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其實沒有淡,它只是換了模樣
過去的這個春節和以往許多春節一樣,都被討論一個問題:年味不足了。
究竟什麼是年味?作家馮驥才有這樣一段論述:「年味就是全家團圓的喜樂氣氛;就是晚輩孝敬長輩圍坐在桌前敬的那一杯酒;就是屋外煙花閃耀飄進鼻內的一股幽香;就是媽媽忙前忙後做的一頓年夜飯中的餃子;就是逛廟會看著舞龍吃著糖瓜兒彷彿又回到童年的一種享受;就是不管認識不認識,見面都說過年好的那種友好感覺;就是家家戶戶都貼上喜慶對聯迎接新春,慶祝新的開始;就是滿大街掛滿了紅燈籠充滿了祝福話語的那種氣氛……這就叫年味!」
可以說,這種略帶抒情形式的描述說出了許多人的感受,然而在此類描述下,反而把「年味」的內涵模糊化了,因為如果你按圖索驥,你反而很難找到那所謂的「年味」。
筆者認為,理解「年味」,首先應該理解什麼叫「年」,這隻傳說中的怪獸早已變得面目模糊,而實際上關於「年」的各種傳說和習俗本身是基於中國那個已經消逝的農業社會而形成的。
如今的人們或許很難理解,在其實也沒有多久之前,這個國家經歷了數千年的農業傳統生活,人們謀生、婚娶、交際乃至政府的執政都是以這種農業傳統生活為基礎的。在那樣的社會裡,農曆更有意義,而農村的習俗也更有意義,於是作為農曆上一年的終結,過年這樣一個活動就深深植根在這個國家,進而形成了一種文化,這就是年的根基。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如今這個根基本身就開始被動搖了,因為這個國家本身就從傳統的農業國向著工業國乃至科技國家大踏步前進,與之相配套的是城市人口的激增,國務院印發的《國家人口發展規劃(2016-2030年)》中提出,計2016-2030年,農村向城鎮累計轉移人口約2億人。而即便是居住戶籍仍在農村的農民,也很多趁著農閑出外打工。
於是一個很簡單的事實是:基於農耕社會的農曆和春節並不是按照城市生活節奏來設計的,人們不會再按著24節氣去安排自己的工作,所謂的黃道吉日被雙數吉利日子取代,不論是銀行還是每一個社會單位,結算薪酬的日子都隨著公曆而不是農曆,更重要的是更多人的生活不再按照原有節奏進行。
於是更多的新的節日崛起,其中一些是從西方的節日改造而來,比如聖誕節(中國的聖誕節和西方的聖誕節基本兩碼事),而另一些則乾脆是年輕人隨著潮流生造出來的節日,比如「雙11」。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新興的節日都是隨著新一代城市居民的消費習慣而形成,並最終服務於這一代城市居民。城市生活進入了這個國家的中心和主流,農業生產依舊重要,但是這個國家的文化內核已經有所改變。
於是全家人甚至可以天南海北地在一個朋友圈裡互相點贊,晚輩的孝敬和長輩的慈愛可能是一段分享視頻和一個電子紅包,忙前忙後準備年夜飯的場景被餐飲企業的年夜飯大餐所部分取代,吃餃子如今更像是一種速食選擇而失去了「過年才吃」的意義,放鞭炮因為污染環境和有些危險而被許多人捨棄,群發短拜年消解了當面作揖拱手的儀式感……年味就這樣變成了我們普通生活的一部分。
或許這裡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廟會,這種本來屬於祭神或祭祖的活動,經過科學的掃蕩後,已經不太可能保有曾經的神秘感和神聖性,僅存的摸石猴、燒香、猜謎也更像是一種遊戲。於是當「廟」的含義逐步改變,「會」就成了一次遊樂和購物的小聚集,偏偏這樣的遊樂和購物會流於「每年差不多」的感懷,於是即便你在擁擠的人流中看著一排排賣羊肉串的人在大聲吆喝,也感受不到什麼年味了。
甚至於,即便是春節聯歡晚會這樣的所謂「新民俗」,同樣遭遇著美劇、日劇、韓劇、網綜的衝擊,於是當全民族試圖在這樣一個時刻集體懷舊時,很多人會感慨「年味淡了」。
然而我們必須認識到,那樣一個傳統農業社會,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生活,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年味」的消失,它只是換了個模樣,重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
試想,當我們的祖先剛剛形成統一的文化並誕生出「過年」這樣的習俗時,又何嘗不是拋棄了更古舊的生活而投入新生?然而當我們這一輩有機會從舊時的農業過年跨入到更新的生活方式時,難道我們反而要去死抱著舊時的回憶而裹足不前么?
恰恰相反,過年在這個時代本來就應該賦予了更新的涵義,它意味著經歷一年的工作後拿著年終獎的小白領們可以放眼四海去遊玩天下,它意味著渡過了一年的分離後找回老家新居的遊子們可以放下手機去親近父母,它意味著混跡了一年的職場後稱呼從X總、X老師、X琳達改回小三、老五、大侄子的年輕人們必須要回歸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親戚圈子來談論婚嫁生子,它甚至意味著我們可以對上述的一切放肆吐槽甚至惡搞來期待更好的生活,在這時那些日常可吃的餃子或者平時可買的貨物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而人們則可以從高速的城市生活中跳脫出來釋放自己被壓抑的性情和喜好……這就是新的年味!
這樣的年味看上去陌生,但你會發現其實它似成相識,它來源於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來源於這個國家傳統和新生的結合,來源於我們的過去,更將伴隨著走向未來。
於是再回憶你剛剛過去的那段時光,你會發現「年味」還在,它只是換了模樣。於是你也可以由衷感慨:過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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