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變成了羊駝

陽光，水，綠樹，可是我在哪？我居然變成了只羊駝。

1、

我回頭掃了眼四周，都是和我一樣毛茸茸的羊駝，它們有的坐在地上呈一個L型，有的在散步，還有的在調戲遊人。等等，這是動物園！這麼說我不僅變成了羊駝，還被關在了動物園！這是什麼鬼！

於是我起身狂奔，反正先感受下這軀體吧！咦？跑起來感覺還不錯，小蹄子落地的感覺好舒服，噠噠噠的，身上坨在一起的毛隨著風肆意的繼續坨在一起。清晨的朝陽微微刺眼，樹蔭在我身上落下斑駁的影子，微涼的空氣清爽宜人，啊！這就是青春嗎！我繞著圍欄跑動著，抖動著，晃著腦袋，張開嘴大口的呼吸，口水從我的嘴中淌出，甩飛。

清晨的遊客們看到了一匹發瘋的羊駝，張著嘴拖著口水風風火火的跑著。一個孩子問爸爸，「爸爸，爸爸，那是什麼。」

我聽到了，停了下來，凝視著這對父子。哪有動物園剛開就來看羊駝的。等等，我怎麼那麼快就入戲了！承認了自己羊駝的身份！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爸爸，你看它看我們了！」孩子笑的跟花一樣，「那是什麼動物啊！」

「草泥馬。」我咆哮著。但是他們只能看到我張開嘴發出嗚嗚的聲音，有幾個妹子突然將頭轉向了我，一副開心的樣子。還有個穿超短裙低胸裝的拿了個樹枝夠我。這種好時候當然要去了，我屁顛屁顛的跑過去，一邊吃草一邊凝視妹子的溝，真不錯啊......

這時，旁邊優哉游哉的來了好幾隻羊駝，把我擠到了一邊，我憤憤的轉頭看它們，發現它們也在盯著溝。算了，我也不餓，草的味道還挺鮮嫩的。

想著，我懶洋洋的去看周圍還有什麼可玩的，每當有人指著我問這是什麼的時候，我都會怒吼草泥馬，讓他們就更興奮了。這群無知的人，還以為我開心的笑呢。對了，噴人一臉鼻涕去！

於是我開心的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就很熊的熊孩子，熊孩子小心的靠近我，我也裝作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等他貼近的時候，吸氣！呼氣！噴！粘稠的液體立刻貼滿了他的臉。

哇咔咔咔！太棒了！看他一臉懵逼的樣子，我突然感受到全身心的愉悅。為什麼可以如此快樂！

「你是新來的吧。」一隻羊駝在我旁邊說。

我驚恐的回望了下四周，怕被人發現羊駝會說話。

「放心，他們能聽到的是我們的羊駝語，以為咱們張嘴著叫呢，不知道咱們在說什麼。」那隻羊駝說。「這裡所有的羊駝曾經和你一樣都是人。」

「之後呢？為什麼我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我才想起來，自己都沒問過這個話題。

「這個啊，不只是變成羊駝，還會變成很多其他動物。其實是意識共享而已。又或者我們是在做夢，或者是身為羊駝的我們做了個關於人類的夢，又或者是身為人類的我們集體做了關於羊駝的夢。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就是羊駝了。理由？這還重要嗎？」它說著，抖了抖身上的毛。「我們都是在實驗艙通過儀器共享著夢境，好像就和我們在原來的世界生存一樣。你現在是羊駝，以後還會是別的動物，或許是蟑螂，或許是麻雀，或許是別的。誰知道呢？沒準是棵樹。」

「實驗艙？」我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了這方面的記憶。

它不屑的瞥了我一眼，說：「對啊，實驗艙，你都忘了嗎？有很多的實驗艙，我們只是在其中之一而已。我們倒在艙里沉睡，艙外的科學家根據我們構想的夢境世界來重建世界。對了，你都忘了，原來的世界毀滅了。我們是舊世界的倖存者，所以這些新世界的科學家們才利用我們做實驗，來看原來的世界。」

