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組第四輪第一組A1《新物種》
關鍵詞:畸變
轉接場裡面空蕩蕩的。四百多平米的露天場地,現在只有叄名一個人斜靠著牆坐在地上。四周的白牆下堆滿了雪,使這裡即使是夜晚也並不顯得暗。月光照在叄名身上,在他身後的牆上打出短短的陰影,陰影中的雙眼裡填滿迷失,而他的手穿過這陰影緊緊握住牆上的一處發著暗光的轉接龍頭。
叄名是一個有自信的人,在他那個年齡,他已經明白,自己儘管和別人有諸多不同,但是自己就是自己,沒必要仰慕別人的生活。生活就像鐘擺,從痛苦的一頭搖到痛苦的另一頭,而只有中間存在短暫的喜悅。但喜悅總是存在,在那時叄名也會笑一會,而不去在意其他東西,例如研究的經費不足啦、家政機器人到了維修期這之類的問題。總的來說,叄名是那種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做出那種發明的人。大眾無論怎麼想,都不覺得他會喜歡那種發明。
而現在當我在一處處轉接場的遺迹中遊歷時,腦中總是會回想起那句約翰鄧恩的名言:「誰都不是一座孤島,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我無法料想叄名是否也知道這句話,是否也會在絕望之時細細品味這句話,但是我覺得,我們之中假如有人有過和叄名相同的經歷,我們也極有可能有讓這種發明現世的想法。叄前輩外貌不出眾,經歷之事也談不上獨特,從評論家的角度看來,那種事不過是讓一個孩子認清世界的一種助力。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易體會到叄博士的所思所想,和他日後作為的內在原因。
叄前輩在十五六歲時曾喜歡班上一位女孩,那女孩天生麗質又平易近人,即便叄前輩相貌如此普通,那女孩也始終以朋友相待。有一日,叄前輩決定告白。為了躲避機器人班主任的監視,他特地趁放學時邀請女孩與他小會。不料,女孩坦白地拒絕了他,細數叄前輩不適合做男朋友的種種,隨後還邀請發獃的叄前輩與她同路回家。第二天,叄前輩便不經意地看到另一男孩向那女孩表白,而女孩欣然接受。不得不說這是個不小的打擊,然而叄前輩是個好人,他對女孩毫無怨恨,轉而考慮起自己戀愛的種種。他想:我戀愛是想得到什麼,各種甜蜜的互動,還是想毫無距離地接近一個人?大體來說,總是相近的,愛情、支持、關懷都是兩個人的融合感。但是我沒有什麼選擇權,但是假如我成為有選擇權的那一方呢。
在叄名年少時,學校所奉行的教育和幾百年前的教育沒什麼兩樣。叄名沒有被告知自己未來將面對什麼,也沒有被告知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是否真的對未來有那麼大影響。機器人教師們儘管都真正地像一個有智力有感情的人類那樣在活動,卻不能做出創新性的行動,特別是在教育人類這個問題上。科技水平提高所帶來的人口增加進一步加大了學校的壓力,而貧富差距拉大更使得一些貧民的學校急於擺脫教學質量評價低的現狀,不幸的是,叄名正出身於這樣一所貧民區學校。學校交給他什麼是錯誤的,卻沒有告訴他什麼是正確的,這似乎在告訴他,除了這些錯誤的,其他東西都正確。事實上學校的確是這麼想的,但錯誤的東西是永遠舉不完的,比如對著太陽看是錯誤的,但是在一些時候對著太陽吐口水實際上也是錯誤的。學校試圖增加學生髮展的可能性的想法鑄就了叄名這樣的人,但是對此,實際上並不易作出是非判斷,因為的確有人稱叄名的此項發明讓他感受到了無盡的喜悅和圓滿的快樂,當然,這是在那件叄名試圖「融合」的事件發生之前。那是另一件事,叄名的發明現世以來,我們越來越觀察到人群中出現一種傾向,這種傾向似乎是自然的,但同時卻又是令人作嘔的,事實上這種傾向就是那件事情發生的背景——人們在體驗了之前所不可能體驗的事情之後,逐漸將人類的自身本體意識拋之腦後,在一次次轉接的折磨之中,那些最初接受了轉接的人們開始思考起了這種新鮮感是否有更上一級的可能性。
