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歷史的時刻——宋蒙釣魚城之戰淺述（下）

1259年農曆6月初，釣魚城已經被圍4個月。

宋軍的堅守承載著本地全體兵民的期望，也得到了遠在臨安宋理宗的表彰：「王堅嬰城固守，百戰彌厲，節義為蜀列城之冠。」

（圖中黃色為蒙古軍控制區，紅色為宋軍控制區）

這時，新的哨探報告，城外嘉陵江面上出現了異動。王堅馬上發覺，前些天密報里提到的援軍終於到了！

稍前，由於四川置制使蒲擇之對蒙軍入侵抵抗不力，宋庭將其撤換，以兩淮宿將呂文德入援四川。宋水軍前鋒向士壁突破了蒙軍浮橋和蒙將來阿八赤的封鎖，進入重慶。呂文德整頓重慶守備後立刻準備救援釣魚城。在三槽山附近戰勝蒙軍後，宋軍300艘戰船停在黑石峽東，以50艘輕舟為先鋒，逆流北上，向著釣魚城而來。

蒙哥大汗對此消息相當重視，一旦包圍圈被宋援軍打開缺口，意味著釣魚城可以得到物資兵力的補充，宋軍士氣將越發高漲，圍城戰也就會無限期的拖延下去。

對於傳統圍城戰而言，切斷城市和外界的聯繫是第一要務。攻擊方可以從所有方向同時壓迫並攻擊城市，也讓守城者失去外界糧食飲水武器的來源，讓他們很快耗盡城市的儲備。如果長時間看不到獲救希望，守城者的心理將容易動搖，容易分化守城者里的立場不堅定和投機者。防守方自然也會從內外盡一切力量打破圍城，要麼直接扭轉攻防局勢，要麼將守城長期化。

作為經驗老到的蒙哥，他在城南對岸的東山坐鎮指揮。讓大部蒙軍繼續困住釣魚城守軍，防止王堅乘機出城反攻。又分兵2萬夾嘉陵江兩岸布陣，並命史天澤率船隊出擊。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宋軍的先鋒輕舟部隊因逆水行船，全靠水手人力划槳，正準備調整隊形向前突進。忽然，兩邊江岸上山坡上鼓聲雷動，四面八方旌旗揮舞，蒙軍已經搶到先手，進攻開始。宋軍船隊很快發現局勢不妙。寬闊的江面上，大量不同旗號的蒙軍正規戰船整齊的迎面衝來。江岸上，不知多少蒙軍弓箭手和拋石機同時由側翼向自己射擊。以水軍見長的宋軍趕緊展開對攻，可增援部隊只有50條輕舟，又因逆水無法發揮機動優勢，被氣勢如虹的蒙古大船隊打得船翻人亡。大將史天澤即時用旗語指揮，調動各路蒙軍戰船繼續攻擊。兵敗如山倒，順水敗退下來的宋軍輕舟沖亂了後繼主力船隊。蒙軍正好順流縱擊，緊緊追趕潰散的宋軍兵船。宋軍連忙從黑石峽撤退，退回重慶府時，已經損失掉了100艘左右的戰船。

遠遠目睹耳聞這樣的結局，失望的情緒肯定在釣魚城守軍每個人心裡升起。如果知道水戰部署詳情，王堅和張珏等將官難免會怒罵呂文德指揮無方。可他們也能體會呂文德的難處。作為救火隊員，他帶兵好不容易衝破阻攔救援了重慶府，達成了宋庭的主要作戰目標。但要救釣魚城可是談何容易。十多萬蒙哥汗親率的水陸大軍正聚集在城下，就像十多萬頭草原餓狼正啃著城牆石頭，發愁找不到新鮮肉吃。如果全軍出動水戰野戰硬拼，蒙軍以逸待勞以眾擊寡，可以用多種方式全殲宋軍船隊。前鋒輕舟部隊的失敗也說明了這點。所以，試探性的進攻成了這次救援的註腳。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史天澤三戰三捷，把呂文德部宋軍趕回了重慶府。在東山觀戰的蒙哥大汗一掃臉上往日的陰霾，向來沉默寡言的他和史天澤相見，談笑風生，氣氛很是輕鬆。數月沒有進展的蒙軍太需要這樣一場及時雨似的勝利，將士們的士氣得以重整。所有的後顧之憂都已經排除，蒙哥知道，剩下的就是徹底拔出這顆埋在重慶府前面的釘子了。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水戰得勝的同時，蒙哥為攻城安排的秘密準備工作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強攻釣魚城是必要的，但強大的蒙古軍隊在野戰和攻城戰里從來都更以詭秘變詐著稱。

