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

文/ @寧迪

01

公交站牌下,代號樹榦的殺手來回踱著方步,與他約定的人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

他穿著亞麻色外套,下身穿著一條藍色牛仔褲。按照約定,那人應該穿著黑色夾克,和一天淺藍色牛仔褲,開一輛白色麵包車。

他捏著鼻子從公交站的一頭走到另一頭,還是沒有看到麵包車的蹤跡。他抓了抓手腕,抬起手看了看時間,三點過五分。「樹枝」已經遲到三十五分鐘了。

作為一個殺手,多疑和謹慎是生存技能。此時此刻他能想到的情況是,他的搭檔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或者是已經背叛他了。

他抬頭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來勢洶洶的樣子好像就是朝著他來的。他又重新走到站牌下裝作已經等不急的樣子,打算攔一輛計程車離開這裡。

「嘿。」一個輕佻的聲音好像在叫他。

是誰?敵人?還是?他把一隻手按住了腰後的手槍上,緩緩轉身。

來人開著一輛白色的橋車,帶著一個針織帽,上身穿著紅色夾克,下身看不到。看起來三十歲出頭。這完全不可能是他的搭檔,他想。

樹榦集中精力盯著對方的雙臂,如果來人雙手有任何大的動作,他就會毫不猶豫拔槍:這樣的距離他有十足的把握射殺對方。

「喂,別緊張。」那人莞爾一笑,慢慢的打開車門,「看好了,我沒有槍。」然後他又捻起自己的褲管,「淺藍色的牛仔褲,至於其他的,我覺得穿起來與我不搭。」

樹榦仍舊沒有絲毫的鬆懈,他以往的經驗告訴他: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對手會有怎樣的偽裝。

來人舉著雙手,一副妥協的表情:「我是樹枝,今天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罷了,沒想到。」他聳聳肩:「好像成了驚嚇。」

樹榦的手離開了手槍,咬著牙快速地坐上了副駕駛。車子在他的指揮下開到了附近的橋洞下。

樹枝剛想申辯,樹榦把掏出槍抵住了他的下顎:「日你娘,我們是去殺人不是走秀,懂嗎?」

樹枝點了點,委屈的說:「我懂,你是個沒有情調的殺手。」

「哎,」他嘆氣,「操。」

「雖然我看起來好像有點輕浮,但是我絕對可靠。想必陸先生已經和你說了,不然你也不會找到我,對不對。」

樹榦不置可否的看向窗外,一會兒他掏出手機打給了陸先生。

「怎麼了?」

「我想換個搭檔。」他開門見山,而樹枝似乎對他的舉動不以為意,悠哉悠哉的拿著小刀修著指甲。

「為什麼,他看起來不錯。」

「停。」他打斷說,「看起來不錯?我不喜歡這樣不錯的。」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他。」陸先生停下,好像在偷笑,「所以我才選的他。」

「懂了。」樹榦關了手機。

樹枝坐直了身子:「合作愉快,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換個代號,叫我藤蔓。」

「藤蔓?」

「對,藤蔓。纏繞樹榦的藤蔓,這樣我們才是最佳的搭檔嘛。」他高興地解釋說,似乎對於自己的創意很得意。

「藤蔓。」樹榦無奈地說,「開車。」

「今天我們的目標是什麼人?」藤蔓轉頭問他。

「看路。」樹榦小聲呵斥,頓了頓,說,「是一對新婚夫妻。」

「今天是他們結婚嗎?」

他點點頭。

「你有沒有想過僱主為什麼要殺他們?」

「我們只要負責殺人就行了。」

「你真的是個無趣的人。」藤蔓下了定論,「殺手只要負責殺人就行了,外賣小哥只要負責送餐就行了,農民工主要負責搬磚就行了,妓女只要負責脫褲子就行了。」藤蔓突然猥瑣的大笑起來,「那麼我問你,嫖客負責什麼。」他說完自顧自的怪笑,好像自己剛才講了一個大笑話一樣。

他強忍著怒氣,冷冷地瞪了藤蔓一眼。

不過藤蔓絲毫沒有在意樹榦的反應,他繼續說:「我想這個僱主一定是個……」

話音斷了,車被逼停了下來。樹榦那柄漆黑的手槍再一次對準了他的新搭檔:「你他媽再廢話,我就斃了你。」

車子發動,一路寂然無聲。

婚禮在戶外,樹榦早就選好了一處狙擊點,只要兩把狙擊槍同時命中,就可以萬無一失。

「還有一把槍呢?」樹榦問。

「或許忘記了。」藤蔓有些尷尬的撓撓頭。

樹榦愣了半響,他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或許現在他可以一槍把這個白痴斃了。

樹榦爬到了預先選定的狙擊點,藤蔓留在車上隨時接應他。

風雲莫測,剛才還烏雲密布,現在天空突然放晴了。像是一個喜慶的預兆,賓客們紛紛向新人表示祝賀。儀式到了高潮部分,新娘新郎站到了一塊。在繽紛陽光的照耀下,鑽戒閃閃發亮。樹榦屏住了呼吸,手指兩次彎曲。

人群突然沉寂下來,繼而爆發了,尖叫像是波浪一樣盪開了。

02

他回到車上,一股濃烈的臭味,藤蔓嘴裡咀嚼著什麼。

「你要吃點嗎?」藤蔓遞過來一顆榴槤糖。

樹榦覺得陸先生派他來是整自己的,想到這一點突然變得好笑了。

「你笑起來,挺好的。」藤蔓笑說。

「我有笑嗎?」他示意藤蔓開車。

「有,雖然那個笑容不容易被人發現。」藤蔓說,「但是你確實笑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

