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鬼的心理學意義

03-18

我們知道，鬼是一種文化的產物，幾乎所有的民族文化都有關於鬼怪的傳說，而不同的民族文化，有不同的鬼。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這些不同民族文化的鬼之間，其實是有一些共同點的。比如說，鬼一般都是不朽的，充滿某種神秘力量的，可以脫離一定的物理限制，具有致命攻擊性。我們在這裡可以暫時拋開它攻擊性的一面，看看前面幾點。「生命不朽、超越限制」，我們再想想人類文明中其他類似的東西，比如說神，仙，佛。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體會到，無論是吸血鬼還是殭屍或貞子，無論是太上老君還是宙斯，拋開這些外部表徵的不同，單從本質屬性去看，鬼和神之間都有著近乎不朽的超能力，唯一的區別就是道德意義上的善惡。

在繼續說鬼之前，我想先給大家分享一個心理學概念：誇大自體(Grandiose self)，它來自心理學家科胡特，在這裡大家可以暫時的先理解成一種人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的感覺，這個理論很有趣的一點就是認為人類生來就帶著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幻想。舉個例子，小孩子看到電視中的怪獸，會幻想自己是超人，有可能對媽媽說，媽媽你看，我可以一拳打倒怪獸，並作出相應的動作。小孩子經常會幻想自己可以在天空中飛翔，然後張開雙臂以一種滑翔的姿勢奔跑。這時候大家需要暫時的脫離成人的思維，不要認為它是幼稚的模仿行為，因為這個時候，孩子內心實際上體驗著的是一種近乎真實的自我誇大感。

那麼這一點，如何和鬼聯繫在一起呢？人類對於生命不朽的嚮往古已有之，用心理學的話來說，每個人每一秒都有一個自我暗示就是：「我不會死「。而那種幼年時期的幻想更是多種多樣，但無外乎就是渴望自己比別人擁有更多的力量。而鬼，幾乎就是我們渴望的生命的理想形態，不朽且充滿力量，超越現實規則的限制。很多人經常會用這麼一種暗示來消除恐懼，比如說讓鬼吃了我吧，這也就變成鬼了，就不怕它了。這一點很有趣，也很重要，也就是說，我們本能的知道變成鬼可以獲得力量。當然很多人會說，為什麼我們不幻想自己成神呢，是的，這裡就是重點，因為鬼的黑暗屬性，實際上是源自我們潛意識深處對這個世界的敵意，同時，它又關聯了我們自己渴望的那部分不朽和無所不能的願望。當然，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怕鬼，這裡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是安全感。

發展心理學家認為，0-3歲是一個孩子建立安全感的最關鍵時期，如果這個時候扶養者在照顧嬰兒時有所疏失，那麼很有可能導致孩子體驗到強烈的死亡焦慮和恐懼。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往往不容易相信他人，總是認為他人是帶有敵意和攻擊性的。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嬰兒的啼哭信號是為了促使母親保障其餵養和生存，如果一個嬰兒經常體驗到啼哭信號沒有回應，或回應大幅延遲，以及粗暴回應等情況，那麼大腦就會收到一個信號「自己的生命處於危險中「，如果經常處於這樣一種體驗，那麼他就會喪失基本的安全感。而不安全感的另一個產物就是敏感，敏感是為了調動更多的注意力來覺察環境中潛在的危險，並且保持一種戰鬥警惕狀態，而這，也是進化賦予我們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當嬰兒感受到恐懼的時候，那種無所不能的感覺（誇大感）瞬間就會被抽空，體驗到一種極端的脆弱，彌補這種脆弱最好的方式就是母親的懷抱，也就是通過象徵意義上和強大的母親融合，來共享那一份強大和安全，這時候的嬰兒會渴望母親的懷抱。這個例子在成人的世界也會被象徵化的表達，比如一個膽小的混混和一個黑社會大哥在一起後也會耀武揚威，人類天生就有這種可以從與自己保持緊密關係連接的人身上藉助力量的能力。但如果母親不能發揮這個功能，或是一個敵意回應的母親，不耐煩，或責罵等。孩子通過融合獲得安全感和力量的可能性就會喪失，而這種融合渴望卻會被保留下來，它將繼續被潛意識加工運作著。

在繼續往下講之前，需要介紹一下潛意識的一個典型運作模式，在很多時候，潛意識往往以我們意識得到的相反的內容去表達自己。比如一個人明明想要什麼，嘴上卻會言不由衷的拒絕，明明喜歡一個人，卻要刻意表現的漠然。語言是非常有掩飾性的，只有潛意識在忠實的表達我們真實的願望。

弗洛伊德有個術語概念叫投射（Projection），簡單來說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轉移到外界的人或對象身上。舉個簡單的例子，一個吝嗇的人，可能會去指責別人吝嗇。一個追星族可能在自己的愛豆身上看到的是理想版本的自己，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可以通過投射來轉移出去，而轉移的原因是自己無法承載或接納。如果某個充滿危險的事物存在於我們內部，那麼意味著我們可能會被摧毀或無法逃避。而鬼就是被投射在外界並外化形成的全能感和敵意攻擊性的融合產物。

如果我們回憶自己的一些幻想或噩夢可能就會發現，鬼常常折磨我們的一種方式，並不是直接被對方殺死，而是被抓住，抱住，是一種無法預料的貼近，靠近。無論是從影視劇作還是個人經驗中我們都知道，鏡子、卧室的床和衛生間是最容易喚起對於鬼的恐懼的外部線索。結合我剛說的潛意識的運作規律，也就是說，鬼是我們潛意識希望出現的。鏡子是離自己最近地方，卧室床和衛生間是一個人邊界感最薄弱的區域，同時還包含了性的意涵（這部分涉及到了更複雜的亂倫渴望，暫不展開）。還記得我說的那個融合渴望嗎？鬼是潛意識在融合渴望的驅使下，對我們曾經失去的力量，全能幻想，母親懷抱，渴望找回的再一次努力嘗試。

潛意識會執著的，鍥而不捨的不斷嘗試去找回自己曾經的缺失。但由於這份渴望中夾雜了過去的創傷和不安全感,所以意識又會阻止它出現。這是大腦固化的神經迴路在其作用，因為我們固化下來的現實經驗就是不曾得到，失望。在這種情況下，潛意識渴望與意識反抗產生了劇烈的衝突，這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心理衝突。這種衝突需要達成了一個平衡的協議，而這個妥協形式，對於大多數來說就是恐懼。

恐懼作為唯一能體驗到的強烈感受保護我們不再一次體驗到曾經的得不到回應的失望和絕望。這就是潛意識的獲益，它表達了最深層的願望，同時也避免了更糟糕的東西。

俗話常說，心中無鬼，世上就無鬼。這句話在心理學層面其實是有道理的，如果有一天你能深刻的領會到鬼其實是我們對自己不接納的那部分的外化，是想要卻又不敢要的那個敵意又充滿力量的自己，你的恐懼感可能會少很多。消解這份恐懼最大的力量就是無條件的接納自己，對自我保持高度監察，不斷撤回自己投向外界的敵意（攻擊性），持續主動的去愛護他人（力量）。有一天你會驚訝的發現，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