「援軍來不了了......」

對釣魚城來說，孤立無援的事實已經一目了然。但多年前蒙軍在全川地滅絕人性的大屠殺對宋軍百姓們來說卻是難以忘卻，成都府的倖存者從滿城屍堆里偷爬出來顫抖泣血的哭訴還縈繞在每個人心裡。哪怕是童稚總角在街頭巷尾的遊戲里，也會叫著：「跑啊跑啊，韃子來了，韃子來了！」這一次，不管是國讎還是家恨，從將領官員到士兵平民，儘管4個月的守城戰讓他們疲憊，但沒有人準備開城投降。

損傷的城牆，修復好了。消耗的箭支石彈，全額補上了。所有城防工作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王堅針對之前蒙軍的進攻還加強了防務，制定了緊急情況下的預案，再次組織了精幹的預備隊以備不虞。

1259年農曆6月5日深夜，入夏悶熱的天氣讓釣魚城馬軍寨的寨兵們煩躁不安，他們還在相互討論白天蒙軍史天澤部對東新門小東門的攻擊。漆黑的夜幕下，馬軍寨鎮守的西北外城平靜得像一灘死水，偶爾傳來的陣陣蟲鳴也激不起漣漪。由於一個多月前蒙軍進攻了此處，寨兵們巡邏都很警惕。但放眼望去，沒有星光照明的山坡看不到任何異常。

同樣煩躁不安的還有眾多整裝待發的蒙古戰士，他們正忍耐著難熬的濕熱焦急等待，在地道里。

這隱秘的地道大約開掘於汪德臣偷襲西北外城之後，內高1.5米，成人需彎腰行走。蒙軍發現馬鞍山下這段不起眼的城牆比其他城牆所處的地勢要緩得多，而且守軍似乎不是正規軍，是釣魚城的軟肋無疑。4月底的爬城偷襲如果不是宋方增援趕到，蒙軍就已經得手。因此，在此處用地穴透城之法攻擊頗有勝機。當然，在堅硬的山體里挖掘隧道絕非易事，但蒙軍在攻城土工作業上高超的實力證明了他們的決心。

（2004年後釣魚城考古發現之一，古地道）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地圖為上南下北）

汪德臣身材小膽識大，他慣於陷陣突陳，非常適合這樣的任務。現在他和手下精兵們一樣，在快要悄悄掘通的地道里蹲坐著。為了不驚動守軍，他們已經在入夜之前悄然就位。狹窄悶熱的地道里，全副武裝的蒙古戰士擠在一起，還帶著雲梯等便攜的攻城器具。汪德臣看到他們額上滲出汗，眼裡冒著光，那是一種壓抑，渴望，和自己完全一樣。就連腰間的彎刀都要嗡嗡作響。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傳大汗號令，時辰到，出擊！」