事實上這就像是在天堂的頂層,當你一步步從地獄沿著無盡的迴廊登上煉獄,而又沿著創世山從煉獄到達天堂,在天堂的頂層,你感受到了無盡的歡愉,然而當你抬頭一看,天堂的頂竟然是一層薄紗,我們看待這層薄紗的感受,正如當時那些轉接者看待腦子當中那個奇妙的慾望的感受。
三十年前的一篇日記 記錄者:叄名
剛從車站廣場回來,這是我第七百三十一次坐在車站廣場的地上觀察路過的行人了。今天的行人也都很匆忙,看到了不少情侶,也看到了不少單身的年輕人。有大叔、大媽、老爺爺、老奶奶,也有沒多大的小孩。我時常盯著某個人陷入思考,思考一切生活的可能性。我看到一個穿著紅色絲綢長裙的女人,交領上有薔薇花紋作裝飾,而腰上的白色束帶上則有暗金龍紋,袖口附近和裙擺處則有群山飛雁。這樣的穿著,即使是在高速車站這樣的地方也屬罕見。好美,我思考著絲綢可能的觸感和那人的感受,思考著繁雜的髮型是否會平安無恙地到達她的目的地……停下我的想像,回想起來,初步的發明似乎就要完成了。
完成了對人類連接腦部的複雜感覺和運動神經的建模,配套的神經信號接受方接發器(遠程端)和神經信號控制方接發器(意識端)也將製作完成。下面應該要找一對志願者,最好是戀人,戀人之間對對方身體的熟悉程度會幫助減少轉接時的意識延擱。另一種候選者是雙胞胎,但是雙胞胎的情況太過於特殊,各種結構都幾乎相同。為避免出現交換之後意識混亂的情況,還是採用身體結構不同的志願者較好。嗯,結構不同的志願者的試驗也有助於進一步擴大範圍的研究。
現在雖不能保證試驗一定成功,但是在實驗動物上的研究已經提示了試驗具有一定的成功幾率。動物成功控制住了對方。即便失敗,實驗處理對實驗個體來說也是可逆的。
我期待著成功,我期待著人類真正跳躍式的一次進化。這次的進化將會把人類帶入一個全新的物種階級,而我則會是最大的功臣!
顯然大眾沒辦法理解叄前輩對於物種階級的概念,但我有把握地認為叄名對這個名詞應該是有過深入的思考的。三十年前,那是叄前輩的第一代發明出現的時間,那個時候,還只能做到兩人之間的連接。連接是通過有線進行的,並且沒有中繼,僅僅為驗證而進行。那對互相深愛的戀人是第一對體驗到這個發明帶來的喜悅和圓滿的人,他們稱,這完成了他們多年的願望,甚至說可以使最終極的願望。隨著設想被驗證為可行,叄名開始快速進行他的下一步研究。很快,無線的連接模式被發明出來,藉助覆蓋全世界高速無線通信網路(研究無線輸電的副產品),完成連接的人可以自由活動。之後,連接十二對腦神經以及脊髓的神經信號接發器進一步縮小,安裝的危險性縮小到幾乎為零。
叄前輩的腦中大概已經有了這樣一種圖景,在形成了廣大的神經網路之後,每個人的遠程端將接收來自網路上來自其他人的混合信號,而每個人的意識端也將把控制意識發射到網路上的其他人的遠程端。這實際上把人類塑造成了另一個物種,我想,這大概就是叄名前輩腦中的物種階級的概念的具體體現。
然而,實際上讓意識重新適應一個軀體是相當困難的,尤其是在對脊髓的重新適應這方面。儘管有先進的技術可以對脊髓進行預調整,但是控制者的意識仍然會經歷短暫的失控狀態,就如同感覺有手腳,卻無法感受到它們受自己控制,這段時間,大腦會誤以為自己中毒,從而產生眩暈一般的神經反射。所以,事實上這個設想並沒有那麼簡單。即便是建立了神經網路,也並不是說是上傳了意識,意識是無法上傳的,所依託的就是大腦的壽命。儘管壽命這個問題對叄名來說是考慮在內的,但是適應的延擱問題叄名一直不知道如何解決。如果延擱問題無法解決,要形成一個網路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想,此刻叄名所面對的問題,大概就是「融合」那件事的直接起因。
第二篇日記 記錄者:叄名
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心中的執念究竟還能推著我往前走多久。今晚我去了一趟江北轉接場,我數次想做出那個嘗試,然而恐懼總是使我停下。我不是沒有試過轉接,並且我很高興,我能做出這樣的發明。我相信這種體驗是大家作為同一個物種所應當的,然而在我們的活動當中,總是有人處於表現者的地位,而有人處於觀賞者的地位,比如說觀看一場表演。但我希望的是能讓表演者與觀眾真正能融為一體的東西。我現在還記得我所看的一場芭蕾舞,我感受到了舞者的輕盈與自由,又或者是悲傷和離愁,然而我想知道真正沉浸於表演之中的人的感受,又或者是整個場景中的所有人的感受的複合體。那個時候,在觀看那場芭蕾舞表演時,我突然意識到了我想要什麼。然而,現在我不得不正視轉接的缺陷。
