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寒山:所有詞句在心裡翻湧,所有念頭在腦中交錯,所有目的地無關慾望,所有最終都隔著一扇窗,你睡這張床。
一彌:你熟悉的聲音在你耳邊響起,如果時間回到當時,你也清楚記得當時的心情,當時心跳幾次,當時呼吸頻率,當時嘆的氣,當時說的話,你就真的回到了嗎?
寒山:我避免了很多事情,也避了很多人,偶然有一些衝動想和你說話,我也按捺了,你如果要問為什麼,我覺得你不需要我,不止你不需要我,是人就不需要我,我走出這個門,就是給人類添麻煩,我再往前走,我內心就有幾個聲音分別勸慰、恐嚇、嘲笑、羞辱、冷笑,對我不安好意,我就收回腳,往回走,關上門,把所有光都給遮住了,聽不見人聲了,瞧不見人影了,就安定了一些。
一彌:我沒有不希望你找我,我常常想起你,想起我們走在路上,你把衣服給我,你陪我一家一家的找合我心意的飯店,我說我最討厭人吃飯不說話,你就掐了煙和我說話,我折騰你一天還想出新花樣你看我一眼也不說話,我知道你煩了,但是你不說,你連下次再去這種話都不說,其實很好,這種話都是敷衍人的,其實人和人多數都沒有下一次,有什麼話都最好這次說完,有什麼事就現在做了,下一次的意思通常就是自己不願意但又顧及臉面找一個堂而皇之的公用的借口,你沒有這樣對我,我很感激你。
寒山:我這幾天,連續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方,看到一隻貓,我聽說站著和貓說話,貓會怕,我就坐地上和貓說話,這樣它確實不會跑,但它也不會走到我面前,我一聲一聲地叫它,它有一天不回答我,有一天好像在和我溝通什麼。
一彌:貓看著你的時候,永遠不會和你在一個維度。它們的眼睛裡沒有你,它們的視線直接穿過你和你身後幾百千米的地方,它們只有自己的世界,所以貓才這麼特別。
寒山:師兄近來也對我避而不見,過年的時候,他一步房門不出,自己關著自己,在裡面一個人吃剩飯,我去敲了三次門,請他出門走走吃點好的,他不出聲,遞張紙條——兩指寬的,上面寫,不出來。
一彌:他怎麼了?
寒山:可能是想玩孤獨,可能是想成佛,你覺得哪個可能性大一些?
一彌:都不是很有可能的樣子。
寒山:要不你回來吧,除了吃這件事上可能委屈你,其他的事我都不委屈你。
一彌:我說常常想到你,不是騙你的,也不是安慰你,是真的,但我始終有家,不能陪你到底。
寒山:行吧,其實也沒啥,你也知道我,一陣一陣的,過了勁就好了,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
一彌:除此之外,除此之外。
一彌:有空來坐坐。
寒山:我半個時辰前就出門了,你說你也來了,到你樓下抽了五支煙了,你來了,來哪了,爬也該爬下十三樓了吧。
吟兒:請你尊重我!女人就是這樣的!不像你們穿個褲衩就能出門,我們不一樣!
寒山:咱們幹嘛去到底,現在街上基本都黑了,往年都是去看個戲,可今年的三個戲我想你和我就都帶著嘔吐袋也看不了吧,真要去我最多昏迷,可我怕你死戲院里。
吟兒:堅決不去,我走你左邊,煙全往我這飄了,不看戲只能唱歌了。
吟兒:你要吃什麼?
寒山:隨便,我不吃,弄點喝的就行。
寒山:你怎麼買可樂?
吟兒:可樂怎麼了?
寒山:甜的,我忍了多久不喝可樂了,實在忍不住了想喝想瘋了也只喝一罐健怡的,今天算是晚節不保了,你喝嗎,要不要加冰?
吟兒:唱什麼你要,我給你點。
寒山:心太軟。
吟兒:哈,還好沒在喝東西,好好說。
寒山:你點個歌都點不好,還能幹什麼,趕緊的,心太軟。
吟兒:所以你這一年都在幹什麼,過的好不好。
寒山:吃喝拉撒,有什麼好不好的,你怎麼樣。
吟兒:過完年再上一個月班,就回來,然後待半年,接著去海外,回不回來沒想好,不知道。
寒山:你能不能把我也帶去?
吟兒:可以呀,你裝我行李箱里。
寒山:好好說,好好說,我很認真的,你能不能帶我去?
