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世界-曹公的志趣

03-18

這其實涉及到，紅樓夢故事發生髮展直至結束的三重背景，即「世俗世界」，「理想世界」，和「去世界」，意即去除前兩者後，道家的本原世界和佛說的實相世界。

世俗世界和理想世界這裡就不說了，大觀園內外可讀可看可想的俯拾皆是。這裡我單說說這「去世界」。如故事結尾講的，「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這句雖然點明了世俗與理想世界中的萬事萬物與一思一念的虛空不駐的本質，如此洞穿了世間人心的諸色相，卻還是未曾說透虛空不駐的究竟真意。

所謂空即是色，所以把「空」當作空無一物的「乾淨」或萬事萬物歸零之後的「斷滅」，就是駐了空像，反而落進最難解脫的魔障之中，因為這根本堵死了已看懂世象的半點出離的人心，所謂沐道者很可惜的死在了佛法與大道的門前，畢竟不究竟的智慧看似使人離苦得樂，實則是離了狼窩，卻墜虎穴。所以唯有參悟「佛法非法，是名佛法。」和醒透「道可道，非常道。」這兩句佛道的初出心念，才能真正超凡脫俗，始得無礙自在之真境界。

而在曹公筆下，這三個世界互不重疊，但卻密不可分，彼此援引，相互應對，又互斥始終，歸謬不合。從開頭一眾風流神仙落凡下世，到公子銜玉而生，又毀僧謗道，又至可卿託夢鳳姐，論說盈虧興亡之意，甚至邢岫煙對妙玉的臧否。此類情節不勝枚舉。不過縱觀全篇，曹公對「去世界」的理解其實是蒼白的，僅僅只是給故事安了一個形而上的開端肇始，如聖經的開篇創世紀和盤古出混沌的開天闢地，故事開篇於離恨天灌仇海，冥河岸的絳珠仙草，如此就不能再向前追問下去了。同時「去世界」又是故事全程的空洞之鏡，三種境界，虛實相對，空色映襯，如寶玉的銜玉而生，寶釵的癩頭藥方，又如賈瑞在風月寶鑒的正反對照之中，毫不知所以的被世間色相的極美與極駭所撕碎。最後也是在「去世界」里故事有了一個結局之外的結局，即所有問題都沒能在世俗和理想的世界裡得到具體圓滿的解決，只是在「去世界」中以形神俱滅的徹底草草了事，如此就如開頭一樣，不能再向後追問下去了。

曹公對這個「去世界」的應用與其他古典小說相比並沒有任何新意，或一僧一道，或柳精狐媚，或天罡地煞，或東海石猴，總之都只是給故事設置一個演繹的相對天地，那之外，即便是得閑空議，也還是望洋興嘆的虛妄無憑，這也正應了孔子的話，「未知生，焉知死。」

所以曹公似乎也同孔子一樣，並無意於為死後的世界多做什麼形而上的建樹，他最大的興趣恐怕還是在未知的人生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歸置。至於怎樣歸置，且留待日後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