或許,是時候嘗試了。
大概就是在叄前輩寫這篇日記的時候,轉接技術正大為紅火。地球上的人類開始消除隔閡,相互理解。然而,人的慾望不會滿足,那個時候,轉接技術僅僅出現了十五年,很多人的新鮮感還未消除。假如在新鮮感淡去之後,而「私人」這一概念仍然存在,那麼人類將不得不面臨一個混亂的時代。
我不知道叄前輩是否預見了這一點,但他之後的行為在震駭世人的同時也給管理者們提了醒。轉接技術後來被要求得到更多考慮。
叄前輩的生物博士學位在斯高齊大學取得。他的導師,本尼·卡門,是一位多能幹細胞方面的專家,曾經培育出能分化出包括神經組織在內的多種組織的「卡門」細胞。所以叄博士對多能幹細胞方面也略有研究。只是沒想到,叄博士研究多能幹細胞只是為了給轉接技術提供一個備選方案。
第三篇日記 記錄者:叄名
我終於造出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真正無延擱的控制和連接,真正意義上的成為一體。然而目前來說樣本量太少,如果僅僅是一對一,從測試的角度來說,並不能測試神經網路的可行性。為了方便我寫今天的日記,特地挑了她在睡覺的時刻。我現在可以控制的手有兩雙,腳也有兩雙,我甚至能窺探到她的夢境。從初中開始,我就忘不了她。第一對接收轉接實驗的情侶里有她,如今,第一次接受「融合」實驗的人是我和她。我相信她已經厭倦了那種眩暈的感覺,畢竟,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並非是愛,而是比愛更高一層級,達到了物種層級的羈絆。現在每一刻的感覺,都讓我沉醉。你看看那些完美的神經連接線啊,由生物材料培養而成,自然而然地脫離了線本身的束縛,而帶有了一種記憶的感覺。這是唯一的辦法,噢,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之後,人們便見到了那讓萬千人脫離幻想鄉的圖片和報道。終於有人意識到,天堂頂層的薄紗上面的東西,是神也無法解釋的東西。在看清了事實之後,有很多人吐了,去除植入物的手術開始大量的增加。轉接場也趨於荒廢。到現在,僅僅十年時間,人們似乎都已經把這段由叄前輩主導,民眾作為幫凶的歷史列入不能提的事情之中。
然而,在此我要將這段歷史詳細記錄。人類的慾望和無法解釋的物種層級理念,這兩者的共舞形成了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荒唐的圖景之一。我們要用這段歷史真正的問一下社會,什麼樣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什麼樣的人生理念才是正派的。我並不是說那二十年的時間是錯誤,我在轉接場的廢墟上行走時,我常常在想,叄名的理念和某些宗教的理念究竟差在何處,為什麼社會的反應如同山倒一般。在這個事件中,究竟是真實的存在一個明顯的界限嗎?按叄名的邏輯來說,這一切都是自然,似乎也沒有違背他天生的道德感。或許這才是這整個事件的噁心之處,假如你看了叄名的日記全篇,假如你以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的角度去看,你甚至在最後會感受到一絲喜悅,似乎他真的做出了會讓人歡喜的成果。所以,那是應該的歡喜嗎?
每次走在轉接場的廢墟之上,我看著那些白牆和牆上的轉接龍頭,我老是會想這之類的問題,我不知道人類下一次的躍進式的進化是什麼時候。但我能肯定不會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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