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除了物質,我們能否擁有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2018-03-11 端木志

真正的生活方式不是宣言,也不是姿態,而是擁有生活的意境,即便沒有掌握足夠的財富和權力,也能在生命的每個瞬間生活得自由、豐富和飽滿。

在北京後海的宋慶齡故居里,有兩株明開夜合花。相傳這是三百多年前,由一位少年公子親手栽種的。

這位公子就是納蘭性德(字容若)。1655年1月19日,在嚴寒的北京城,納蘭性德出生了。雖然是雪虐風饕的時節,但納蘭托生的地方好,是當時滿族貴族明珠的府中,當然毫無凍餒之苦了。

他出生後,取名為納蘭成德,這個名字源自《易經》:「君子以成德為行。」後來,因皇太子取名「保成」,為了避諱,改為性德。

成長在豪門貴府,納蘭性德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18歲便鄉試中舉,22歲時被康熙帝授為三等侍衛,不久便升為一品侍衛。

在當時,像納蘭性德這樣的滿族青年多以披堅執銳戰場立功為榮,漢族士人則以讀書應試為出仕做官的正途。納蘭性德出身滿洲貴族,既善騎射,又科場得意,可見其才華的卓越。

不過,納蘭性德的仕途也就到這裡了。由於父親是權相明珠,這讓康熙非常忌憚。一方面他愛惜納蘭性德的才華,但由於想鉗制明珠,納蘭性德一生也未得重用。

外人看來的春風得意,在納蘭性德自己看來,並不快樂。他的詞中,很多是這樣悲傷凄婉的調子:

《憶秦娥》

長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惡。心情惡,模糊一片,強分哀樂。

擬將歡笑排離索,鏡中無奈顏非昨。顏非昨,才華向淺,因何福薄。

不看作者,單看詞意,很多人以為這不知出自哪位落魄江湖的窮酸秀才,哪裡有半點侯門公子的氣象?

不過,單從幾篇詩詞的感情定義這樣一個背影偉岸的詩人,未免太過偷懶。在學問上,他被梁啟超譽為「清初學人第一」;在詩詞創作上,王國維稱頌他「北宋以來,一人而已」。評價不可謂不高。

如此高的創作水平,必然要有清澈的人品做底子。納蘭性德曾在一篇文章中說:「師者,以學術為吾師也,以文章為吾師也,以道德為吾師也。」他鄙薄有師之名而無師之實的「師」,推崇的是學術、文章、道德上的先導者。

康熙十五年,朝廷擔心八旗子弟「專心習文,以致武備廢弛」,於是停止了旗下子弟的考試,直到十一年後才恢復考試。但納蘭性德不管這些,他向老師表示,對宋元諸家經解,「某當曉夜窮研,以副明訓。其餘諸書,尚望次第以授」。這種不畏困難的鑽研精神,絕不是詞作中的纖弱形象所能概括的。

遺憾的是,納蘭性德在這個世界上只活了 30 年,卻留下了接近四百首作品,即後人編纂的《納蘭詞》。

31歲的人生能有如許成就,我們一方面哀憐蒼天不對他假以時日,一方面又覺得他體會了別人幾輩子也體會不了的豐富爛漫,塵世的歲月雖短,也足矣。

在一般世人眼裡,納蘭容若這樣的貴公子,吃的是玉露瓊漿,住的是高堂廣廈。就連官爵,也是小事一樁。他還有什麼窮愁悵恨呢?他為什麼寫出滿紙悲怨的《飲水集》這樣的詞來呢?

他當然不是無病呻吟。

納蘭性德的父親明珠,位極人臣。但此人官品並不好,庸俗卑鄙,而且貪財,和納蘭性德那種清高絕俗的性格,正是極端相反。

納蘭性德本質上是一個有正義感的讀書人,他父親的所作所為,都令他聽不慣、看不慣,可是在封建的壓力下,他又能做什麼實質性的改變呢?

文章憎命達,憤怒出詩人。納蘭性德的出現,不得不說是中國詞壇上的一個奇蹟。他雖是相國公子的身份,卻大膽鄙棄了貴族的生活,追求個性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

除了不得志之外,這個男人在短短30年的人生中,還有什麼能激起他積聚的情感?

納蘭性德的感情非常豐富,他說自己「不是人間富貴花」,而是天上的「痴情種」,這一點和賈寶玉也很像。無怪有些人認為《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就是納蘭性德的化身,大觀園之事,即是納蘭相府之事。

說到感情,就不得不提妻子盧氏的早亡。納蘭性德十九歲時和十八歲的盧氏結為夫妻。盧氏的父親在很早的時候就去世了,是個命苦福薄之人,而她嫁給納蘭性德後,親親密密的夫妻生活只度過了四年,盧氏就因難產去世了。

所以,納蘭集中,又多了不少傷心的悼亡詞:

《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蹋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不辭冰雪為卿熱」,是三國時的一個典故,荀彧之子荀奉倩娶了曹洪之女為妻,夫妻非常恩愛。有一年冬天,荀奉倩的妻子發起了高燒,他就跑到庭院里把自己凍得冰涼,再去抱妻子,為她退燒。最後妻子沒救過來死了,荀奉倩也因此得了病,不久也死了。

