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為什麼PUA學得越多，越是無法找到真愛以及如何破解

1

為什麼我學了PUA，反而不會談戀愛了

「我能向你請教一下那些PUA們是怎麼面對PUA的心理問題嗎？我是從大學開始自學PUA的，後來有了一些起色。

也約到過女生，但我有心理障礙沒有克服，無法對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做出某些事。最後關頭都沒有真的動手，過後也不知道怎麼對她們解釋，覺得並不愛她們。

技巧已經得到了驗證，對她們下不去手。但等到最後相忘於江湖，才又覺得似乎曾經愛上了她，後悔沒有下手。精神分裂了已經。談戀愛也毀了，只能開始不會相處。」

這是我最近收到的一封信里的部分內容。從文字來看，寫信者是一個學習了PUA，卻覺得迷失的年輕男孩。

為了保護他的隱私，在之後的行文中，我會用化名「小寧」稱呼他。

他寫信給我，大概是因為看到我幾年前為《Vista 看天下》寫的一篇關於PUA的報道：戀愛教練：男女之間的捕獵遊戲怎麼玩？

PUA這個詞，是英文單詞Pickup Artists的縮寫，意為把妹達人。PUA們也開闢了一個號稱「泡學」的產業。以往泡學主要是教男人怎麼「搞定」女人，而近些年，也出現了教女人怎麼「搞定」男人的PUA課。（我把「搞定」加引號，是因為我覺得「搞定」這個說法，是把人當成物品來看待。「搞定」這個狀態，本身就是不成立的、是非常可笑的。）

我當時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採訪了業內有名的PUA，花近萬元報班學習PUA的人，以及曾經是PUA，但現在已經退出，並旗幟鮮明反對PUA的人，還採訪了多位心理諮詢師，請他們分析PUA本質是什麼，是否有效，對人的心理有什麼影響。

坦白說，我原本以為學PUA的人，都是花花公子、想要勾搭更多妹子上床。但採訪之後，發現他們當中也有不少人抱著很純情的目的，比如「追到我喜歡好幾年的女生」；或者是，「想找到辦法，能讓前任回心轉意。」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學習PUA，往往會讓他們離真愛越來越遠。（這點我會在後文解釋）。

2

你是在追妹子，還是在約會強姦？

更糟糕的是，可能還會犯罪而不自知。

比如，當我聽某位PUA跟我說，如何速推妹子的方法是，創造出和女人單獨相處的空間，死皮賴臉不斷對女人堅持要上床，不在乎她感受，不害怕徹底失去對方。

這其實已經是在往約會強姦的方向發展了。

我也聽PUA的學員跟我說，老師們在課上會做推倒示範，要求男生能做到一隻手能控制住女生的兩隻手，另外一隻手就可以用來做更多的動作。

但為什麼男生要用一隻手控制女生兩隻手呢？之所以需要控制，是不是因為女生當時在說「不」，在反抗。在這種情況下，PUA教給男生的是，繼續死纏爛打，不斷推進。

也有PUA學員跟我說，他發現真的到了推倒這一步，妹子反覆說「不」，他就會不敢再繼續。

其實聽到對方說不，就停下是對的。本來發生性行為，就應該需要雙方的合意，不僅是no means no，還應該，only yes means yes。當你發出性行為邀請，只有對方在清醒狀態給出明確同意的情況下，你才可以有進一步行為。否則可能就涉嫌性侵。

但是這些PUA學員，在跟我談到他們當時停下這個舉動時，他們想的不是，我本來就不該強迫妹子，而是，我當時心太軟了，沒有再堅持要求一下，沒有再多做一些嘗試。

我覺得這就很可怕了。

如果他們真的相信某些PUA老師們說的，不在乎妹子感受，只顧自己一味推進，這就是妥妥地成為強姦犯的節奏。

小寧在來信中說「無法對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做出某些事」、「對她們下不去手」，當他用「下手」其實就說明，他內心是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傷害別人的事。

他沒有下手，說明他內心應該還有基本的道德底線和法律常識。但他會把這個歸因為自己有心理障礙沒有克服。看到這句，我真的是脊背發涼。

3

學了pua，就是學習了女人根本行為規則？

有些人學習PUA，是希望知道如何和喜歡的人相處，如何找到真愛。但學習的過程，往往會讓人離真愛越來越遠。

PUA教學，往往宣稱自己教的是關係里的本質規則，你只要掌握並熟練運用這套規則，就能掌控女人/男人心。這也是很多學PUA的人自己深信不疑的。比如小寧在來信中有一句是，「學了pua，就是學習了女人根本行為規則。」

