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就是我家開的

初一的時候，我從家裡帶了一個饅頭，作為下午下課後到晚上自習之間填肚子的食物。我用手拿著饅頭進校門，迎面走來一個推著二八大杠的任課老師。他的臉是煞白消瘦的，表情是嚴肅的，六四分的頭髮以及棕色夾克，令他的嚴肅變得神聖不可侵犯。他見我拿著一個饅頭，便停下腳步，睚眥一般望著我，呵斥道：「你手裡拿的什麼！？」

我被嚇了一跳，便懦懦地說道：「饅頭……」

聽我說是饅頭，他便吼一般地叫起來：「是外面的饅頭！」

我說：「是家裡的饅頭。」

他嚷：「不是學校里的饅頭！」

我就不敢說話了。

這時候，我的數學老師進校門，看到他在呵斥我，他見女老師來了，便推著車走了。我的數學老師只是笑，說：「快去教室吧！」後來我才聽數學老師說，那個呵斥我的老師，算是學校里的小官，而他的親戚，正管著學校的食堂。因此學校可以發布命令，嚴禁學生外出購買食物，並說學校外面小賣部的東西都不衛生，學校只能保證學校食堂的衛生條件。這個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的，然而學校還發布了另外一條規矩，即，嚴禁往學校帶任何食物。於是，無論是蘋果，還是香蕉，也無論是餅乾，還是饅頭，就默認都不讓帶了。

想要買，就得去食堂。食堂的飯，是眾所周知的難吃，隔夜的飯和半周前的饅頭，在磚牆的角落裡與蒼蠅一起喜迎端午。因此，這位騎二八大杠的男老師，便充當起了「守衛學生食品安全」的急先鋒。

我從家裡帶饅頭，就是犯罪。

被他呵斥，也是理所當然。

學校食堂里的飯，是摻屎的，主要是蒼蠅屎。同時我也很納悶兒，為何從中學到大學，學校食堂里的菜，都能一如既往地難吃。菜用清水煮，只放一點鹽。肉菜不常吃，主要是肉菜貴，而且他們能把肉炒得沒有肉味。這個技巧，在廚師界是很難得的。就和我讓你只用白開水，就炮製出易拉罐的味道一樣困難。

可見，食堂經理的親戚關係，讓他產生了他可以獨霸一方的錯覺。作為一名小型資本家，他當然要聘用最廉價的勞動力，比如村裡五十歲的大媽和初中輟學的孔二玉。孔二玉幹不了小工，也不會電焊，只能在食堂掌勺。他每天都如舞動乾坤一般，用挖糞坑一樣剛硬的鏟子，在大鐵鍋里亂鏟。磚房裡的氣就氤氳在上半層，二玉就在下半層，暗示了他永遠無法得道升仙。

二玉要時常擤他膿醬似的鼻涕，但我對他印象不錯。他會說英語，比方說來了個人，他就說：「Can I help you？」人家要倆饅頭，他就伸出個「二」來，說「two？」「yes！」動作很麻利。

我曾問他為何不去藍翔或者新東方，學一學廚師或者電氣焊。

二玉沒有回答。

他就是因為交不上學費才輟學的，他家比我家還窮，他爹死了，他娘有嚴重的精神病，一犯病就往外跑，或者騎在別人家的牆頭罵太上老君不是人。九年義務教育已經結束，你再讓他去上學，這不是矛盾么？

於是我理解了，飯難吃，不怨二玉。

學校食堂的飯，又貴又難吃。

但食堂經理卻對自己賣的飯擁有者迷之自信，他通常沒有競爭對手，但凡事總有例外。譬如學校里也有小賣部，是主任那邊的關係進來的。因此，食堂經理橫著走，他就能用屌走路。鑒於學生沒有食慾，影響骨骼發育和大腦成長，學校小賣部的經理他爹，我們姑且稱之為常務副經理——經理不蹲守小賣部，是常務副經理和常務副經理的老伴蹲守——為讓事業更進一步，他就擅自決定，賣肉餅給大家吃。

於是，每到了飯點，學校就出現了一個奇觀。在食堂買飯的人十分寥落，小賣部卻異常火爆，塞得滿滿當當。學生們都拿著錢搶購小賣部的肉餅，就好像舊時候，過年時，供銷社裡搶糖一樣。

常務副經理和常務副副經理就笑容滿面地給大家分餅，「別搶！都有！都有！」然而竹筐里的餅卻下得很快。可到了第三天，小賣部就忽然不賣飯了，沒人知道具體原因。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咱不能自己人搶自己人的生意」，還或許是下了「除食堂以外任何單位不得售賣食品」的命令。

學生只好乖乖去食堂吞草以及難以下咽。

十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這種事都是老黃曆了。

可在中國諸多的學校中，依然如此發生著。

2015年5月15日， 河南商丘永城某高中發生學生砸食堂事件，把前來維護秩序的警車掀翻在地。此次事件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食堂經理壟斷經營，毆打了賣雞蛋的阿姨。為啥毆打賣雞蛋的阿姨呢？

可能是因為賣雞蛋的是無證經營吧！

學校從來不會說，這食堂經理是領導親戚，因為食堂里的飯有蒼蠅和蟑螂，做得比屎都難吃，學生罵，他還毆打學生。這回賣雞蛋的阿姨搶了食堂的生意，忽略了食堂售賣食品的唯一性，因此就要打她，好讓她長長記性，不要和食堂經理搶生意。近千名學生砸食堂，壯聲勢，將事情鬧大，於是警察來了。

在學生看來，這次的執法是不公的。食堂經理毆打學生與賣雞蛋的沒事，學生砸東西就不行。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很多時候，很多地方，不管你是親娘被打死，還是被人逼著吃屎，你都不能鬧。你要相信學校，相信領導，相信法制。要相信領導可以妥善地解決這些個問題，尤其是鬧事學生的問題。即便不能解決學生提出的問題，也能解決提出問題的學生。

但這又切實告訴我們，唯有事情具有影響力，才會被重視。河南中學這事兒，據說是領導被記大過處分，學校食堂重新招標。可見，我們應有理有據地維護自己的切身利益。

題外話，現在我再遇見那男老師，我不妨打他一頓。

就是怕他怎麼也想不起來為啥挨打。

這才是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