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吉爾的嘴炮政治 與台灣的東施效顰

(本文首發於多維新聞網)

「最黑暗的時刻」在今年奧斯卡得到最佳男主角獎,這是當然的,因為除了蓋瑞.歐德曼演技精湛,邱吉爾的性格也本來就很戲劇性,所以被邱吉爾附身的歐德曼理應獲得此殊榮。由於邱吉爾是近代最懂得掌握政治語言的政治人物,這部電影絕大部分的能量,集中在他的戲劇化語言上,自是不在話下。所以這篇我們聊聊政治語言的重要性。

邱吉爾充滿機鋒的名言多不勝數,相映成趣的,卻是他的國王喬治六世,深為口吃所困擾。所以這部電影若與2010年的「王者之聲—宣戰時刻」(The Kings Speech)一起觀賞,我們會看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政治語言,如何在二戰時代的英國,發揮各自的影響力。

歷史暫放一邊,劇中的邱吉爾是個充滿爭議的政治人物,情緒化,刻薄霸道,政治判斷有問題,人緣不佳,酒鬼,也不怎麼照顧家庭,絕不是一個英國當代男性的標竿形象。他能成為首相,有三個原因: 1. 較孚黨內眾望的哈利.法克斯子爵不敢接任首相一職。2. 在野黨比較能接受邱吉爾。3. 此前黨內只有邱吉爾對希特勒的判斷是正確的。

邱吉爾是主戰派,但黨內主流與法克斯是主和派,當時希特勒的閃電戰術勢頭正旺,英國執政黨實行綏靖主義,要與德國講和,以換取英國的獨立自主。所以邱吉爾的立場不但與同僚扞格,也與國王喬治六世相悖,甚至他的盟友,反對綏靖主義的安東尼.艾登都不認為英國與希特勒硬碰硬會取得勝利。因為當時英國所有的軍隊,都困在法國的敦克爾克無法撤退回國,眼看就要全軍覆滅。

在內外交迫的艱困處境下,邱吉爾堅信精神的力量,能喚起英國大眾團結禦侮。在他將廣播演說稿遞給盟友安東尼閱讀,而不被認同時,他的反應是: 尋找西塞羅(Cicero)的演講集,以期擬出更能打動人心的主戰派政治演說稿。

我們看西方政治人物時,會發現他們都很會演說,一則一則動人的政治語言,形塑每一個時代的西方政治表徵,原因就在於希臘.羅馬時代傳承下來的雄辯文化。西塞羅就是公認最優秀的古羅馬演說家,其演說雄偉,機智,流暢,還成為了古典拉丁語的一種文學風格。這便是邱吉爾最為擅長的領域,而他也造就了不少傳唱好幾代的名言。例如1998年,陳水扁在台北市長選舉敗選後的演說,就引用的「對傑出領袖無情,是偉大民族的象徵」。

中國傳統文化,並不鼓勵雄辯,所謂「巧言令色鮮矣仁」,以致愈會說話的政治人物,往往愈不受到信任,相反地,拙於言辭,似乎才能彰顯君子之風。但在獨尊儒術以前,諸子百家裡就有一家專攻雄辯之術的「名家」,可惜此一派因儒家得勢,而沒有繼續傳承發展。

蔣介石的國民黨,所繼承的就是傳統儒家思維,以巧言為恥,以慎言為上,故而國民黨無論在大陸時或來台後,其政治宣傳都相當「八股」。也由於兩蔣在台灣實行的是一黨專政體制,沒有太多以動人演說打動民眾的需要,所以每次的政治演說,總是國民黨式的八股,一成不變。只有一種狀況例外,就是要團結全台軍民「反共復國」的時候。

國民黨雖無可圈可點的演說歷史,但在蔣介石時期的對日宣戰,蔣經國時期的台美斷交,這種非常時期,國民黨的演說才顯得比較「有血有肉」。可見,存亡之秋,政治人物必須打造召喚精神力量的政治語言,但在一般時候,國民黨就會回到味如嚼蠟的八股宣傳狀態。

簡言之,戰時特別需要精心打造政治語言。無論是槍炮的戰爭,或是選舉的戰爭。

蔣經國執政後期,西方民主浪潮襲台,反一黨專政的人聚集起來反國民黨,這個時候,就需要強大號召力的政治語言了。因此之故,民進黨比較擅於用激情的政治語言作為自我宣傳,因為這是他們在國民黨的黨國體制下,唯一的武器。