但這世界上，真的有一套感情規則能適用於所有人嗎？顯然是沒有的。

如果有人說，「有」，那他不是想騙你錢就是智商不夠。

談過戀愛的人，很多會有這樣的體會：如果對方喜歡你，你怎麼做都OK；如果對方不喜歡你，你怎麼做，都不行。

這裡規則是什麼呢？沒有規則可講的。

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心動的原因，其實是宇宙間最大的謎題。

人性和愛情都是複雜微妙的。用PUA的方法去追一個人，其實是把一個多面的、複雜的人，極度簡化成一個可以用公式分析的對象。

這種簡化讓人看不到對方作為一個人的獨特性和複雜性。而這種複雜性、獨特性，才是愛情的前提。

追求的過程，也不是一個真實的人想和另一個真實的人建立聯繫，而是把對方成了工具，來檢驗自己是不是有魅力，技巧夠不夠嫻熟，這公式好不好用。

一個人在感情里犯的最南轅北轍的錯誤，就是不相信自己的感覺，而去相信某種規則。

你只有聽自己心，感受自己的感覺，你才能知道自己是否在愛，有多愛，當你壓抑感覺，去跟隨所謂的規則，你即使和別人建立了某些關係，但那也不是愛情。

而且一個人如果真的從內心相信，自己掌握了一套預測他人行為的規則，ta心中狂妄自大、玩世不恭的部分也很容易被激活。ta可能就會說出「男人都是那麼一回事」或者「女人都是那麼一回事」這樣以偏概全的話來。

但其實，只是ta自己刻意忽視對方的特別之處，刻意把感情當成一種流水線作業來處理，於是他自然只能獲得一種流水線式的感情。

比如，一個男人覺得女人都拜金虛榮、自私膚淺，但又想快速找到女人，於是按照自己內心對女人的認知，把自己包裝成富人；一個女人覺得男人都花心濫情、看重外表，但又想找男人，於是按照自己對男性的了解，把錢都用來修飾容貌，投其所好。在這樣認知的指導下，他們自然很容易吸引到那些符合他們認知的人。

於是最後，他們就會感嘆自己掌握了宇宙真理：女人果然拜金/男人果然看臉。

最可怕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即使遇到了和他們原有刻板印象不一樣的人，比如比起經濟實力或外貌，更看重精神上契合度的人，那套規則不起作用，他們也不去質疑規則、技巧，而會想，是我自己學藝不精，我技巧用得不夠嫻熟。

我當時在做PUA這個選題採訪的時候，曾經去圍觀過一節PUA培訓課，當時教學的PUA老師讓我當一下助教，讓學員依次過來搭訕我。之後那個老師煞有介事地點評學員的舉動，給出指導，這個學員話題選的不好，應該如何開啟話題；那個學員動作僵硬，應該如何走路、落座。

我對來跟我搭訕的男生是否有好感，其實完全不取決於老師教的那些，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有的學員他即使完全按照老師告訴他的準則完美執行，我也不會對他有任何興趣。而有的，即便他什麼都不說，不做，我也會有興趣去認識。

但那些學員把老師總結的行為奉為真理，還認真記筆記。

我當時感覺到了巨大的荒謬。

我會想，這些學員交了八千多，自以為學習到了PUA的方法，可以去控制感情。但其實當姑娘對他們有好感時，未必是他們用的招數方式奏效了，而是對方本來就會喜歡你，你不用那些招數，也會喜歡你。

