成為從昔日華爾街巨頭貝爾斯通的破產中，獲利最多的基金之一。然而，搜遍全網，媒體對這家公司的報道，只有2008年《華爾街日報》上的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在描述J公司的巨額盈利後，只有這樣一句話：J公司對此次操作未予置評。

珍妮夾了一塊魚生在盤子里，「沒有人願意去高盛、大摩、小摩，如果想進金融業，最好的學生都會去這幾家不為人知的對沖基金。」珍妮有晒成小麥色的皮膚，和很多華爾街精英一樣熱衷運動，近期，為了參加一個鐵人三項賽，她嚴格訓練，只吃水煮蛋白。

馬拉松是精英們的「廣場舞」，精英們對身體的要求和對金錢的慾望同樣瘋狂。珍妮曾參加一個繞中央公園跑九圈的馬拉松，共約90公里。

在華爾街，精英的概念曾經意味著高盛、大摩、小摩這些大機構投行里的金領員工，現在，精英是指像突擊隊一樣精悍的小規模基金的人，珍妮說，監管等交易環境的變化之下，高盛此前最賺錢的業務，假以時日會被J這樣的基金取代。

華爾街經歷著巨變，組織管理問題也和之前的大機構有所不同。昔日，華爾街大公司雖然也注重對業務能力的高額犒賞，但是仍有中規中矩的「向上晉陞通道」（Corporate Ladder）待人攀爬，天才交易員如果想功成名就，也要在為人處世上有所顧忌。

而今，在華爾街叱吒風雲的對沖基金組織架構更為扁平，功高蓋主引發的利益糾紛不斷發生，年輕的天才們入行不久可能就會發現，自己交易策略對公司增長率的貢獻已經超過了頂頭上司。

J公司有著最嚴苛的招聘流程，全球頂級學校的高材生，才有肯能擠進去，而成為J公司一員後，即意味著這個年輕人可以在短短几年內達到財富自由。

J公司在曼哈頓下城的一棟高檔寫字樓，公司佔了兩層面積，離J公司不遠，是高盛總部的一整棟大樓。J公司里，每個員工有至少四塊屏幕，工作之餘，天才們玩計時象棋作為休閑，這裡和矽谷科技公司一樣，提供免費的米其林級別大廚烹制的一日三餐等福利。

「我們的老闆不太擔心交易策略，經歷過J的魔鬼招聘的『倖存者』差不到哪裡去」，珍妮說，「老闆最擔心人心。」

J公司和橋水一樣，宣揚尋找真相的公司文化，在這裡，穿得「破履爛衫」被當做美德，謙卑或者至少表現得謙卑是生存的基本原則。誰要是有一點因為業績好而自視甚高，將受到毀滅性打擊。這些年輕聰明的大腦，在賺錢之餘，都用在「對真相的探索中。」

邁克爾給大家分完最後一輪大吟釀（最高等級的日本清酒），說，「我前年給了一個年輕的員工天價分紅，還提拔他做合伙人，但是他還是背叛我了。」

邁克爾曾經運營著香港盈利排名前十的基金，當年在資本市場上春風得意，見佛殺佛。「我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洋洋得意，無法控制，雖然財富迅速積累，但是我當時並不快樂」，邁克爾自己的公司去年遭遇滑鐵盧，他隨後加入了珍妮所在的J公司。

邁克爾是J公司創始人的多年好友，加入J，既是他的東山再起，也是他對過去的反思，邁克爾稱，自己過去犯過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不知怎麼管理天才員工。

「我看不懂J的遊戲規則」，邁克爾說，「J公司里是一群天才，個個年輕富有，公司的交易策略是有競爭力的，在市場上取得成功不足為奇，但是J是怎樣管理這些天才的，是尋找『真相』的公司文化嗎？我還要慢慢體會。」

雖然J公司提倡人人平等，鼓勵「冒犯」，但是在公司內部，J的老闆有一種隱形的絕對權威，一如在鼓勵「以下犯上」的橋水，Dalio仍是神一樣的存在。

現代資本市場競爭中，組織架構約束和財富獎勵都漸漸失靈，「尋找真相」也許是保持一個組織同心前行的最好路徑。

「你會『活』下來的」，大家舉杯回應邁克爾，「敬活下來。」

酒過三巡，席終人散，華爾街猛獸各自消失在曼哈頓的叢林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