這道久違的傳令終於下達，汪德臣咬了牙和手下們立即貓著腰出發。

蒙軍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他們已經從地下穿過了那道帶來無數麻煩的城牆，身處釣魚城西北外城之內了。汪德臣毫不猶豫，當即指揮手下從內側進攻西北外城牆。宋軍寨兵萬萬沒有想到蒙軍突然出現在他們背後，許多人沒有來得及發聲就被砍殺射死。驚慌之中，寨兵鄉兵們和巡邏隊一面抵抗一面呼救示警。火光之中，城牆之內多處都在混戰。汪德臣的手下都是他精選出的老兵，好鋼用在刀刃上，這種關鍵性的突破作戰就看他們了。蒙軍早就反覆觀察了這段城牆，最近的城門奇勝門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直接佔領城門雖然可以開門引入大軍，但是成功概率不大。於是汪德臣集中了從地道鑽出的大部分兵力，猛攻西北外城牆城頭，他們準備率先佔據這段城牆。

宋軍馬軍寨寨主發現蒙軍已經出現在城內，明白情況嚴峻。他馬上帶領所屬的步兵，弓手，拋石手，所有崗位全部投入白刃戰。

這時，因為突然襲擊的關係，汪德臣部蒙軍在地道口外已經展開了不少兵力，加上士兵素質裝備遠勝宋軍的非正規兵，迅速在交戰中取得優勢。城牆邊，馬軍寨兵士被壓制著正拚命抵擋。但他們驚恐的發現，在外城城牆正面，大批蒙軍已經趁亂搭起雲梯爬了上來。隨著汪德臣的援軍連續不斷的攀上城頭，前後夾擊之勢形成，勝負已經沒有懸念。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絕望中戰鬥的寨兵們甚至連盔甲都沒有。這些來自本鄉本土的人們平日里可能更熟悉鋤頭鐵犁，而不是手上的刀槍。他們沒有打算放下武器，激烈的搏鬥從城牆邊打到馬鞍山下內外城之間的窪地里。不知過了多久，這裡最後一個抵抗者也倒下了，馬軍寨寨主及以下全部戰死。這些英勇的抵抗者沒有留下名字，和千萬個死在保家衛國戰鬥中的平凡英雄一樣。

汪德臣甩掉彎刀上的血漬，站在層層疊疊的屍體之間平復呼吸，他指揮著部下重整隊伍。他深深知道必須搶在宋軍完全反應過來之前繼續突破，廢了如此大精力準備的進攻不能停止。但他懊惱花了這麼多時間才解決眼前這些衣甲不全的寨兵鄉兵，手下們也有傷亡，並且都消耗了不少體力。無論如何，內城牆已經在眼前了，這是開戰以來蒙古大軍取得的重大勝利，只消再衝進內城就能完全佔領這塊難啃的彈丸之城。

危急關頭，王堅和張珏率應急部隊趕到。汪德臣和王堅宿敵相見分外眼紅，激戰再次展開。蒙古戰士為了邁出通向巨大功勞的最後一步，佔領內城；宋軍士兵為了守住這座自己鄉土的堡壘，打退敵軍。雙方沒有任何保留，盡全力在窪地里惡戰。殘酷的白刃戰里，雙方傷亡都很大。王堅本人也被創多次，身負重傷後退下。號稱四川虓將的張珏立刻接過指揮權，繼續帶領宋軍作戰。雙方不斷投入增援，前仆後繼，寸步不讓。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惡鬥一直持續到天蒙蒙亮，勝負仍舊未分。悶熱的天氣在這時又迎來一次暴雨。傾盆大雨里，蒙軍的雲梯折斷，後繼不力。雨下得宋蒙雙方連對面的人影都看不清楚，只得各自後退脫離交戰。

蒙軍至此已經佔領了西北外城之內很大一片區域，和內城的宋軍對峙。蒙哥聞訊大喜，他知道部隊進入外城後大大壓縮了守軍的活動空間，眼前的屏障也只剩內城城牆，形勢變為對己方非常有利。但同時炎夏已至，若再不速勝，悶熱的天氣和流行的痢疾就得把大軍壓跨。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蒙古軍將領們在軍事會議上討論的意見都很類似，宋人已經山窮水盡了，再用一次決定性的攻擊就能全勝。汪德臣卻向蒙哥大汗表示，自己願意前去勸降。據他的經驗了解，王堅和釣魚城已經沒有力量再打下去，只要曉以利害，即便王堅不聽，城內其他將領或者守軍也許能迷途知返，看清潮流順逆。汪德臣的自信可能打動了蒙哥，他對鞏昌汪氏家族向來是信任有加，於是順理成章同意了他的建議。畢竟，能少浪費蒙軍戰士的性命也是好事。

