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的民族英雄何塞·馬蒂，如今是自由與WiFi的代名詞

「嘿，快看，那是何塞·馬蒂！我們的英雄！」

夜風從窗外灌進來，我們探頭朝車外望去。1958年生產的藍色雪佛蘭正從哈瓦那的革命廣場旁路過，廣場中央的紀念碑高138.5米，是哈瓦那最高的建築。這是為何塞·馬蒂建立的，他的大理石塑像正坐在紀念碑前沉思。

民宿派來接我們的大媽興奮地念起了何塞·馬蒂的詩句，西班牙語的韻律從她嘴裡迅速蹦出來。我們那時候並不知道她念的什麼，也不知道何塞·馬蒂的塑像包含的雙重意味：自由與網路。

古巴的每座城市至少有一個以何塞·馬蒂命名的公園或廣場。人們更熟悉的切·格瓦拉英俊帥氣的頭像通常出現在壁畫塗鴉中，菲德爾和勞爾·卡斯特羅的照片則擺放在辦公桌上。

而何塞·馬蒂不一樣，他的塑像總是佔據城市最中心的位置，那周圍的長椅上坐著舉著手機、平板的古巴人。

何塞·馬蒂是19世紀的古巴詩人、民族英雄、思想家，他從15歲起就參加反抗西班牙殖民統治的革命活動，42歲時他騎馬沖向敵人，犧牲在獨立戰爭的戰場上。

古巴人尊敬他超過其他英雄，每個人都能背出他留下的名言：「古巴人寧願犧牲生命，也不願放棄自由！」

自由是什麼？19世紀時是對西班牙殖民者的反抗，20世紀時是對美國武裝干涉和貿易禁令的反抗。而到了21世紀，不受限制地上網成為了古巴人對自由的一種追求。

2015年古巴政府首次開放了35個公共WiFi熱點，在這之前，個人家庭擁有互聯網是非法的。2016年的新聞說古巴是全世界上網最困難的國家之一，只有30%的古巴人可被稱為互聯網用戶。

如今的網民比例一定是大幅增加了，畢竟我們能從Airbnb上預訂民宿，許多餐廳也掛上了Trip Advisor的標識。但網路審查依然是嚴格的，上網困難程度的減輕也沒有網民的增加來得快。

首先，你得去找國營通信公司ETECSA的門店；然後，在門外不畏風吹日晒地排隊數小時；接著，登記身份信息，再掏出錢來買幾張上網卡，一張卡可上網1小時；最後，找到一個有WiFi信號的地方，輸入賬號、密碼，連上網。

尋找ETECSA和排隊的漫長過程已經能篩掉很大一批外國旅行者了，許多人從民宿、酒店或者路邊的黃牛處買卡，價格自然是他們說了算。

之後要做的就簡單多了，在城市中心隨便瞎逛，當周邊的人都低頭看著手機而不是試圖兜售某些東西給你的時候，就意味著此處有WiFi信號。此刻抬頭一看，通常會有一座何塞·馬蒂的塑像映入眼帘。

古巴的城市都不大，通常最高級的酒店、最輝煌的劇院、最昂貴的餐廳都圍繞在何塞·馬蒂廣場周邊。這位自由的象徵、民族的英雄，他或坐或站或於馬背上衝鋒的塑像，是我們在古巴的旅途中永恆不變的路標。

這樣的廣場，被我們戲稱為「WiFi廣場」。

越是靠近何塞·馬蒂，WiFi信號就越好。當地人和外國旅行者在他的腳下圍成了幾個圈。古巴對信息流的管控非常嚴，網速並不快，人多的時候更是慢的令人抓狂，時不時就被踢下網要重新連接。我在古巴時，試圖發一個10秒鐘的小視頻，整整一個小時都未能上傳成功。