「什麼亂七八糟的，舊世界，新世界，他們不知道嗎？我怎麼又成試驗品了呢！」

「舊世界毀滅前，我們都曾經被政府人士帶到了一個地下實驗場記得嗎？然後被分成許多小組，大家都在實驗艙里沉睡。」

「可你怎麼知道這些？」

「你知道什麼時候靈魂會發生移動嗎？就是你從人變成羊駝。那就是當你之前的身份死去時，靈魂就會隨機移動到另一個生物身上，因為你不能死。換句話說，我們永遠都在這個夢裡，以不同的身份，成為不同的人，不同的植物，不同的動物，不同的昆蟲。很多人把這個稱為輪迴，說在輪迴中一次次的遺忘。但其實不過是是夢，一個夢醒接著下一個，人總會忘記之前的夢的。」

「但我們永遠出不去？」

它沒再說話，搖搖腦袋往另一邊跑了過去。我凝視著太陽慢慢地升到正上空，身上也有些熱了。我跑到水邊喝水，清涼的水划過很長的喉嚨，這感覺真詭異，莫名其妙的爽。要是嘔吐的話會不會更爽？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湧現。

還是算了，怪噁心的。

我轉過頭，看到有一個涼棚，那裡已經有好幾隻羊駝了，它們都坐在地上呈一個L型，百無聊賴的呆著。

我以後也要這樣嗎？直到死去，然後變成另一種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繼續這種生活。繼續生活在共同的夢境。會不會有人真的死去了，然後夢境會少一塊嗎？新世界又是什麼？舊世界......就是這裡嗎？為什麼會毀滅？我不懂，我什麼都不知道，卻要在這裡一直被困著，一直輪迴，無休止。

於是我對著天怒吼了一聲CNM。

「看，羊駝在叫耶。好可愛。」幾個小姑娘尖叫著掏出手機。

無知的人類。

無知的我們。

它聽到我的嘶喊，回頭看了眼我，嘴裡蠕動著沒吃完的葉子，輕輕一擺脖子，招呼我過去。於是我慢悠悠的走了過去，踏著自己的影子，踏著這永遠沒有結束的夢境。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問他。

「因為你還記得自己做過的夢，很多人把這個稱為有前世記憶，其實是你還記得，記得就有可能蘇醒。」他不以為然的說，「可醒了也沒什麼好處。」

「你醒過？」

他搖搖頭，羊駝特有的口水懸掛著甩了出來，黏糊糊的粘了我一毛。

「你怎麼知道這些？」

「你看到那隻老羊駝了嗎，他醒過。而他說我這種情況也快醒了。」他把大長脖子擺向一邊，在那邊有一隻髒兮兮，毛都發黃了的羊駝，正窩在一棵樹下悠閑的吹著氣，一臉淡然。

「你好，聽說你醒來過？」我走過去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麼開場，之前是人的時候我可從來不用擔心這個。

「駝生在世不過是一場夢，誰知道是哪個夢呢。」他說。

「那隻快醒了的，說你醒來過？」

「是啊，我是醒來過。他們讓我做選擇，是睡還是醒來和他們一樣。我選擇了睡過去。」

「為什麼？醒來後發什麼。」

他擺擺尾巴，一臉深意的望著之前那隻快醒了的羊駝說:「在這裡很多人和我一樣都醒來過，所有人又都選擇在這無止盡的輪迴夢裡睡了過去。睡夢中的人總想醒來，但醒來後卻會發現那個世界已經不再是我們的世界，一切殘酷極了。你要是沒事兒干，我可以給你講講醒來後發生的故事。我猜你也沒事幹，畢竟你現在只是只羊駝。」

他的話帶著嘲諷的語氣令人很不爽，但是確實，我現在只是只羊駝。我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2、

「醒來前都是有預兆的，對我而言也是這樣。我會清楚的記得每一世發生的事情。我會記得我之前是怎麼死的，我之前的愛人，我之前所有的東西。因此我很好奇，那一世我是人，一個女人。於是我到處去尋找答案。

終於有一天，我找到了個神秘組織，那個組織名為旅人，是我從網上發現的。他們問了我很多問題，確定了我將要醒的人後邀請我參加他們的聚會。當時我很害怕，怕他們是騙子，又怕其實自己是得了精神病。到了那裡後，才知道，他們都和我一樣，多次感應到了轉世的存在，有著前世的記憶。