「殺手啊,你的搭檔。」

「呵呵。」他不相信。

「恩。」藤蔓猶豫著,好像在計算什麼,「我是一個新手,第一次干這個。」

「你還是回去吧,這次的僱傭費我給你三分之一。」他認為藤蔓會接受這個意見。

「不可能。」藤蔓拒絕說,「除非我拿三分之二。」

「你腦殼壞了吧。」

「那麼我們繼續合作。」藤蔓說著看了看窗外,為了躲避可能的封鎖,他們正在一條偏僻的公路上,「不然的話,我會讓你走回去。」

「或許你可以留在這……」樹榦又一次摸到了自己的左邊口袋裡的手槍。

但是這一次藤蔓比他搶先了一步,一隻銀色的手槍抵著他的太陽穴。

「我可不是個軟柿子。」藤蔓笑說,「同樣的招術不能超過三次,你不會用同樣的手法殺人吧,那樣警察會懷疑你的。」

「你究竟是誰?」

藤蔓把槍放下:「一個被算命先生判了死刑的人。」

樹榦啞然失笑,他沒有意識到今天自己笑的次數有點多。

「我覺得我們有了一個糟糕的開頭。」藤蔓一邊開車一邊打手式,「我得改善我們的關係。」

「我們的關係?」樹榦側目而視,「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這樣說,就傷了我了。」藤蔓踩了急剎車。

樹榦差點被慣性甩到玻璃上,「我操,你踩剎車能不能說一聲。」

藤蔓的鄙夷的瞄他一眼,「你為什麼不帶安全帶,你有見過司機踩急剎車的時候事先說明的嘛?」

「殺手扣安全帶。」樹榦覺得他愚蠢至極,「碰上警察等你解開安全帶槍口就頂你腦門上了。」

「老實說,如果你被警察發現了,你逃掉的可能性太低了,還不如扣號安全帶這樣碰上車禍生存的幾率大一點。」

樹榦不想反駁,他察覺到要想在對話上壓制對方似乎不太可能。

「我給你講個故事怎麼樣?」藤曼忽然說。

樹榦沉默,他搞不懂藤蔓在想什麼。

「反正離城裡還有一段距離。」藤蔓說。

你想聽什麼樣的故事,古代怎麼樣,離我們的年代久遠一點就不會有代入感。或許這樣會減少我們之間可能存在的意見不和。藤蔓笑了笑。你說怎麼樣。

我沒什麼好說話,如果你要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話,隨意。樹榦漫不經心的把視線轉到了窗外飛掠的風景上。

那好,故事就發生在古代,不是唐朝,也不是宋朝,就是古代,一個架空的古代世界。在流雲縣有一戶有錢人家,有錢人家的主人一般怎麼稱呼,宋員外?宋老爺?宋老爺吧。宋老爺家裡祖上是朝廷大官,到宋老爺這一輩就無人為官了,但是蒙祖上蔭佑,宋家在流雲縣盤根錯節,家大業大,仍是當地最為風光的名門望族。但是和許許多多的故事一樣,宋老爺的困擾是沒有人繼承他的家產。年過五十,卻膝下無子,只有五個女兒。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當然不能看著自家的香火就這樣的斷了。所以半截身子進了黃土的宋老爺遍訪名醫,尋靈丹妙藥,學奇技淫巧。但是行之無效。他又拜三山五嶽,吃齋念佛,避谷煉丹,仍無功效。在宋老爺一籌莫展的時候,他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提醒他:夫人明年就要四十了。

這個老管家聰明,點到即止。宋老爺也不笨啊,女人四十哪還能懷上孩子是。於是宋老爺又取了一二三個小妾,又生了六七八個女兒,就是不生兒子。

宋老爺生不齣兒子的事情傳遍了流雲縣,茶餘飯後,大家七嘴八舌,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宋老爺做了虧心事,老天爺要斷了他的根。那些流言蜚讓宋老爺羞愧難當,整日閉門不出。有一天,一個白眉長須的算命先生來到宋府。這個算命先生昂首挺胸,胸有成竹的敲開了宋府的大門。宋老爺見其仙風道骨,料想他是個有本事的高人,就請他算一卦。那個算命先生拿出三枚銅錢,問送老爺算什麼。宋老爺說求子。算命的說十兩銀子。宋老爺沒說話,算是默認,算命先生把銅錢往天上一拋。三枚銅錢好像在半空中浮了起來,圍觀的老百姓驚詫的發出了呼聲。陽光穿過銅錢孔一閃一閃的照進了每一個人的眼睛。最後那三枚銅錢倏然落地,好像是被人打下來的一樣。算命先生俯身看了看卦象,從隨身攜帶的布袋裡掏出一把尺子,量了量三枚銅錢的距離。最後高深莫測的算命先生掐著手指說,好佔一半,子女難全。

你是說我會沒有兒子,宋老爺背著的手攥得通紅,話語里怒氣隱伏。

算命先生微笑的看著宋老爺,過了許久,他說道,你宋家榮了多久。

宋老爺抬頭望天,心算片刻,我宋家四代為官,鄙人不才,未能入仕。

宋老爺,算命先生語重心長的說,你宋家繁榮了這麼久,陰徳耗盡,這一切都是天意。

放屁,宋老爺大叱一聲,整張臉都變得青紫,你放屁。宋老爺從衣袖裡掏出十兩銀子摜在地上,拿著錢,馬上給我滾。

算命先生撫須淺笑,心平氣和的說,榮枯有數,世人皆痴,逆天而行,恐遭報應。說完撿起地上的三枚銅錢,信步而去。

而宋老爺環視著周圍指指點點的街坊鄰居,怒不可遏,氣得牙齒髮抖。他回到宅子里,命令管家把大門鎖上,不許人出去也不許人進來。他變得更加的沮喪,怨恨命運,他也後悔自己不該算命,算命先生只是讓他的處境變得更加的糟糕。

樹榦聽到這裡,突然無聲的笑了。

03

不許笑,故事才剛剛開始呢,能不能嚴肅一點。藤蔓因為故事被打斷氣憤異常。

樹榦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大的反應。行,你繼續,樹榦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藤蔓臉上的激憤慢慢的消退,他將自己的情緒再次代入故事。