次日，汪德臣果真一人來到內城下。他固然知道幾個月前晉國寶去勸降的下場。但時移世易，大軍猛攻之下，釣魚城已是風雨飄搖。何況自己自幼從征，踏過屍山血海，氣勢上也非常人能比。

內城牆上一片安靜，汪德臣走得近些，對城上大喊：「王堅！我來救你們一城性命！呂文德的援軍已經被我大軍打退，他現在是自身難保。釣魚城遲早守不住，趁早投降，保你們不死！」城上不應。少頃，汪德臣正在狐疑，城頭忽然飛下橫木礌石。汪德臣躲避不及被徑直砸到在地，蒙軍兵士見狀趕忙上前搶救。內城軍民出城追擊，恰逢天降大雨，蒙軍連忙後退。汪德臣雖然被搶回營中，但因傷勢過重，於農歷6月21日身亡。釣魚城未得就痛失先鋒大將，可以想像蒙哥大汗該是何種震怒。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既然宋人已經用行動做了選擇，剩下只是等待最終決戰何時來臨。

蒙軍加緊準備之時，傷稍微好些的王堅還在試圖奪回西北外城，讓蒙哥更為惱火。蒙古各營得病的士兵越來越多，甚至蒙哥本人可能都出現了赤痢的癥狀，是時候下決定了。

1259年農曆7月初，諸事齊備。蒙哥大汗像成吉思汗那樣，把羊胛骨放入火中，仔細察看著骨頭的裂紋。這種傳統的薩滿占卜意義非凡，如同中原人過去的龜甲蓍草占凶吉一般。但占卜的結果沒有記載。無論如何，蒙古大軍不能再等下去，他們全面出動了。

由於失去了猛將汪德臣，主攻由史天澤來指揮。史天澤宿將，滅金攻宋屢有大功。他調動部隊來到馬鞍山下，準備主攻西北內城。釣魚城各門外已經密布各路蒙古大軍，他們已經集結完成，等待開戰的命令。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1259年農曆7月21日，馬鞍山上豎起了大旗桅杆，為了更好的偵察城內軍隊調動和布局水源等情況，蒙軍還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很高的望樓，方便及時反饋指揮。蒙哥大汗來到這裡，他親自擂鼓助戰，鼓聲響起，十幾里外都能聽見。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沉重的隆隆戰鼓聲里，蒙軍步兵呈千人隊向各處內外城牆前進。拋石機弓箭手盡全力掩護，步兵大隊從馬軍寨出發，整齊的抬出雲梯進行爬城衝擊。王堅和張珏在內城頭坐定，交戰數月，他們已經習慣了蒙軍的節奏，能夠對各處從容指揮。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對蒙軍來勢洶洶的掩護射擊，宋軍士兵都在堅實的城垛城牆後隱蔽待命。直到蒙軍步兵大隊靠近城牆準備搭設雲梯，王堅的令旗揮動，宋軍一齊起身，木石齊發，瞬間兇猛的火力讓剛靠近城牆的蒙軍死傷遍地。第一波蒙軍還沒放上雲梯就傷亡慘重，但這次不同以往。大汗親自敲響的戰鼓聲聲催促，所有將兵都心知肚明。哪怕是肚痛腹瀉，嚴酷的蒙古軍法也會讓士兵們強忍著前進，沒人敢擅自後退。蒙哥和將領們推測過，己方雖然困難重重，但釣魚城裡現在應該也是燈枯油盡，有可能糧食飲水都接濟不上，王堅不過是硬撐罷了，差的只是最後一擊。