我想知道能不能醒來，並不甘於在這睡夢中停留在無止盡的輪迴。他們告訴我可以，只要死的時候擁有強烈的意識，告訴自己要醒來，那麼就會逼迫自己睜開眼。如果沒成功，那就多來幾次。

我覺得這個方法太簡單了，簡單地有點假。但想到反正死後也是輪迴，沒什麼區別外，自己就自殺了。死的時候一直在想我要醒來，我要醒來。

沒想到在一片黑暗後，我變成了棵樹，好在很快就有人把我砍了。我懷疑自己前世進了邪教，但沒辦法，只好繼續讓自己醒來。就這樣，我變成過貓、海豚、蜘蛛、牽牛花、鯨魚，最後從鯨魚的身體中，終於睜開了眼睛。

那一刻我驚呆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肯定醒了，並不是在輪迴。我發現自己在一片像是太空一樣黑暗與粉末一樣的彩色光中醒來，我站了起來，而我周圍全都是閉著眼的人。他們都漂浮在這無盡的空間中。我不知道這個空間有多大，也不知道這裡有多少人。我想發出聲音，卻發不出來，我感到身體很是僵硬，甚至於剛站起來就摔在了地上。好像這不是我的軀體一樣。

過了一會兒，突然我被什麼東西抱起來，腦海中傳來一句話。

「別怕，我和你一樣都是人，我來帶你出去。」

但我能感到抱著我的並不是手，而像是多重的觸角。他抱著我一直往前走，黑暗似乎在剎那間消失，我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純白的房間里，那是金屬的白。我的四周佔滿了身材異常高大，戴著頭盔，胳膊的位置長滿了觸角的人。

「又有一個舊世界的人醒了，是儀器出問題了嗎？你感覺還好嗎？歡迎來到新世界。」

我尖叫起來，這個聲音又是從腦海中傳來，四周並沒有任何的其它響動。我看到這群藍色觸角的怪物向我走來，大喊著別靠近我。但我卻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的腦海中傳來一陣嘆息，隨後周圍那些怪物瞬間變成了普通的人類，你懂得，就是和我們一樣的人。我驚呆了，以為這又是場夢，想要自殺醒來，進入下一個輪迴。但是周圍除了銀色和藍色的幾何光外，什麼都沒有。

腦海中的聲音再次浮現。

「不要害怕，我們和你一樣都是地球人。只是你也知道，那次危機後地球毀滅了，在毀滅前，你們被送到了這裡，絕對安全的地下，進行了長達一千年的睡眠儀式。這些還記得嗎？」

我的腦海中閃過失魂落魄的人們排著隊，被注射一種葯，手拉手躺在實驗艙里的圖像。那是我，我看著自己的手，摸著臉上的鬍渣，我知道這才是我。那時地球因為外星文明的破壞，即將毀滅。雖然得到了宇宙聯邦的支持，但是地球已經完全無法居住了。於是在宇宙聯邦的幫助下，建造了絕對安全的實驗艙。根據DNA測試，將適應環境差的人留下來沉睡在實驗艙中，其餘的人送到別的星球。

「你們？是先走了的人？」我鼓起勇氣問道。

「是他們的後代，你們，舊世界的居民，是我們的祖先。先走的那部分人去外星球後，被那裡的環境改變了基因，又因為不斷地和外星人通婚。最終我們變成了這個樣子。現在我們的技術發達了，我們就回到了地球，回到了這個本該是我們的家園。但是已經六百多年過去了，我們已經不記得地球當時的樣子，只好請你們進入我們的共享夢境實驗室，來構造這個世界。」

「你們回來多久了？」我站起來，不再害怕他們。雖然他們的外貌改變了，但是在他們的血液中也有著和我們一樣的東西，那是什麼都無法改變的。

「一年，這是第二年。在你之前已經有大約十多個人醒來了。你要加入我們一起重建地球，還是先睡過去，等待建好了叫你們起床呢？」

「我想看看地球現在什麼樣可以嗎？」我問。

「當然。」其中一個人向我走近，她拉住我的手，我感到那是我熟悉的手的感覺，驚詫的望著她。「我們衣服上有特殊的儀器，可以欺騙你的視覺、味覺、聽覺、觸覺。因此你現在身體感應到的，和看到我們的模樣都是儀器造成的。你剛才也見到我們真實地模樣了。」