宋老爺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他在心裡發誓自己一定要生一個兒子,就算耗盡他全部的家產也在所不惜。為了實現他的這一目標,他將目光瞄向了流雲縣的其他女性。他讓人放出消息,要是那個女人能給他生齣兒子就贈送黃金一千里兩,但是如果生的是女兒的話,就只能得二十兩銀子。一個消息立馬瘋傳流雲縣,不少女人聽了躍躍欲試。

當天晚上就是一個女人敲開了宋府大門,第二天一早那個女人滿懷希望的離開了。然後是第三個女人,第四個女人……有老又少,有漂亮的又醜陋的,宋老爺來者不拒,就要對方還有生育能力就行。而且那些女人的膽子漸漸的大了起來,不再遮遮掩掩,有時白天也明目張胆的走進去,她們就在大街上宋府外討論生兒子的技巧與方法。她們期待著自己能壞了一個男孩,以此住進宋府。三年過去了,宋老爺收穫了無數的女兒。由於女兒太多,他不得不加上一條:如果生的是女兒將自己扶養。但是女人們滿懷希冀仍舊趨之若鶩,結果她們生下的是女兒。原本她們就是生活貧苦的女人,再多一個女兒完全是個負擔。為此,有的人把女兒去大戶為奴,有的賣去青樓,還有的拿去領了銀子就放水裡淹死。宋老爺也知道了自己罪孽深重,他似乎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天意,心力憔悴的他打算放棄了。

好了,終於到了,樹榦嘆了一口氣,你的故事看來是講不完了。

樹榦打開車門。喂,等等,再講一句,藤蔓說。宋老爺有了兒子,是他丫鬟給他生的,大胖兒子。

藤蔓朝著樹榦眨眨眼睛,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聽下面的故事。

已經走到樓梯口的樹榦乾笑一聲,完全沒有,我懇求我下次行動的搭檔不會是你。

藤蔓也朝他抿嘴假笑,你不會得逞的,在我故事沒講完之前,我們必須是搭檔。

樹榦沒有說話,他不緊不慢的拾級而上。藤蔓就這樣望著他,直到他回到二樓的房間,重重的關上房門。回到房間樹榦立馬躲在窗帘後窺視,他看到藤蔓撥通了一個電話,有說有笑,然後就開車離開了。他不喜歡這個搭檔,怪異,不正經,不像是一個殺手。他撥通了陸先生的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會不會是藤蔓?樹榦感到焦慮,他實在不懂陸先生的心。

五分鐘後,他接到了陸先生的電話。

「你之前在和藤蔓通話?」樹榦直截了當的問。

「藤蔓?」陸先生不解。

「就是樹枝,他自己改了代號。」

「哦,有意思。」樹榦聽到陸先生的大笑,「對,之前我確實和他通話。」

「他說什麼了?」樹榦接了一杯熱水,吹了吹,啜飲一小口。

「他說和你搭檔很愉快,期待與你的再次合作。」

「你答應他了?」

對面猶豫了片刻,他還聽到陌生男人的聲音,然後對面答覆他,「對,我答應他了。」

「你葫蘆里究竟在賣什麼葯。」他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水杯一抖開水撒到了他的手背上,緊接著玻璃杯摔碎在地。他看著地上閃閃發亮的玻璃渣,突然情難自禁地難過起來。

「怎麼了?」陸先生沉默一陣後,關切的詢問。

「沒什麼。」樹榦掛了電話。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躊躇片刻,蹲在地上嗚咽的哭起來。

04

一個月以後。

這次藤蔓沒有遲到,甚至早到了十分鐘。

樹榦帶著一個棒球帽,上車後依舊高冷。

「一個月不見,你還是老樣子。」藤蔓遞給他一瓶酸梅湯,「試試這個,便宜可口,生津養胃。」

樹榦接過飲料卻把它放到了一旁,藤蔓的不高興的看著他:「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裝逼,你就是一個殺手而已,你又不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主席。」

「什麼?」

「好了。」藤蔓發動汽車,「老實說你有沒有期待我的故事。」

「什麼故事。」樹榦出沉思。

「就是那個宋老爺啊。」藤蔓張大嘴邊,「你忘記了。」

「哦,我記得。」樹榦的語氣誇張,「不過我沒有興趣。」

「不,」藤蔓別了一輛路虎,還給對方豎起一根中指,「我說過,我是個有始有終的人,故事一定要講完,OK?」

樹榦感到無奈,他咂了咂嘴,妥協說:「好吧,先完成這次的任務,回來的路上你在說你那個狗屁故事OK?」

「OK。」藤蔓開心起來。

「今天我們要殺的是個大老闆。」樹榦有口無心的說,就像是在念報紙,「他的公司最近在籌備上市。」

「所以雇我們的人是他的競爭對手?」藤蔓總是喜歡刨根問底。

樹榦嫌棄的看他一眼,「你為什麼總是要問個究竟,再說我怎麼知道,陸先生與我們的僱主接觸。」

「我只是好奇而已。」藤蔓小聲說,「這句話和今天天氣真好沒什麼不一樣。」

樹榦翻了一個白眼說:「今天他們會在中心大廈開會,到場的都是商界大佬,安保措施非常到位,所以我們需要在他進入大廈之前動手。」

「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下動手?」藤蔓皺起眉頭。

「這個人好想知道有人要殺他,這幾個月行蹤不定。」樹榦調試著狙擊槍,「而僱主要求在公司上市前,所以這次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了解。」藤蔓提速行駛。

中心大廈A座,藤蔓將車停在附近,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大門口站滿了迎賓小姐,然而讓他心生狐疑的是擔任安保的保鏢卻寥寥無幾。不僅如此,那些保鏢高矮胖瘦參差不齊,站姿七扭八歪,一看就是臨時拉來濫竽充數的。