遠遠望去，一架架雲梯搭在內城牆上，無數螞蟻般黑壓壓密麻麻的蒙軍士兵正在慢慢地往上爬。雨點般的飛箭滾石把他們一堆堆砸落下去摔在地上，後繼士兵馬上又填補了空缺，繼續向著城頭攀爬。宋軍在城上把橫木，滾石，震天雷不住地往下扔。百姓們不間斷地挑著膽子把九口鍋兵工廠剛造出來的火藥彈石彈箭矢給守軍送來。雖然城頭火力不減，但蒙軍的人數優勢終於還是在某些地段佔到了優勢。一些蒙軍步兵翻上城牆，與宋軍進行格鬥。王堅早有準備，他讓後備部隊前往堵住缺口。缺口處，不斷湧入的蒙軍士兵像一股洶湧的狂濤，要吞噬這激流中孤島般的內城。

宋軍守城部隊，後備部隊，興戎司的老兵，合州城的鄉勇，川西川北的難民，本地避亂的百姓，一息尚存者全部投入戰鬥。他們有的鐵甲鋼刀，有的布衣鋤耙，有文質彬彬的冬學先生，有目不識丁的鄉野老農，城裡每一個人都成了戰鬥力。雙方就在這城頭不記死傷的激烈搏鬥，屍首堆滿了巴掌大的地方，戰局僵持住了。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見戰況膠著，蒙哥心急如焚。他相信現在城裡一定有弱點破綻存在，便一邊擂鼓一邊讓探子上望樓偵察。探子爬上數十米高的望樓，剛到頂端準備觀察，「轟隆隆」巨響如驚雷炸裂。宋軍拋石機的石彈火藥彈一齊飛來，霎時把望樓打得粉碎，探子飛出百步開外，當場摔成肉泥。原來王堅見蒙軍在馬鞍山上設置望樓，就早早準備拋石機，提前預瞄，就等蒙軍進攻時把它當場打掉，以打擊蒙軍士氣。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歷史就是這樣，無數偶然的事件會悄悄改變了它原本的走向。

王堅這時可能並不知道蒙哥大汗正在望樓下擂鼓助戰，只看到砲石和火藥彈的爆炸覆蓋了山頂。然而，宋蒙雙方都很快注意到大汗雄壯的戰鼓聲突然停了，其後再也沒有響起。戰鬥仍舊在繼續，蒙軍士兵還在慣性的往城牆上爬，但勢頭已經無法壓過城上的守衛者。

（圖片來源央視釣魚城紀錄片）

史料記載在這裡出現了分歧。

蒙方認為蒙哥大汗是患病而死，由伊爾汗國宰相拉施都丁的」史集「，波斯人志費尼的」世界征服者「，以及元史三種資料證明。宋方認為蒙哥大汗是中了砲風或飛箭受傷而死，由元代釣魚城之戰親歷者著的「無名氏記/釣魚城記」，蒙哥親隨耶律鑄的「征蜀道錄/述實錄·四十韻」，明代的「合州志」三種資料證明。

以宋軍拋石機發射石彈火藥彈來說，如果能擊毀望樓的話，同樣在山上的蒙哥和其隨行人員確實很可能被石彈所擦傷，或被火藥彈爆炸波所衝擊。

1259年農曆7月22日，蒙古大軍沒有出動。王堅專門讓人在大天池裡新撈了兩尾30多斤的大魚，附帶幾百張剛做好的麵餅，全部用拋石機投向蒙軍。蒙古士兵撿起來發現裡面還帶了一封給蒙哥大汗的信。將領們將其拆開，只見上書」爾北兵可烹鮮食餅，再守十年，亦不可得也。「

幾天後，蒙古大軍拔營而去。蒙軍轉移到金劍山溫湯峽（今重慶壁山縣西北）。

1259年農曆8月11日，蒙哥大汗在此去世。臨終前遺言：」我之嬰疾為此城也，不諱之後，若克此城，當盡屠之。 「蒙哥沒有來得及宣洩自己的怒火，因此留下話希望無論如何都把城裡的活人全部殺光。