4

當感情被當成一門生意

當PUA成為一個培訓產業，要去售賣商品，它是需要明確告訴受眾，我具體賣的是什麼。

但是感情不是一個具體的、可量化的東西。

愛情是一種體驗，是一個持續的過程。沒有結果可言的。

用《斯通納》里的話說，愛情是「一種一個瞬間接一個瞬間，一天接一天，被意志、才智和心靈發現、修改的狀態」，「藉助這個過程，一個人想去了解另一個人。」

那怎麼辦呢？

常見的PUA培訓課程，就會說，我教你多少天能跟多少姑娘發生關係。PUA也會用建立聯繫、約會、上床這三個環節來衡量自己是否把妹成功。

但顯然上不上床、談不談戀愛、結不結婚是一回事，是否相愛是另外一回事。

PUA會把感情簡單量化成一個目標去完成，但這其實已經破壞了感情的本質。換句話說，可以被這樣量化的，並不是感情。

而且，即使完成了PUA的目標，比如發生了關係，又怎樣呢？

在PUA的世界裡，衡量一個PUA有多成功的標準，往往是ta「得手」了多少個姑娘，用多快的速度去「得手」。

當你用PUA這套方法去找，你找到的往往不是你最喜歡的，而是最容易上手的。

在PUA這個圈子裡的人的狀態，好像是在參加一個夾娃娃的比賽，看誰夾得多，誰就獲勝。於是，參賽者就會選最容易夾到的夾。

但感情不是比賽。經歷感情的數量也永遠沒有感情的質量重要。

在感情里，追求效率是沒有意義的。感情沒有辦法用外在標準去衡量，它是一個內心感受。你無法把內心感受給效率化了。就像你無法把看夕陽時感受到的美給效率化了。

5

只要去愛，就會受傷

PUA在處理感情時，分類往往很簡單，就是能追到和追不到。追不到，那我就換下一個追。

他們讓自己不在乎自己追求的對象，不去想，我到底有多喜歡這個人。在一定程度上，這是可以避開愛而不得產生的挫敗、悲傷、心碎等負面感受。

但人是無法選擇性地只隔離痛苦，而不隔離歡樂的。當你試圖迴避麻痹負面情緒時，你也同時麻痹了其他所有情感。簡言之，你活得麻木，你不難過，但也不開心。

來信者小寧，在信中寫道：「做一個PUA克制自己的感情痛苦，不做一個PUA釋放自己所有的愛最終往往也是痛苦。而我不願意痛苦，又被人海茫茫或許能遇到對的那個人的希望所誘惑。可能這就是所有PUA最後所必須面對的。」

在他的邏輯里，痛苦是不好的，是需要被消滅的。但實際上，痛苦和快樂經常是一體兩面的。能讓你快樂的，也會讓你痛苦。沒有痛苦，不代表就快樂了。只代表，你對一切都無感了。

關於愛的一個真相是，只要你去愛，你就會受傷。即便你們彼此相愛，沒有生離，也會有死別，到了那天，你也會痛苦，難過。你想不受傷，就只能不愛。但那樣的人生值得過嗎？

周保松寫過一句話，我很認同：「在世間，沒有認真去愛卻又不要受傷這回事。沒有傷的愛，不是最好的愛，甚至不是真正的愛。」

6

戴著面具戀愛的人，永遠遇不到真愛

我之前因採訪而旁聽的一節PUA課上，老師會教學員如何走路，如何在酒吧邀請姑娘跳舞等。

他們會總結有吸引力的人有哪些特徵，並讓學員去模仿這些特徵。

顯然一個人的內在才華、能力不好模仿，但是外在的穿衣打扮、動作姿態還是好模仿的。於是往往PUA課程里，會有給學員做新的服裝造型、或是給他們形體課的內容。

此外，學員們還被教導，要去推測想追之人的喜好，投其所好，扮演那個和ta有共同話題、完美契合ta的人。

但這種扮演的方法往往只能撐一時。而且在感情里，我們每個人內心其實都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愛我，如我所是。愛真實的我，不僅因為我強大聰明有力愛我，也因我脆弱迷茫孤獨愛我。

當你扮演成另一個人，即使追到了你喜歡的人，你也會陷入自我懷疑，真實的我是否不值得被愛，是否只有假裝下去，我才能被愛？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放棄扮演，讓對方了解不完美但真實的你，如此，你才有機會遇到真愛。

7

愛的迷人正在於它的不可控

「感情里到底有沒有捷徑可走？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掌控感情？」

我當初花那麼多時間去了解PUA，去採訪寫稿，其實是因為我自己內心對上面這個問題也有疑惑。

而當我了解地越多，我越發意識到：愛情的美麗，在於它的不可控，在於它的自由。

愛是自由、真誠、平等的靈魂做出的相互選擇。

在愛這件事上，如果真的有技巧，那技巧就是就是更誠實地面對、更準確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不害怕受傷；讓真實的自己被看見，也更用心地去看見對方；跟著自己的感受去愛，而不是別人制定的規則去走。

去愛吧。

你最好的老師就是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