樹榦敲了敲車窗,藤蔓打開車鎖。

樹榦上車把皮袋丟到后座的塑料堆里,那個皮袋裡面裝的是一桿狙擊槍。

「附近大廈都有人看守,上去要過安檢。」樹榦掏出手槍,「看來要近距離開槍才行,待會你車子不要熄火,聽到槍響就來接應我。」

樹榦說完,打開車門。

「等等。」藤蔓叫住他,「人不會從正門進。」他指了指外面的保鏢:「你看那些人,一看就是普通人。」藤蔓臉上的露出得意的笑紋:「這些人因為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太小看我們了。」

樹榦傻傻地眨了眨眼睛,「我承認,你觀察的仔細。」

他們把車移到了靠近後門的車位,下午二點,藤蔓正在啃雞塊。一個一個商業大佬從後門進入。

「目標出現。」樹榦戴上帽子,把手槍放進了褲兜。

樹榦穿著工作服,戴著工牌,匆匆腳步像極了寫字樓的精英。或許是自信自己的安保計劃,後門只安排的四名保鏢。樹榦很輕鬆的接近了目標,在他掏槍的時候,保鏢察覺到了異常,但是為時已晚。

「砰砰砰」連射三槍後,目標倒在血泊里,樹榦沒有任何的猶豫,極其果斷的轉身就跑。

驚醒過來的保鏢追上來,藤蔓油門踩到底一個漂移用車子阻斷了追兵。

「快上車。」藤蔓打開車門著急的大喊。

樹榦上車前朝著天空開了兩槍,嚇退了保鏢,不慌不忙的走上車。

05

「真是得勁。」藤蔓興奮不已,「這才是殺手的生活。」

樹榦笑了笑,向他伸出手:「這次要多謝你,合作愉快。」

藤蔓騰出一隻手和樹榦握了握:「合作愉快。」

「你為什麼要幹這一行?」樹榦終於問了這個問題。

「為什麼要做殺手?」藤蔓朝著樹榦擠了擠眼睛,「那麼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做殺手?」

「是為了錢。」樹榦早就想好了答案。

「對。」藤蔓認同說,「當然是為了錢,我也是為了錢,總不會有人以殺人為樂吧?」藤蔓用探詢的眼光盯著樹榦,等著他的回答。

樹榦避開那目光,抽了抽鼻子,說:「拜託,你開車的時候能不能看路,我不想做一個死於交通事故的殺手,小心!」

藤蔓把頭轉過去,一輛大卡車從右側直衝而來,他死死把方向盤往右邊打。大卡車貼著他們的車子拐到了另一側。雙方都平安無事。

卡車司機伸出腦袋:「我日你娘啊,想死,不要找我,我操你娘。」卡車司機罵罵咧咧的開走了。

藤蔓和樹榦交換眼神,懵住了。

「我們……是生死之交。」藤蔓說完捧腹大笑,「我肚子抽筋了。」

樹榦用捶了捶他的肩膀,忍俊不禁:「生死之交,草你大爺。」

車子重新啟動一直保持時速二十公里。

「我們這樣天黑也回不去。」樹榦覺得藤蔓的行為十分的滑稽。

「那我們就不回去了。」藤蔓望著後視鏡。

「剛才你往右邊打方向盤。」樹榦似乎覺得尷尬,「司機的本能不是應該往左邊嗎?」

「哦,你是說這個啊。」藤蔓加快了速度,回看樹榦一眼,又把頭轉回去,警惕的看著來往的車輛,「你相信宿命嗎?」

「宿命?」

「前幾天我找了一個算命先生,他說我今年有一個大劫難,上輩子的仇人會找我算賬。」藤蔓的語氣歡快起來,「他說如果我今年死的話會死於一顆子彈,復仇的子彈。」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凝視著樹榦,「那個算命的說如果我能躲過今年的災禍,我以後就能大富大貴。」

「你就因為這個原因來做殺手。」樹榦感到不可思議,「二十一世紀還有人相信算命先生。」

藤蔓點了點頭,理所當然的說:「為什麼不呢?我從來沒想過要做一個殺手,那麼我又是為何和你這個殺人狂做了搭檔呢?」

迎面駛來一輛大卡車,藤蔓默不作聲的把速度又降了下去。

樹榦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既然你相信命運,幹嘛要減速,你就是閉著眼睛開車也不會被撞死的。」

「你這人真沒意思。」藤蔓有些忸怩不安的調整了坐姿,「還記得之前的故事,不要我再重複一邊了吧。」

「不需要。」樹榦當即表示。

上一次我們講到那裡了?藤蔓想了想,宋老爺有了兒子,一個大胖小子。

是誰給他生的?樹榦隔著衣袖撓裏手臂,那一塊皮膚好像要裂開了。或許是濕疹,他想。

我上一次和你說過,是他府上的丫鬟,一個破瓜之年的丫鬟。

這時樹榦打斷他,破瓜之年是多少歲?

是十六歲。藤蔓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著他,你應該都讀書,不要以為一個殺手就可以沒文化。二十一世紀,做什麼都需要知識。

我懂了,你繼續說故事。樹榦害怕他繼續說教。

06

好,這個十六歲的丫鬟被宋老爺給強姦了。你知道,這樣的事情在古代不是什麼新鮮事,一開始她不知道怎麼辦,只是覺得很惶恐,怨恨那個可怕的世道。但是當她看到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她開始向命運屈服,妥協了。說到此處,藤蔓聳聳肩,繼續說。她開始希求自己肚子里懷的男孩,母憑子貴,說不定還是個改變命運的契機。或許是神明感應到了她的訴求,她真的懷了一個男孩。不過她並沒有親眼那個能是她飛上枝頭的寶貝疙瘩,在生產的時候,孩子的上半身被卡住了。而接生婆說只能保一個,宋老爺望著孩子兩腿之間那一坨,兩眼一閉哀嘆著說:保孩子。