史天澤等眾將送喪自四川北還，為了泄憤，蒙軍沿途殺戮無辜居民，沒有來得及躲避的民眾受害2萬餘人。

其他各路入侵蒙軍聞訊也先後返回北方，危如累卵的宋王朝暫時得以喘息。

歷時近半年的釣魚城之戰至此落下了帷幕。這場戰爭的影響開始一一浮現。接下來由於蒙古汗位空虛，蒙哥的兩個弟弟阿里不哥和忽必烈立即爭奪汗位，蒙古帝國陷入連續的嚴重內亂。

（圖片來源布哈林）

1260年5月，忽必烈先發制人，在新修的開平城（今內蒙多倫西北），沒有召開傳統忽里勒台大會的情況下擁兵自立為大汗。留守和林的阿里不哥見狀接著召開自己的忽里勒台大會，被貴族們推舉為蒙古大汗。天無二日，蒙古各汗國意見不一。金帳汗國，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支持阿里不哥；伊爾汗國支持忽必烈。雙方兵戎相見，開始了4年的內戰。其後，儘管阿里不哥被擊敗，但除了伊爾汗國，其他汗國都不承認忽必烈的共主地位。接著，窩闊台系的海都之亂又起，草原故地成為爭奪的焦點。連故都哈拉和林都在多次交戰中淪為廢墟。忽必烈無法完全擊敗草原上他眾多的反對者，只能把精力放在對南宋，安南，日本等地的侵略上，不得不成為了中原的皇帝。

龐大的蒙古帝國分裂了，蒙哥變成最後一個公認的蒙古大汗。從他以後，蒙古帝國無法再組織起過去那樣駭人的西征大軍。

在蒙哥去世前，他派另一個弟弟旭烈兀進行著第三次大規模西征。滅掉了山巔上的刺客之國木剌夷。這是以刺客著名的伊斯蘭阿薩辛教派，名作鷲巢的城堡建在山峰頂上，首領稱為山中老人。該教派四處派出刺客從事暗殺活動，紅極一時。結果被西征蒙軍不分老少全部殺光，堡壘全部摧毀。富裕的阿拔斯王朝也沒能逃過劫難，首都巴格達城破後，蒙軍任意屠殺劫掠了一星期，至少9萬人遇害，史書上的黑衣大食從此滅亡。世界名城阿勒頗，大馬士革也全部落於蒙軍之手，敘利亞滅亡。甚至現代的旅遊勝地，地中海上的塞普勒斯島都被蒙軍攻陷。

（圖為西征中的蒙軍）

（圖為蒙元歷史畫卷中的旭烈兀西征）

在旭烈兀準備入侵埃及之時，蒙哥大汗去世的消息傳來，他不得不趕緊率部東歸以參加傳統的忽里勒台大會。蒙古大軍最後一次西征匆匆結束，歐洲和非洲被命運從毀滅的邊緣被拉了回來。

（圖為蒙古帝國三次西征路線）

遠在釣魚城的王堅自然無法知道這一切，他受到了宋庭的嘉獎，被封為寧遠軍節度使，清水縣開國伯。卻沒想到第二年正在川內新修山城的時候，便收到了招還入朝回臨安的指令。接著又被調往和州（今安徽巢湖和縣）做知州。

1264年，一身本領無從施展的王堅在和州任上鬱鬱而終，步了余玠的後塵，也和幾年前救援過涪陵重慶，被下獄冤死的向士壁一樣，這或許都是丞相賈似道嫉賢妒能之故吧。

王堅的繼任者馬千庸碌無能，幸而不久後被原來的副將張珏代替。在張珏的帶領下，軍民一同重整局面，釣魚城再次變得堅不可摧。不僅如此，張珏還四面出擊，擊敗蒙軍，收復了重慶瀘州等多座山城和州縣，四川抗戰局面一度好轉。然而，此時忽必烈建立的元帝國進行了漢化政策，不再把重心放在草原之上，集中全力開始滅宋。蒙軍吸取教訓，一改過去以四川為主攻方向，兵指荊襄。並且取締盲目屠殺，大力加以誘降和懷柔政策，終於取得了成效。

