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是怎樣談她的「東方不敗」的成就之路的?
「用力!用力!再用力!」夢裡我用盡全身吃奶的力猛地一甩頭,才從夢魘中醒了過來。「撐著點,別再睡著了又醒不過來。」我告訴自己。眯著眼睛往窗外望去,漫山的煙霧,許多光著膀子的大男人,手裡提著裝滿點燃稻草冒出大量輕煙的水桶,一邊叫嚷著,一邊漫山遍野地跑,製造出煙霧瀰漫的氣氛。
攝影機架在高台上,特大號風扇在攝影機的後側,攝影師正在試鏡頭,導演用大拇指和食指托著下巴,微皺著眉,正在跟攝影師交換意見。我坐在破舊的七人小巴(小型汽車)里,穿著東方不敗的戲服,在那荒山上也算是個男人。唉!這是何苦?大姑娘家的,三更半夜混在這些「臭」男人堆里扮男人,累得差點醒不過來。
副導演請我就位,到了現場才知道我得站在高高的樹頂上,表現東方不敗高強的武功。武術指導把兩條鋼絲穿過戲服,扣在戲服里綳得緊緊的衣服上?「一!二!三!拉!」我上了樹。個把鐘頭後才聽導演喊:「預備!預備!預備!開風扇!放鴿子!Action!」一大群鴿子朝我這兒飛,「啪」的一聲,一隻鴿子打在我臉上。臉滾燙。我心想千萬別眨眼,忍著點,挺起胸來扮威武。否則重拍更辛苦。結果因為鴿子沒演好還是得重來。
我在沙灘上,張開雙臂奮力向前奔,大風扇吹起紅木泥,銀幕上的我神勇威武,銀幕下的我灰頭土臉。
東方不敗要從海面升上來。
拍這場戲前一晚,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早睡。
電話鈴響了,是楊凡找我打麻將。
「不行!今天我要早睡,明天早班要下水。」
「拜託啦!三缺一。」
「絕對不行,現在已經十點了,要打到什麼時候呀?」
「有尊龍吔!」
「有尊龍?好吧,為了看明星,最晚不能超過十二點。」
那晚楊凡特別開心,笑得連小舌頭都看到了。打了四圈,到十二點我堅持要走。其他三家千求萬求地不讓走。好吧!勉為其難再打四圈,就這樣四圈又四圈,一直到天亮六點才「收工」。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覺也沒睡就到了拍戲現場,化好妝準備一會兒下水。左等右等還沒輪到我,也不敢睡覺。直到黃昏才叫我穿上戲服。
海水裡,幾個武行拿著滅火器製造水泡,表現東方不敗的爆炸力,一台油壓升降機讓我站在上面手扶著杆子,穩穩地浮出水面。
「預備!開機!」
幾個滅火器開啟,水面咕嚕咕嚕的,像煮開的水,我抓著升降機,還沒到水面,假髮就給升降機夾住了,嚇得我猛往上躥,生怕上不來給淹死。導演以為冒出水面的,會是一張美麗的臉孔,沒想到出來的是一張恐怖扭曲的臉。
天馬上要黑了,再戴假髮也來不及。我提議,不如把我的長髮往後攏一攏拍好了。滅火器也因為效果不佳而取消。
結果在夕陽的餘暉下,東方不敗從平靜的水面緩緩上升,配合著強勁的音樂,反倒成了最美最自然的一個畫面。
最後一場戲在安達臣道石礦場拍。第一天到現場,下著大雨,好冷好冷。我剛到化妝間就聽說十幾個臨時演員都冷得跑了。大家推舉我打電話給徐克。「導演,天氣太冷了,又下雨,臨時演員都跑了,還拍不拍?」「下刀子都要拍!」結果這天拍過的戲都要重拍,因為我的臉給凍得都腫了。
《東方不敗》最後一個鏡頭又是黃昏,又得趕拍。武術導演手舉著笨重的攝影機,因為要拍出東方不敗死前掉下山崖最後一瞥的眼神,攝影機必須配合演員轉動。時間緊迫。這個鏡頭要在太陽下山之前完成。武術導演心浮氣躁地一邊調整焦距,一邊移動腳步,踩得碎石「沙沙」作響,嘴裡還夾著粗話。
在這兵荒馬亂時刻,我告訴自己要鎮定,要鎮定,這個鏡頭很重要,千萬別受環境影響。於是我整一整假睫毛,滴上眼藥水。我說:「來!」「ROLL機!」我含著眼淚,帶著東方不敗複雜的情緒,微笑地跟著攝影機轉半個圈。這三秒鐘的眼神讓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電影終於殺青了,導演徐克設宴在福臨門。我舉杯敬導演:「好高興哦!這部戲終於殺青了。」「你明天幾點上飛機?」導演問。以為導演關心我而感到暖心。我說:「十一點。」徐克說:「明天九點通告,加拍一個東方不敗出場特寫。」我還沒高興完,馬上又收起笑容,相信我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徐克忍得很辛苦才讓自己不笑出來。
原來第二天補拍的是《東方不敗》出場的第一個鏡頭,劇情是東方不敗從樹林里飛出來,臉上的面具被枝葉刮掉而露出他的真面目。這個鏡頭還真的很重要。
孟子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東方不敗》的票房,是做夢都夢不到的好,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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