孩子就這樣來到了世上,是個沒媽的可伶孩子。

車子遇上紅燈,六十秒,藤蔓停下來不說了。樹榦發現藤蔓的嘴唇微微的翕動,好像是在讀秒。車子發動的時候,藤蔓又開始自說自話。樹榦的腦海里倏忽間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怪異的想法:或許他只是自己想說故事罷了,需要聽眾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這樣想來,他應該是個很孤單的人。樹榦試著認真的去聆聽這個發生在古代的故事。

老來得子的喜悅將少女死亡的悲傷完全的沖淡遮了,甚至沒有人為這個少女留下一滴傷心的眼淚。宋府張燈結綵慶賀小少爺的誕生,上上下下歡呼雀躍像是過年一樣的喜慶。

小少爺,宋老爺給他取名,宋有承。他在眾人的簇擁下哇哇大哭,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被下人鬼鬼祟祟的抬了出去。

沒有母親的小少爺沒有母乳,宋老爺當然不會讓他餓著。很快在重金下,曹寡婦抱著她的兒子來了。這個不到三十的女人,剛剛被孩子的父親拋棄。她長相無奇,但是她的胸部鼓漲漲的,奶水像是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她向宋老爺保證:一定會先餵飽小少年,再喂自己的孩子。

就這樣,曹漢和宋有承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曹漢就是曹寡婦的兒子,藤蔓解釋說。

就這樣在曹寡婦的哺育下,兩個孩子共同成長。

兩兄弟一起進食,一起玩耍,在後花園抓蟋蟀,爬上大槐樹上的掏鳥窩。他們也有闖禍的時候,不過挨罰的總是曹漢。他謹記母親的叮嚀:照顧好少爺,把他當弟弟一樣。所以摔碎花瓶的還是曹漢,撕書捉弄老師的是曹漢,爬到浴室里偷看女孩子洗澡的是曹漢。因此他的手掌開花,屁股開花,腦袋開花。他的童年時光身體上總有一處是綻放的。這時候我們的小少爺,就會從藥房偷來金瘡葯,替哥哥擦手掌,擦屁股,擦腦袋。曹漢疼得哇哇大哭,小少爺就從懷裡掏出一串冰糖葫蘆。曹漢立馬破涕為笑,趴在床上的兩兄弟一人一口津津有味的吃著糖葫蘆。三月的春風裡藏著溫暖的陽光,輕悄悄從前門進來,綰起少爺鬢角雜亂的發梢,撩動曹漢身上那些盛開的「花朵」,然後輕拍著窗戶遠去了。曹漢臉上的淚漬立馬乾了,成了一道印子,點綴著他天真爛漫的笑容。

曹漢比宋有承大三個月,曹漢叫宋有承少爺,宋有承稱呼曹漢為哥哥。直到有有一天宋老爺覺得這樣不妥,便讓宋有承改了過來。但是兩人兄弟情深,宋有承在人前直呼其名,私下裡還是叫曹漢為哥哥。

宋老爺太寵愛兒子了,不願意看到他受到一絲的傷害。這是他唯一的兒子,容不得任何的閃失,他甚至不讓兒子出門。吃喝玩樂都在院子里,教書先生請到家裡。直到有一天,他那個苟延殘喘的老管家提醒他:少爺年紀不小了。

是啊,年紀不小了,宋老爺想。宋老爺對於兒子最大的期許是什麼,不是光耀門庭,入朝為官,而是能為宋家開枝散葉。只要有人這家族就不會滅亡。宋老爺鼓勵兒子走出去,去調戲那些良家少女。為了激起宋有承的生育慾望,還在兒子枕邊放了一本金瓶梅。可是宋有承並不喜歡和女人相處,他從小就是在女人堆里長大的,他有二十多個姐姐,其中不乏貌美如花的。他早就對女人的美習以為常了,甚至說免疫了。而且他的走出去並不順利,他走到大街上朝著那些漂亮的姑娘們大呼小叫,那些靦腆羞澀的小姑娘遠遠的躲開了。他感到難過,他認為外面的姑娘會像姐姐丫鬟沒一樣圍著他轉,他不知道矜持和退卻是這個時代女性的特徵。當然最為致命的挫敗感來自那些飛短流長,流雲縣的人都在傳說:街上的大姑娘和宋有承都是姐弟關係,他隨便找個姑娘都是在搞亂倫。這些那些都讓他感到厭煩,他重新躲回了家裡。

宋老爺讓曹漢帶少爺出去禍害姑娘,可是無論曹漢怎麼勸說,少爺就是不肯下床。無計可施的曹漢坐在床尾發獃。少爺突然一陣壞笑,曹漢不明所以,就問他為什麼笑。

少爺躡手躡腳的把房門關上,拿出他父親放在他床頭的金瓶梅。這本書他早有耳聞,不過一直沒有心思看,今天百無聊賴拿出來瞧瞧。少爺問哥哥看過金瓶梅沒有。

哥哥羞澀地搖了搖頭,少爺朝他擠了擠眼睛,看看?

哥哥小雞啄米一般使勁點頭。

兩人像往常一樣趴在床鋪上,攤開金瓶梅。他們十分又默契的略過了文字,直奔那些香艷的插圖。不過很快,少爺就對這些男男女女失去了興趣,他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不適很喜歡這些。

不知怎麼回事,在少爺說完這句話後,哥哥對這些插圖也變得興緻索然。

不看了,哥哥像是討好一樣將金瓶梅丟到了一旁。

哥哥,少爺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對勁,他察覺到自己的耳根突然紅了,氣氛有些弔詭,你喜歡我嗎?

