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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連載 不孝之子(一)

作者:凌瓏

辛老太太死了。

享年八十五歲。

照說這樣的年紀去世,也應該算是得享天年了。

讓人唏噓的,是她的死法。

第一個發現她去世的,是她的前鄰老張。

自打辛老太與兒子媳婦鬧翻搬回家獨居、並在半年之內趕走了十一個保姆、被城裡的所有家政公司集體拉入黑名單後,老張便自覺自愿的做起了她的義工。

一個大院前後鄰里住了三十多年,平時有事沒事每天都要相互串個三五次門子,這辛老太已然到了兜里揣滿鈔票也花不掉的年紀了,自己兀自不服輸、不認慫、不撒手、不放權,兒子閨女統統信不過,生怕他們惦記上她的那點財產。

老張雖然對辛老太的言行也頗有微詞,但幾十年的鄰居處下來,看她顫巍巍的一手拄拐一手炒菜,不是潑了油就是撒了面兒的,心裡也怪不落忍,於是每天早上給她帶一碗豆腐腦兒,隔三差五給她送蓋簾餃子、蒸籠屜包子,實在沒少幫襯她。

這天早上,老張去公園遛彎兒回來,照例給辛老太帶回一碗豆腦兒。路上遇見了辛老太一牆之隔的鄰居趙阿姨。趙阿姨問明這碗豆腦兒地去處,忍不住唾沫橫飛地搬弄起了是非:「你也愛搭理她?你天天這麼照顧她,她說過你什麼好沒有?昨兒我去她家站了一下,她還一口一個老絕戶地罵你呢!你還理她!」

老張一輩子生了八個閨女,一直生到絕了經,也沒生出個帶把兒的,生平最恨的就是老娘們拌嘴時被人罵一句「絕戶頭」,當下就把豆腦兒潑給了一條野狗,氣的一連三天沒上辛老太的門。

第四天清早,老張隔了廚房後窗瞅了眼後鄰的大門,發現這兩扇木門依然半掩著,好像幾天都沒變過樣。她急忙解下圍裙,去了辛老太家。

一推開門,就看見辛老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頭朝外、腳朝里,拐杖摔在一邊,大六月天的,鼻子眼睛裡都開始爬出活物了。

老張大聲吆喝起來,嗓子都囀了聲。

等辛老太的後事辦完,老張把她的兒子大兵叫到了一邊:「你媽的那些破被窩爛褥子,幾十年不穿的舊棉襖,你可得好好翻翻再燒--你媽愛到處掖錢,防賊呢。」大兵苦笑著:「怕是防我呢吧。」

大兵跟他媽從小就不對付,在他看來,他媽這樣的死法,是臨死也不肯饒過他。這一下,他這不孝之子的名頭算是坐實了。

這個大院是縣裡最早的一個離退軍人干休所,院里不到二十戶人家,都是因病因傷離退的革命軍人。級別最低、軍齡最短的,也是參加過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的老革命。大兵的父親卻是其中一個例外。

據說大兵的父親十五歲就娶了他媽,他媽那年二十歲。那時候興找大媳婦,圖過了門就能下地幹活操持家務,白得一個壯勞力。

轉過年,大兵爹就去參了軍。到了戰場,敵人一個炮彈炸過來,身邊一起參軍的老鄉忽然間就被炸成了七八段,大兵爹立刻就嚇傻了。

就這樣,一槍沒放,一個敵人未殺,他成了殘廢軍人,被安置到了這個軍干所頤養天年。

大兵爹是那種文瘋子。他不打人,不罵人,也不理人。只要他是醒著的,嘴裡永遠都在嘟嘟囔囔地念叨著誰也聽不清的什麼話。每天早上,他自言自語念念叨叨地趕著自己養的三五隻羊去干休所西邊的河灘放羊;晚上天不落黑,他趕著羊,背著草,嘴裡自言自語念念叨叨的又回了家。

他和辛老太一共生了仨孩子。大兵是老大,他從戰場回來時,這個兒子已然一歲多了;大女兒大軍有點傻大姐的樣子,都說隨了她爹,心眼兒沒長全;小女兒小軍卻是個美人坯子,生得眉清目朗唇紅齒白的,天然一頭自來卷,打小就跟一枚洋娃娃一樣,是辛老太第二寵愛的心肝寶貝。

辛老太第一寵愛的心肝寶貝是她自己。

瘋老頭放羊,最主要的原因是辛老太要喝羊奶。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普通人家便是沒奶的娃娃也難去尋摸一口牛奶羊奶喝,多少孩子都是喝著米湯湊合著長大的。辛老太可不想委屈自己:「我身體不好啊」她對鄰居們說:「生大兵時婆婆不伺候月子,吃冷飯落下病根了,就靠這口羊奶養著。」

大院里都是軍人家屬,男人們級別高待遇好,即便是那個年代,也不用為衣食發愁,人閑是非多,更何況是一群剛從農村隨軍不久的老娘們呢,多的是口舌。「瞧她把自個嬌氣的,白白胖胖的,說自個有病,誰信呢!」「沒見過這麼當娘的,羊奶熬了自個獨吞,仨娃六隻眼巴巴地盯著她,虧她喝的下去!」

閑話腿長,不一日就傳到辛老太耳朵里:「哎呀呀,母羊還奶著三隻羊羔子呢,每天能給我擠出一碗來就不錯了。孩子要是敢喝,他爹要打的......」

辛老太忙不迭地掰扯著,再喝奶時,就專選人多的地兒給小軍灌上一口,以示公允。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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