在李登輝為了政治私利而開放普選後,台灣其實是進入了選舉戰爭的時期,選戰中,國民黨總是說不過民進黨,也就很合理了。拙言,慎言,或乾脆不言,是國民黨在台灣節節敗退的重要原因,也是民進黨能得以逐漸掌握話語權的緣由。至今,國民黨仍然無法破解李登輝那句「外來政權」的緊箍咒,並也只能隨著民進黨一起喊「愛台灣」,毫無自己的語言。在選戰中說不過對手,原本不算什麼原罪的事,就變得好像是自己真的壞透,如統一,如黨產,如228事件,如白色恐怖。到最後,百口莫辯,只好罪詔己,只好送黨產,只好棄統一,以圖在選舉中生存。

然而,將莫須有罪名攬在自己身上,就比較好打選戰了嗎?事實證明,國民黨這次失去了政權,而且有一蹶不振的可能,顯示馬英九年年為228鞠躬道歉,其實無用。沒了黨產,甚至友好團體都被收編,消滅,也不是無債一身輕,因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進入選舉時期,掌握了話語權的民進黨,只要說國民黨仍是「外來者」,「台灣人選台灣人」即可,更別說蔡英文還在銳意打造「台灣價值」。

國民黨的問題就是,始終沒有意識到如今的台灣,因為普選而早已進入「類戰爭」的狀態,建立能夠號召民眾的政治語言,是重中之重,而黨還犬儒地認為自己尚有可觀的選民基礎,就算說不過民進黨,民眾終究會認清自己才是做實事的政黨,因而沒有救亡圖存的覺悟。

另一方面,在政治語言上風光了30年的民進黨,其實也進入八股窠臼的狀態。年年拚選舉,年年高唱「愛台反中」的語言,卻因為自己的施政不當,而顯露出疲乏與僵固化的窘境。蔡英文原本用以清洗民進黨貪腐形象的文青式語言,隨著其支持度的雪崩,也逐漸說不出口了。除了短於治理而造成的政治語言失靈之外,蔡英文親手養大的柯文哲,又創造了一套超越藍綠的語言,吸走了「蔡文青」的年輕選票。

柯文哲是政治新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好,就靠一套「巧言」維持高居不下的支持度。其實,正因為他是新手,又沒有政黨包袱,才敢於突破傳統的政治語言,但也因此什麼都做不好。細看柯文哲施政,遠比不上郝龍斌,馬英九,陳水扁,但論操弄政治語言,誰也複製不了他的新模式。郝龍斌幹了八年市長,就打了八年官腔,使得柯式語言一開始就有了生長的沃土,讓市民,尤其是年輕世代,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決定投票的因素,大部分是情感,理智成分其實很低,選民往往只根據政客一句順耳的話,就決定投票支持了。這就是選舉,這就是西式民主,這就是自由心證,這就是戰爭。

所以你說政治語言重不重要?

必須強調的是,政治語言雖重要,但必然要奠基於「落實承諾」上,若說得好聽,事後卻做不到,就會流於空話與謊言,政治信用也隨之破產。電影中,法克斯用務實的觀點嗆邱吉爾:英國面對的是史上最強大的軍隊,而且歐洲已陷落,英國將孤軍奮戰。如若法國投降,德國將大量製造戰機,越過邱吉爾視為護城河的英格利海峽,屆時,你要用什麼保護人民呢?耍嘴皮嗎?(Words,words,words alone?)。

法克斯的質疑幾乎是無懈可擊的,因為英國在現實上並無抵抗希特勒的能力,邱吉爾卻過分誇大了精神號召的力量,置人民於極度危險的境地。耍嘴皮解決不了所有英軍都困在敦克爾克的問題,而這現實重擊了邱吉爾的信心。

而後,幾乎要向鴿派投降,彷徨不已的邱吉爾聽從了國王的建議: 走入人群中,聽聽民眾怎麼說。首相於是在地鐵里,用他誘導式的政治語言,將主戰的民意勾引了出來,在群眾激情的支持下,邱吉爾終於收集了足夠的「勇氣」,阻絕了鴿派的進逼。

事實上,邱吉爾最終能安然過關,是因為他在山窮水盡下靈機一動,要求軍方徵集民間船舶去敦克爾克協助英軍撤離,而非動人的宣戰演說。如若英軍在敦克爾克受到重創,而導致二戰最終戰敗,那邱吉爾就會成為英國的歷史罪人,無論他的宣戰演說多麼激勵人心。

政治語言誠然重要,但也必須要有好的政治成績當後盾,否則就會像「空心蔡」,或「素人柯」,很快就會被民眾看破手腳,遭譏為「嘴炮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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