對,曹漢愣了片刻,生澀的回答說。然後他將眼睛看向了窗外,院子里開著藍色的花朵。

不是因為我是少爺而你是下人,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下人。少爺小心的審視著哥哥的表情,如果有任何的異常他就打算就此作罷,不過哥哥自始至終望著窗外的某個地方出神。他繼續說,當然這種喜歡也不應該是兄弟之情,雖然我們之間有兄弟之情。

你想說什麼?哥哥猝然轉頭,目不轉睛的逼視著他。

少爺先是一驚,然後木然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哥哥,在他的意念身處,正在進行一場血肉橫飛的戰鬥。他的嘴微微張開,沉吟了許久,十分鄭重的說,我對男女之間的事情好像並沒有興趣,我看女人的身體不會硬,我是說沒穿衣服那種。

為什麼?哥哥的語氣完全沒有了下人的卑微,甚至有一點居高臨下的咄咄逼人。

我想我喜歡男人多過女人。他羞赧地低下頭,我喜歡哥哥。

我……我也喜歡少爺,曹漢站起來,不再是個下人,陽光被擋在他背後。

寂靜無聲,兩人的目光撞擊,纏綿,少爺的身子抖了起來。曹漢覺得自己呼吸困難,解開衣帶,顫巍巍地脫了衣服,胸前一道褐色的凹陷疤痕滑到腰間。

這是傷疤?少爺驚詫莫名,你何時受傷我怎麼不知道。

你還記得那年你要吃棗嗎?哥哥把褲子也脫了,那物赤條條,渾圓圓,一抽一抽。我爬到棗樹上,被蜜蜂蟄了從樹上摔下來,樹杈子刮傷的。我和母親怕你愧疚,就沒告訴你。

少爺的眼睛成了一泊夕陽水,他脫下衣服,指著手臂上的圓形紅胎說,哥哥這是我的胎記,你要記住。他俯下身子,眼含熱淚,吻哥哥的唇,吻那道疤痕,從胸透吻到腰際……

額…後面的我就不說了吧,你懂得對嗎?藤蔓有些難為情的看向窗外。是不是有色情了一點。藤蔓問。

不,樹榦正色說,不色情,這是一個好故事。

謝謝,藤蔓點點頭,他忽然變得正經起來。

你是嗎?樹榦用目光拷問著他。

你說什麼?藤蔓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樹榦咄咄逼人。

藤蔓確實知道樹榦問的是什麼,可他怎麼也沒有勇氣承認,他還想反問一句:你也是嗎?

樹榦沒有說話,卻用另外一種方式回答藤蔓,他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對方的嘴唇。短短的一一瞬間,卻被藤蔓無限拉長了,像是一條通往未來的射線。在那一吻之後,他此後所有的時光都處於無法遏制、饑渴難耐的回味之中。

藤蔓今年二十九歲,談過三個女朋友,但是他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不是愛情。愛情不是吃飯看電影,不是逛街購物,不是同居性交。愛情是乞求的熱望與拒絕的冷漠,是渴望接近的手指與害怕退縮的腳步,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和隨時波濤洶湧的回憶。

這是藤蔓第一次接受同性的吻,雖然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是要來的,這個吻驅散了他心裡的所以的疑惑與恐懼,他突然豁然開朗。夕陽透過車窗把兩人的臉龐映照的紅彤彤的,樹榦坐在一旁平靜的看著藤蔓喜極而泣。他知道每一個同志都有這一天。那一天紅霞萬丈,道路平坦。他們和所愛之人坐在一起,笑而不語,心領神會。只需勇往直前,誰都擁有希望。

回去的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話,只是車子開的好慢好慢,慢的好像永遠也開不到目的地。

我還想聽你的故事,樹榦站在自家的陽台上對藤蔓說。

藤蔓在車裡彎著身子朝樓上的樹榦回答說:我會把這個故事講完的。

樹榦點點頭,走進了房間,輕輕的關上房門。

07

陸先生恐怕是樹榦見過的最有魅力的男人了,陸先生的那一雙眼睛讓他想到寒夜中的明燈,很亮卻一點兒沒有暖意。在認識陸先生之前,樹榦還和很多男人交往過,可那些男人都不能和陸先生相比,連陸先生的眼睫毛怕是都比不上。所以當他在大街上第一眼望見陸先生的時候,他感到十分的驚駭,他腦子裡不斷的重複一句話:這個人太危險了。但是他卻沒有逃跑,像是一直被困在雪地的兔子哆嗦著看著陸先生向他走來。然後幾乎沒有任何的意外,他們戀愛了。上午,他們接吻,下午,他們做愛,晚上,他們開始聊天彼此了解。他們之間的戀愛過程幾乎是反著過來的。

陸先生有很多伴侶,但是他從來不承認,樹榦很喜歡這個一戳就破的謊言。他總是幻想自己的特殊性,或許陸先生對於其他伴侶連欺騙都沒有。

陸先生與其他同志最大的不同在於那有些狂妄的平常心。樹榦以前的戀人總是鬱郁不得志的模樣,出沒在黑夜,像是陰溝里的老鼠。太陽給不了溫暖,他人的眼光是鑽心的匕首。樹榦太渴望能和愛的人一起在陽光下走一走。就像海子說的: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他幻想的,陸先生滿足他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陸先生自信的牽著他的手,就好像男人就該牽著男人的手。那些歧視的目光低低的譏笑在他們身旁穿梭,他總是不安的低著頭,躲閃著,祈求著他人能看到他的窘迫,並原諒他的不正常。陸先生則不同,永遠是淡然的微笑,和落拓不羈的從容應對。那一刻樹榦真的覺得自己戀愛了,是真真正正的愛情,不是兩個同病相憐的可憐蟲報團取暖。

陸先生對他說:「本來就應該是正常的,這並不光榮也不可恥,無需高聲炫耀,也不必躲躲藏藏。我們的相愛就像男人與女人的相愛一樣平凡無奇。」

他於是渴望下次約會,下下次約會和下下下次約會。吃喝拉撒皆為此,日思夜想因此故。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陸先生不僅給了他愛情,也給了他一把槍。他有過掙扎,不過那些弱小的念頭與無法遏制的慾望相比太過脆弱,一想起陸先生就碎了。