1279年，前往占城聯絡的左丞相陳宜中滯留未歸，海外立國的計劃還未成型。已經沒有時間迴旋，崖山海戰來臨。宋軍敗，陸秀夫背小皇帝投海，楊太后等均自盡。張世傑率殘部撤離欲再圖恢復，途遇風浪皆溺死，宋遂亡。

張珏在釣魚城裡給宋帝預備的小皇宮再也用不上了。他本人已經在去年（1278年農曆2月）蒙古大軍對重慶府的圍攻里竭盡全力，被部將偷開城門導致戰敗，最後巷戰中不屈被俘。一說他在押解路上自殺，一說蒙方關押兩年勸降不成把他殺害於獄中。當時已在獄中的文天祥得知，悲痛之餘寫下了《悼制置使張珏》，詩云：「氣戰萬人將，獨在天一隅。向使國不滅，功業竟何如？」

張珏之死猶如西南一柱崩塌，釣魚城也要迎來最後的時刻。

對於十三世紀的我國來說，旱災多發，這百年竟有77次旱災。連續兩年秋季的乾旱讓釣魚城和周圍的田地顆粒無收，加上常年戰爭，糧食耗盡，已經出現人相食的情況。由張珏指派的守將王立動搖了，在搶來的側室熊耳夫人和西川行院蒙古將領李德輝的勸降之下，開城出降，條件是不得殺害城內百姓。

時間定格在1279年正月，那場著名的釣魚城之戰已經過去了20年，這座傳奇的城塞降下了戰旗，城內的宋軍將官2，30人自殺殉國。忽必烈違背了蒙哥的遺願，城內百姓沒有被屠殺。和襄陽一樣，這也是元帝國鑒於濫殺太多，為了避免激起更大的反抗，調整了整體佔領策略所致。接下來，百姓被遷回合州，城內防禦設置和一些城牆被蒙軍拆毀。

得到顯官保住了美人熊耳的王立沒有被劃歸四等人，但他也沒有得到善終。後來他失去了靠山李德輝，也失去了籠絡人心的利用價值，更加上西南地區民眾反元起義此起彼伏，於是被忽必烈的繼任者元成宗賜死。

故事到了這裡似乎應該畫上句號了。但蒙古帝國脫胎而來的元帝國野心並沒有完全消亡，還在繼續著東征和南征，1281年第二次入侵日本時，博多聚集的宋國遺民和商人積極出錢獻策幫助防守；1284年第二次入侵安南時，叢林里突然樹立的赤紅色宋字大旗，突然衝殺出的宋軍遺民。是的，國家亡了，但民眾的抵抗沒有結束，他們在為了自己的信念而堅守，正如堅守了36年之久的釣魚城軍民一般。

1288年，釣魚城陷落已經過去了9年。最後一座還在抵抗的山城，四川宜賓興文縣的凌霄城被蒙軍攻破，全城軍民死難。此時，距離宋蒙戰爭開始已經經過了快61個年頭，戰爭開始前四川的1300萬人，只剩不到80萬人。或許這只是幾個冰冷的數字，但或許也隱含著中華文明為什麼能延續至今的一個原因吧。

（遠眺凌霄城）

（全文完——轉載請聯繫本人）

部分山城堅守時間圖：

參考書目：

宋史

元史

合州志

昭忠錄（宋）

守城錄（宋）

黑韃事略（元）

釣魚城志/無名氏記（明）

全蜀藝文志（明）

釣魚城史實考察

宋蒙戰爭中宋軍降將

宋蒙戰爭時期四川軍事地理初步研究分析

中國歷史上氣候之變遷

中國文物報

央視紀錄片釣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