吟兒:怎麼帶?你這樣看著我幹嘛,帶不了啊,結婚?哈,我找只貓找只狗也不和你結,你想的美你。
寒山:你怎麼這樣,好歹咱們也是這麼多年的交情了,我還能對你有什麼不軌不成,你也別擔心對我不起,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絕對沒怨言,我也絕對不進你房門一步,你還不放心我?我也不怕告訴你,我不行了,真的,你就把我當一個殘疾。
吟兒:哈,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找條狗結婚也不找你啊,我再不知道人我還不知道你?
寒山:落淚都需要避忌,連情緒崩潰也怕騷擾你。
吟兒:你餓不餓?
吟兒:如何掉眼淚,別為你心碎。
寒山:我要唱周結巴的,點他最好的那首。
吟兒:反方向的鐘?
寒山:還是你知道,就這首,最好,我第一次聽周結巴是什麼時候了,他第一張還是第二張專輯吧,聽的第一首是愛在西元前,我在一個空曠的廠房裡,把音響開到最大,驚呆了,竟然有人可以唱歌。
吟兒:我也是第一張開始聽的,是真的好,每天晚上做題,拿筆寫一個一個公式。我家庭複雜,你知道,不戴著耳機,太多雜亂的聲音傳到耳朵里,大人說話的聲音,吵架的聲音,玻璃碎在地上的聲音,我也過的很慘,我就想把筆尖戳進肉里,我不得安寧。後來大了,發現大人也不過這樣,像寵物,巴巴的看著你,明明才沒多久之前,一幅無堅不摧的樣子,對你充滿支配與不容質疑,大人就牛逼了?然後你就看到他們脆弱了——他們也似乎有意讓你見到他們脆弱,知道怎麼說話了,電話一個接著一個,還沒說話呢,就語調平靜或者聲淚俱下的,希望你出席一下,還要特彆強調,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見見你,早他媽幹嘛去了?
寒山:別這麼說,人人都有苦衷。
吟兒:有屁苦衷?
寒山:話是這麼說,但你既然都知道因由了,他們不知道,你就不能大人有大量?有一點憐憫之心?
吟兒:就是聽你了你的,想著對他好一點,有時候也見一面,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能證明什麼?證明我長大了,你們的破事其實什麼也不算,我忍著噁心虛與委蛇,我也盡量讓大家高興高興?你是想和我說這個么?
寒山:我知道我這樣說,顯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是,算了,有什麼可是,大家都是獨立的個體,都不是未成年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了,總之,千萬別說是因為我和你說什麼,行么。
吟兒:一年就見你這麼一回,我也不知道你過的怎麼樣,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你有沒有為著什麼人什麼事傷心。你從來都是想的這麼多,又喜歡把因果推往註定。
寒山:不是註定是什麼,難道你這前半生——我說前半生不過分吧,都是僥倖?你愛過什麼人,付出過什麼,得到過了什麼?都他媽是運氣,那你愛什麼了,你恨什麼了。
寒山:你有這覺悟還不如直接拿著骰子吹口氣,揭開是生死,願賭服輸,你覺得這樣符合你風格是么,我怎麼不覺得。夏天你往我抽屜放一盒雪糕,冬天你送我一條圍巾,生日你陪我去這條街,說你想要什麼你自己拿,我不覺得這些是運氣,你能知道是為什麼?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我像你兒子?
吟兒:哈,兒子?你要是我兒子,我先弄死你,有你這樣的兒子,這輩子還能省心嗎,沒有,不是,你很微妙,非常微妙,永遠在這種砍死穩定實則動一發牽全身的境地里,我不知道拿你怎麼辦好,也沒想過拿你怎麼辦。
寒山:她以前說,我知道你是什麼怎麼樣的人,所以你別在那擺出一副為我好的姿態了,我看著就想吐,你自己不覺得嗎。
吟兒:什麼叫我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我他媽都不不敢說你是怎麼樣的人,這種話不好,你不知道?
寒山:她說什麼就是什麼,說話太累了,張開嘴,想到她的臉,就頹了,你自以為對人特別好,還不是你自以為?人只要說一句,反問你一句,少他媽扯淡,你傷害過我沒,你怎麼說,你沒法說了,鞠躬眼淚橫流,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冷笑聲在這個地方形成回聲,每一下都讓你無地自容,機會,沒給過你嗎,給你也是我心情好逗你玩,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機會,你說這句話之前怎麼不先看看你自己的雙手,你他媽配嗎。
吟兒:你到底在追求什麼?