每月的二十二號,他們會在一家西餐廳見面。陸先生給他布置新的任務,這也是樹榦希圖的每月唯一一次的約會。

「怎麼樣。」陸先生問對面的樹榦,「我是說你的搭檔。」

樹榦愣了一下,喝了一勺子湯:「還能怎麼樣,就那樣,不務正業整天說故事。」

「他說什麼故事?」

「愛情故事。」

「是男女還是男男?」陸先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漫不經心的攪著咖啡。

樹榦沉默了。

「你以前可對他很不滿意。」陸先生繼續說,臉上帶著輕淺的笑。

「習慣了就好。」樹榦不安的翹起二郎腿。

「你的眼神一直在閃躲。」陸先生握著他的手,鎖定他的目光,「你愛上他了?」

樹榦的目光一滯,撓了撓瘙癢手臂:「沒有。」

「不,」陸先生否定說,「你愛上他了,我察覺到了,你越來越多的提到他,有意無意。」陸先生語調平靜,唯有額頭上的兩條濃眉隨和他內在的情緒上竄下跳。「有時候你提到他的時候會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陸先生緩口氣,「那時的你讓我覺得陌生,也讓我感到危險。你愛上他我一點也不意外,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能博取你的歡心。」

「你說什麼?」樹榦愕然抬頭,慍怒的看著陸先生。

陸先生先把目光轉到別處,又轉回來:「讓你愛上他是我設計的。」

「為什麼?」樹榦迷茫的問。

「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愛我。」陸先生苦笑,那種表情好像被算計倒是他,「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愛是不是勝過你對他人的愛?」

「可笑。」樹榦的笑容勉強又狼狽,「你他媽就是個混蛋。」他驀地站起來,一把抓住陸先生的衣領,嘴唇張合的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周圍的人側目而視,指指點點。

「先生,不好意思。」服務員欠身,「您們這樣會打擾到其他客人用餐。」

陸先生沒有理會服務員,不慌不忙的看著樹榦,他湊到樹榦的耳邊,用溫柔神情的口吻說:「我愛你。」

樹榦癱軟下去,一聽到這個聲音他就知道自己輸了,他最愛的終究還是陸先生。

08

那一天任務的時間有些奇怪,是在一個黃昏。

藤蔓在樓下等了很久,不停的按著喇叭。

樹榦走出門,眯著眼睛憑欄望著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藤蔓在車裡朝他大喊:「怎麼那麼沒精神,你磕葯了?」

「沒什麼。」樹榦慢騰騰的走下來,坐進副駕駛。藤蔓給他點上一根煙:「去哪裡?」

樹榦想了想:「我來開車。」

兩人換了座位,樹榦將車開到了一處小河邊。河床邊瀰漫著潮濕的水汽,夕陽如血被河水浸透了。

「這次的任務是什麼。」藤蔓問,「是看夕陽嗎,你是不是還要吟詩作對?」

「任務在晚上。」樹榦說。他發覺手臂上又開始癢了,他控制住自己不去撓。

「所以,我們就要一直坐到晚上?」藤蔓嘴角一勾,他覺得今天的樹榦怪怪的。

「你可以和我講故事。」樹榦提議。

樹榦還是頭一次主動要求他講故事,藤蔓高興不已,立即答應:「當然可以。」

上次我們講到那裡了?

上次講到曹漢和宋有承在做那個的時候。

等等,藤蔓打斷他說,做什麼,說出來。

做愛,行了吧,樹榦白了他一眼。他們在做愛的時候被下人發現了。

對,就是這裡,陽光刺的藤蔓睜不開眼睛,他把遮陽板放下。被下人發現,繼而老管家知道了,當然最後宋老爺也會知道。自己的兒子有龍陽之好,宋老爺差點沒被氣死。他生兒子是用來傳宗接代的,男人和男人怎麼生兒子。宋老爺怒火填膺,先是叫人把曹漢一頓毒打。再問逆子,可知錯。宋有承被人擒住,跪在地上,頭顱卻是高高昂起,我和曹漢又不是殺人放火,何罪之有?他冷笑一聲,心痛的看向在地上扭曲的曹漢。

宋老爺又問曹漢,你知罪嗎?

曹漢抹了抹嘴角的血,忍著胸口的疼痛掙扎著爬起來,跪在地上,誠懇的說,老爺對我母子有恩,老爺打我是應該的。他又看向少爺,少爺也看向他,我與少爺一同長大,心有靈犀。從小我便感覺得到,少爺對我的情感不一般,我對少爺也是如此。

放肆!管家一腳踩住曹漢的脖子,豬狗不如的東西明明是你引誘少爺,著了你的妖道。

放開他,宋有承焦急的大喝一聲,反抗著想要站起來,可兩個下人死死壓住他的胳膊,無論他怎麼使勁都是徒勞無功。他只能痛哭著求饒,父親,求你放過哥哥。

那些平日恩寵他的姐姐聞訊趕來,紛紛跪地求情。宋老爺本就在氣頭上,看到兒女如此不爭氣,更是火上澆油。他立馬下令把宋有承關進書房。又叫人打折了曹漢的一條腿,把曹漢母子趕了出去。戚戚愛人遭生離,生不如死。一時之間,凄厲的哭嚎聲,響徹宋府。

宋家公子與男僕有染,在流雲縣是天大的奇聞趣事,大街小巷、茶館花樓,說長道短,沸沸揚揚。流落街頭的母子倆想住店,卻被告知客房已滿,不用想是宋老爺關照了。兩人只得拿了行李住到了城外的山神廟裡。

兒子和少爺有染,曹寡婦沒有過多的責怪兒子,只是說了一句,你這麼做是不對的。她更多的是怨恨命運,假如她不是個寡婦,就不用寄人籬下,又怎麼會鬧出這滿城風雨。她這一生被人指點慣了,可是她那可憐兒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住在山神廟的日子裡,曹寡婦每日計劃著遠離此地,重新開始。而曹漢晚上茶飯不思,到了午夜十分就瞞著母親悄悄的走了出去。在宋府後的樹林里,他爬上一顆歪脖子榕樹,坐在樹榦上他能看到少爺書房,有時候房間里的燈火競夕不滅,他就坐在樹榦獃獃的看一個晚上。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少爺終究是少爺,不管少爺怎樣喜歡他,他曹漢還是一個下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負少爺,少爺說愛他,那他也就愛少爺,少爺思念他一個晚上,他就不能獨自入眠。