納蘭容若在詞中用此典故,可想他的心情也是如此。盧氏的死,也帶走了他的半條命。上天似乎有意讓納蘭這個多情人斷腸傷魂,剛剛由這個嬌倩秀美的妻子撫慰了的心中的傷口,卻又因她的去世,連痂帶血地被撕裂。

我們只能試著體會當時納蘭性德的痛苦。他經常對著她的遺物以淚洗面,回憶著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時的我們,就像趙明誠和李清照,一起讀書,一起撫琴,一起填詞……但是現在,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西風殘陽里思念著你。十幾年後也是同一個日子,納蘭性德終於追她而去了地下。

一個優秀男子存在於世間,首先要有高尚的志趣和可供奉獻的事業,自然也需要深沉甜蜜的感情與溫柔旖旎的伴侶。納蘭性德不是沉溺個人情感的普通人,如果他足夠長壽,也許還有更多可以傳唱的情感故事吧。

誰也不曾想,在盧氏之後,另外一個女人闖入了納蘭性德的生活——江南才女、清初詞人沈宛。一個是多愁多病的身,一個是傾國傾城的貌,在好友顧貞觀的引見下,兩人一見鍾情。

遺憾的事,這門婚事遭到了納蘭性德父母的極力反對。無奈之下,他只好在府外給沈宛另尋了一處住所,沈宛就像唐代才女薛濤一樣,日夜在枇杷花底苦等情郎。他們就保持著沒有名份的關係,過著情人式的生活。從沈宛的詩詞中,看得出他們心靈之間有著一種相知互憐的內在聯繫。但好景不長,半年後,納蘭性德突然去世,留下孤獨無靠的她和納蘭性德的遺腹子。沈宛含淚返回江南,以詞作撫慰她心中的傷痛。

清康熙二十一年,皇帝出關祭祖,納蘭性德也在隨行之列。到達山海關時,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茫茫雪夜中,千萬頂帳篷燈光搖曳。

納蘭性德看著這千古壯觀,想起了千百年來戍邊將士的悲涼,想起了遠方溫暖的家和友人,一宿無眠。於是有了這首:

《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和前面提過的賈寶玉有所不同的是,納蘭性德並非只是在閨閣中混跡的「怡紅公子」,他的文人朋友還是很多的,而且不少還是布衣之士。雖然身為相門公子,但他卻不矜不傲,和很多漢族文人都結為摯友。

與女性交往,他留下了繾綣纏綿的詞作;與男性交往,更能看出他大丈夫的一面。這些朋友里,最親密的當屬顧貞觀。

他是江蘇無錫人,出身於書香門第。比納蘭性德大十八歲,和晚明東林學派淵源極深,他的曾祖是東林學派的領袖顧憲成,父親顧樞,又是東林學派高攀龍的門生。

當顧貞觀已經是四十歲,容若二十二歲時,他們終於遇上了。兩人一見傾心,直嘆相見恨晚。

納蘭性德又誠心誠意地表達了要和顧貞觀終生相知相守的願望:「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男女間海誓山盟,要的是「生生世世為夫婦」,而納蘭這首詞中,也是「盟訂三生」。

像納蘭詞中最著名的那首:

《木蘭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很多人都當作男女情愛中的滋味,卻忽視了《木蘭詞》這個詞牌後面還有小字題目:「擬古決絕詞,柬友」。也就是說,這也是首寫給友人的詞。

朋友陪伴納蘭性德走到生命的盡頭。直到他得病辭世的前一天,他還和朋友們一起吟詠作詩。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這時正是盛夏,密雲不雨,悶熱難耐。或許,在現代的醫學技術下,納蘭性德可能只是得了傷風感冒,住幾天醫院就好了,但在那個年代,卻讓他就此一瞑不視。

在康熙十六年妻子忌日這天,他永遠離開了人間。我寧願相信這不是巧合。

納蘭的早逝,給才子多夭、紅顏薄命的例子,又增加了一個例證。民國的張恨水寫到過一位才子,死於三十歲的壯年。其友痛哭道:「看到平日寫的詞,我就料他跟那納蘭容若一樣,不能永年的……」。

納蘭性德這個人,一生只在乎一個「情」字:對親人、對朋友、對愛人。這種情鑄就了他的人生,錯就錯在,他這種純情的人,不該生在這複雜的人世間。他的愛情,他的人生,都凝結在他用淚水寫就的詞集里,凄美而又悲涼。

所以他說:「我是人間惆悵客」。當納蘭性德追隨妻子離開這個人間,當所有人痛哭惋惜的時候。或許只有他自己會微笑吧,因為,他要去的世界裡有他愛的人,有他最溫暖的家。

推薦閱讀:

獨處,是最好的修行
社會篇(四):「天下事無非是戲,世間人何須認真」:名實分離、潛規則與儀禮性統治
明代緙絲瑤池吉慶圖,最燒錢的絲織品
比起你們愛看的明星綜藝,中國非遺文化更走紅國際!
搜電影資源的N種大法

TAG:中國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