有時候人們會舉著手機和電腦在何塞·馬蒂周邊走來走去，試圖尋找一個信號更好更快的位置。黃牛也在這些地方頻繁出沒，試圖以高價賣一張網卡給時限用完了的外國人。其實考慮到購買網卡要排2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的隊，就會覺得翻倍的售價並沒有那麼不合理。

緩慢的網速、加勒比海的炙熱陽光與時不時襲來的驟雨，都無法阻擋當地人上網的熱情。有時候我們看見人們在細雨里渾然不覺地點擊手機屏幕，有時候人們躲在公園樹蔭下，長椅上還有新鮮的鳥糞。

穿著制服的學生、年邁的老人、聚集在一起的年輕工人，每個人都被手機奪去了全部注意力。甚至當身材曼妙、打扮入時的火辣加勒比美女經過時，也沒有一個男性抬頭看她一眼。

尤其是黃昏時分，工作了一天的古巴人聚集在何塞·馬蒂周圍，有些乾脆躺在椅子上。疲憊的面容被手機和平板的屏幕點亮。他們與遠方的親朋好友的視頻聊天，在社交媒體上參與互動——儘管網路審查嚴格，但自2016年起，古巴人能上Google和Facebook了。

我們能明顯感覺到古巴正在逐步開放，一方面是有WiFi信號的地方正在迅速增加，高級酒店和少數民宿已經開始提供WiFi。當然，你還是需要自己買卡才能上。

另一方面是因為古巴的上網卡一直在降價。幾年前的攻略還寫的是4-6CUC一張，我出發前看見的信息是2-3CUC一張，如今的售價是1CUC一張。

有一天在馬坦薩斯，一個乾瘦黝黑、衣著破舊的大叔來跟我們攀談。他的紅色舊拉達計程車就停在旁邊，但他沒有要攬客的意思，只是想跟我們聊天。

大叔的英語非常流利，超過絕大多數古巴人。他說自己喜歡中國，我們禮貌地表示感謝，並告訴他我們對古巴的印象也不錯，感覺上網也比以往方便了。

「不，還差得遠。」大叔的語氣十分平靜，「雖然WiFi熱點越來越多，你們也看見了能上網的古巴人，但那依然是少數。上網卡的價格對我們而言還是很貴，許多人根本買不起電腦，也沒有辦法在家裡上網。而你們在中國，無論何時，都能連接互聯網。」

在古巴，一張上網卡售價1CUC，約等於6.7人民幣。古巴人的平均月薪是25CUC，也就是說，辛苦工作1個月只夠上 25小時的網。至於許多更窮困的人，根本就沒有聽說過寬頻這個詞。

我們不知道告訴大叔在中國不能上Google和Facebook會不會讓他感到一絲安慰。他離開得很快，我們還來不及深入到網路審查的話題。

很快我們就注意到，一些有錢人家裡擺著高級的平板電視，但台式電腦還是又厚又重的二手舊貨，採用撥號上網，速度奇慢無比。民宿老闆習慣性地關著路由器，需要客人提出要求才打開。無論外國遊客多麼頻繁地買卡上網，互聯網對古巴人而言，至今依然是稀缺而奢侈的。

何塞·馬蒂的塑像周圍是比民宿、酒店更為穩定的上網區域，這裡的WiFi信號24小時都有，一些人會在這裡待到深夜：旅行者更新社交媒體上的照片，展示最獵奇的古巴體驗；當地人回復郵件和民宿網站的預訂諮詢，試圖從旅遊業中賺更多的錢。

人們低頭沉浸於網路的世界，從這個加勒比海上封閉多年的島嶼窺視外面廣闊、陌生、五花八門的世界。沒有人抬頭去看聳立在高處的何塞·馬蒂，但人人都知道，在新時代，他依然是自由的象徵。

無論哪個時代，自由都是稀缺而奢侈的。比如哈瓦那的革命廣場，這裡有最高大的何塞·馬蒂塑像，但這裡沒有絲毫WiFi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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