我點點頭，她帶我走進一個藍色的幾何，幾何在我身邊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力場，帶我飛向了天空。很奇怪的是除了地面越來越小外，我身體沒有任何的感覺是在往上升。幾何帶我們穿過了一層層牆壁。她跟我解釋說，這是一種特殊的電磁，現在沒人會再建什麼鋼筋水泥，都是用電磁力場來分割空間，搭屋子。

當我在再次見到真實的太陽時，我知道我看到了真正的地球，震驚的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地上好像被硫酸腐蝕過一樣全都是黑色，都是蜂窩一樣的洞，散發著灼熱的氣息，裡面滾動著岩漿。山峰一個個到刀片和尖刺一樣立著，最上面都是要噴發的岩漿。我抬起頭，發現天空也變了，不再是藍色，而是渾濁的土色，上面都是沙子和氣流。間隙可以看到漆黑如墨的太空。

「大氣層被完全破壞了，地面也是，要修復至少一百年。」她跟我解釋，「其實我也是建議你先睡下，現在的文明和科技你還不能理解，幫不到什麼忙，還不如沉浸在集體夢境中，為我們恢復地球做藍圖。我們需要你們的集體夢境來了解被破壞前是什麼樣，曾經的文明又是什麼樣。等修復好了後，我們會專門準備出一個區域給你們，讓你們在那裡正常的生活。如果你們願意，歡迎你們和我們一起。」

「地球都這個樣子了啊。」我被嚇傻了，從未想到自己的家園會如此。

「是啊，但相信我們，我們會把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其實你們不用回來，你們在外星不是生活的也很好嗎，為什麼會選擇回來重新修復這個星球呢？」

她笑了，像花一樣的美，「這是家啊，雖然流浪了幾百年，雖然體內的基因已經發生了變化，雖然混進了別的星球的血液，但我們依舊是地球人。這是我們的家，我們之前沒有能力去保護它，現在有能力了，我們要重建它，而且還要去幫助我們的祖先，我們在這茫茫宇宙中唯一的家人。」

她回答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中有淚水，那不是幻象，是事實。她看這片土地的眼神並不比我少一分眷戀。

「在外星漂泊再久，我們也是地球人。我們和你們是同類。這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她說，「你還想再看看嗎？還是想回去？」

「回去吧，我想我累了，可能也該睡下了。」我嘆了口氣。

「抱歉，那個時候把你們留在了這裡。這是我的母親告訴我，如果見到了祖先的話一定要道歉。」

「沒有辦法的事情，去了外星球的那些人肯定也受了不少苦。你們，真的會叫醒我們嗎？」我問，雖然我覺得不該懷疑這點。

「相信我們，我們都是一家人。」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相信。於是回到了實驗室外，他們給我注射了一種葯，並向我鞠躬道歉。然後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輪迴成為了一株花。

之後的事情你就懂了，花枯萎了，死了，然後一次次的輪迴，直到你我相遇。」

3、

「他們真的會把咱們喚醒嗎？真的不會一直把咱們當試驗品嗎？」我有些害怕，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你也是快醒的人了，再來幾次輪迴就可以醒了，到時候自己問吧。我累了，我現在是頭老羊駝。或許下個輪迴我們還會相遇，那時候我們肯定還能記得彼此。」他說著閉上眼睛，呼吸著新鮮而又熟悉的空氣。樣子安詳的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我走回羊駝群，小心的把腿盤在一起，慢慢地坐下，身體接觸到地面的時候，一股暖流順著身體湧上長長的脖子和小小的耳朵，鼻孔也隨之擴張開。

既然是個夢，那就做下去吧，既然也沒有別的辦法，既然也總要醒來。那就趁著真正的殘酷到來之前再享受下這個世界吧。

這個有限循環的世界。

我和它們一樣閉上了眼睛，身體呈一個L型。

我想要有人遠遠看的話，會發現一個棚子下面有一串的L。而他們卻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會成為這些L中的一員，或許就是下一個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