吟兒:別這樣,我換句話問你,假如有一天她老了,胖了,昏迷了,生活不能自理了,你怎麼辦。你別這樣看我,你也別拍著胸脯說,我會照顧她,你先想想這個情形。
寒山:什麼意思,拉屎拉尿也算是嗎,胖了老了真的不是事,我還希望她胖了老了,毀容了,都行,我不自信行了吧,我也沒你想的這麼齷齪,好像我為了什麼似的。
吟兒:美死你!當然要拉屎拉尿,你怎麼辦吧,能不能端著盆,我就這樣問你了,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個月,沒有期限,十年起,說誰都會說,天花亂墜的,誰不行。
寒山:你他媽的能不能別用這麼極端的比方,怎麼就不能自己拉屎拉尿了,非要人成植物人了才好?
吟兒:你看看,你看看,暴露了吧,我就是一比方,你自己口口聲聲說的啊,怎麼了,不行了是么。
寒山:沒做過,不知道,但凡事習慣了也就這麼回事。
吟兒:我覺得凡事都沒什麼說的,就兩點,一是時間,二是錢,你有沒有把時間花在她身上,也別說的好聽,精神以外,物質也得滿足,對吧。天天說誰不會,再好聽也不是事實,實際的呢,沒錢寸步難行,誰也不是活在真空環境里,你都能做到了,再談愛人與否。
寒山:真是想不到你能說這種話。
吟兒:你想不到的事兒多了,你以為別人都等著你拯救呢是嗎,你以為你是超人是嗎?遇到你這一刻,就不是好事了,有點第六感的就該求神拜佛趨吉避凶了,感情遲鈍的,再有怨懟也來不及了,我就不舉例了,多少絕頂聰明的人——我就不說是誰了,你自己心裡有數,我是討厭這人,但碰上你真是倒了血霉了。
寒山:你把我說的像一個西部遊俠,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我受不起。
吟兒:哈,還要不要吃什麼,我再去叫點,喝的還夠嗎。
寒山:夠了夠了,你要不要,給你加點,你就不能好好對我嗎,我感情脆弱,你還要火上加油,我要尋了短見,你也脫不了干係!
吟兒:我總是想起你,很擔心你,剛才我說的都不要緊,你就當我對你的怨言,我不知道你心裡有多難過,可是也不要妄言其他。
寒山:寧願滯留在此處,寧願叫時間靜止。
吟兒:所有事情總會過去的,乖,也許我不能為你做什麼,但是我知道你的鬱結,你大笑以後點的第一支煙,沒事的,總會過去的。
寒山:你十七歲,還是十六歲,你脫了所有衣服,在寄居的房間里,拉一個小提琴,你說,這首情歌你聽一聽,當時時直傍晚,正是陰陽交泰,我滴酒未飲,有人在門外心無旁騖玩遊戲,我聽著你的曲,心思漂游在萬里之外,你忘記了沒,情慾在窗外,眼淚在你床下。
吟兒:我總是念著你的好,你的善意,不然我不會年年見你,看看你,和你走走路,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我也不能為你做更多了,但這些我總可以做到。
寒山:她十七歲?還是十八歲,臉色紅紅,語氣溫柔,我處處遮掩,借酒矯飾所有問題,我才有問題,我承認不承認?我承認。
寒山:有一次,她在馬路對面,向我走來,剛好有一陣風,吹起她裙擺,臨風而立,人間絕色,不及她萬一。
吟兒:過來嗎,我還沒吃飯。
寒山:來。
吟兒:過來時候帶酒過來,我要喝甜的,不喝你那個,肯定難喝。
寒山:我拐個彎就到了,你可以下來了,買你這個酒費了多大勁,要我跑這麼多路給你買酒,也不怕你折壽!
吟兒:有個寄託總是好事,橫豎就是她了,哪怕是你自以為。
寒山:怎麼聽你說的就這麼寒磣呢,好像我像個拾荒的似的,還是個深度近視,不許這麼說了啊,你想吃薄餅還是燒烤。
吟兒:薄餅!
寒山:崇洋媚外!燒烤好,就燒烤了。
吟兒:那你問我幹嘛!
寒山:測試一下你,一下就露陷了吧,吃什麼。
吟兒:有麵筋嗎,就這個行了,我吃不了太多,我也不是太餓。
寒山:時間一點點過去,總是夢到似曾相識的人,熟悉而荒謬的事,你的臉一閃而過,先說我永遠自我,再發生激烈關係,然後消失不見,剩下的時間全在找你,找著找著,我就不記得我,全變成別人的故事。
吟兒:寧願活在酒里,終日不必為了一點瑣事操心。
寒山:人人自見喜樂,大口呼吸,得到的都稱之為註定,失去的全是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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