氣急敗壞的宋老爺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讓兒子成家立業。流雲縣都知道宋家少爺喜歡男人,但是沒關係,宋老爺說了,只要願意和他兒子結親,黃金一百兩。有錢能使鬼推磨,前來報道的姑娘排到了大街上。宋老爺也不挑三揀四,很快就選中了一個家境一般但身世清白的姑娘,並且還敲定了良辰吉日。最後知道的消息的宋有承平靜的嚇人,宋老爺問他同意不同意,他只說要見曹漢。宋老爺知道他死性不改,拂袖而去。

無計可施的曹漢躺在神像下昏睡,曹寡婦匆忙的跑回來告訴他,東西已經備妥了,今天下午就可以離開這裡。曹漢覺得母親的神色有些奇怪有些奇怪,便問母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母親死活不說。他威脅母親,「你要是不說我自己去問。」母親拗不過他便告訴他少爺要結親了。曹漢霎那間坐起來,雙眼死滯的望著母親,我要去見少爺。曹寡婦攔不住一意孤行的兒子,只得跪在神像為兒子祈禱。

曹漢來到宋府,下人不讓進,勸他離開。他大喊大叫,驚動了宋老爺又是一頓毒打,他才悻悻離去。晚上的時候他又跑到宋府後的小樹林,爬到榕樹上遲遲的看著少爺的房間,那間房並沒有點燈。難道少爺已經放棄了,他決定再等一個晚上,如果少爺不出現他明天就離開這裡,那時候離開大概也就能問心無愧了吧。

那天下午曹漢被打,宋有承聽到了動靜,想必是曹漢知道他要成婚的消息。他晚上的時候他一想到自己就要娶一個完全素不相識的女人,曹漢那張臉在他腦海里便更加的清晰了。躺在床上,沉悶的燭光照著他那張憂傷的臉,左思右想,輾轉反側。終於這個為情所困的少爺決定離家出走,他對門外的管家討了些難尋的吃的。趁管家找食物的時候,他用繩子綁住自己的腰,從窗戶口爬了下去。由於手法生疏,落地的時候摔了個狗啃泥,不過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少爺沒有哼半聲,他只想早點見到自己的哥哥。然而後院的門被鎖死了,牆壁又高,他回望窗戶口,老管家怕是要回來了。這時他聽到一聲熟悉又親切的聲音,少爺。曹漢趴在牆頭上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09

今天的故事到此為止,藤蔓遙望著天邊的雲霞,太陽已經有半個身子不見了。

不打算全講完嗎?樹榦意猶未盡。

不,藤蔓說,我要慢慢講。

老實說這個故事的結局你想好了嗎?

藤蔓點點頭,想好了。

有好的結局嗎?樹榦問的有些急切,他們在一起了沒有。

藤蔓有些猶疑,老實說,這個故事沒有一個好的結局,在那樣一個故事環境下,同性戀是不可原諒的,就連談論也是可恥的。在那樣的社會壓力下他們誰都有可能是背叛者。

你講的本來就是故事為什麼要講究真實?樹榦言詞激越,少爺愛著哥哥,哥哥愛著少爺,他們衝破世俗禮教,多麼偉大的愛情。他們會走到一起,沒有誰會背叛誰!沒有,絕不會有!

並不是這樣的,藤蔓分辨說,後面的情節出現了一些狀況,有人背叛了。

為什麼?樹榦情緒激越。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陸先生。

任務來了嗎?藤蔓說,我們改工作了。

樹榦接通電話。

陸先生問,你動手了嗎?

現在還沒有。

你還在等什麼,你該不會真的愛上他了吧。

為什麼要怎麼做?

我說了,我喜歡看你對我的愛戰勝一切,我愛你別讓我失望。

等等,藤蔓察覺出了異常,你們在說什麼。他把手放到了手槍套上,但是慢了一步。

樹榦的槍口已經抵住了他的太陽穴。

不,藤蔓說,故事還沒講完呢。

樹榦面色沉靜,握搶的手腕輕輕的在空中晃了晃。

藤曼神色凄然的看著樹榦,他能感受到對方的掙扎與痛苦,或許還有機會。

樹榦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誰是背叛者?

咕噥著答案剛到嘴邊,槍聲響了。

乾的很好,晚上待會見面嗎?我想和你聊點重要的事情。陸先生的聲音突然變得靦腆起來,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想結婚,聽說瑞典、挪威可以結婚……

樹榦掛斷了電話,他打開車門,太陽已經完全的消失了,那些紅霞像是一場意興闌珊的大火寂寥的燒著。

他想起了初次見藤蔓那天,那天是什麼天氣?他記不起來了,所有關於藤蔓的記憶都只有藤蔓的輪廓,輪廓之外的都是無法填補的空白。突然他的手臂劇烈的瘙癢,他捲起衣袖,打算狠狠地徹底的撓一次,可是當他看到手臂上的疤痕時,差點跌坐在地。那是一個極其規則的硃紅色圓形疤痕,像是一個燒紅的太陽。他六神無主地走了幾步,鬼使神差的他又走了回來,他用外套罩住藤蔓血肉模糊的腦袋,脫了藤蔓的上衣,那道從胸口貫穿至腰際的疤痕赫然在目,他癱軟在座椅上,一些遲鈍的東西立馬攥緊了他的心。

太陽光完全的消失了,車外下起來瓢潑大雨,火燒雲被澆滅了。他關上車門,悵然若失的望著砸在車窗上的雨點。他的思緒沉浸在那個未講完的故事裡。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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