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的遊記?
余秋雨:行者無疆——瑞士篇
余秋雨
瑞士小,無所謂長途。從伯爾尼到洛桑,本來就不遠,加上風景那麼好,更覺其近。
然而,就在算來快到的時候,卻浩浩蕩蕩然,瀰漫出一個大湖。這便是日內瓦湖,也譯蕾夢湖,它是邊境湖,一小半伸到法國去了,而且又是山圍雪映、波詭雲譎,豐富得讓人們不好意思用一個稱呼把它叫盡。
我和夥伴們看到了湖邊的一座古堡。在歐洲,古堡比比皆是,但一見這座,誰也挪不動步了,於是哐當一聲,槌下如錘,拍板停留。
這古堡真大,猛一看像是五六個城堡擠縮在一起了。一擠便把中間一個擠出了頭,昂挺挺地成了主樓。前後左右的樓體在建造風格上並不一致,估計是在不同的年代建造的,但在色調上又基本和諧,時間一久,櫛風沐雨,更蒼然一色,像是幾個年邁的遺民在劫難中相擁在一起,打眼一看已分不出彼此。
這個古堡最勾人眼睛的地方,是它與岩石渾然一體,又與大湖渾然一體,好像日內瓦從產生的第一天起就擁有這個蒼老的倒影。
我前幾步後幾步地看清楚了古堡與湖光山色之間的各種對比關係,然後繼續後退,從岸上的各個角度打量它。這才發現,岸邊樹叢間有一個小小的售貨部。
與歐洲的其他風景點的售貨部都一樣,這裡出售的一切都與眼前的景物直接有關。我看到一本書,封面的標題是CHILLON不知何意,下方的照片正是這個古堡,連忙抽一本英文版出來問售貨部的一位先生,他說這是古堡的名字,按他的發音,中文可譯作希隆,那麼古堡就叫希隆古堡。
全書的大部分,是「希隆古堡修復協會」負責人的一篇長文,介紹了古堡的歷史,此外還附了英國詩人拜倫的一篇作品,叫《希隆的囚徒》。修復協會負責人在文章中說,正是拜倫的這篇作品,使古堡名揚歐洲,人們紛紛前來,使瑞士成了近代旅遊業的搖籃,而這個古堡也成了瑞士第一勝景。
書上說,這個古堡底部有一個地下室,曾為監獄,很多重要犯人曾關押在這裡,拜倫《希隆的囚徒》所寫的,就是其中一位日內瓦的民族英雄波尼伐(Bonivard)。
這個地下室氣勢宏偉,粗碩的石柱拔地而起,組成密集的拱頂,壁上、地下卻留有原有的紋脈,氣象森森。這裡最重要的景觀是幾根木柱,用鐵條加固於岩壁,扎著兩圍鐵圈,上端垂下鐵鏈,掛著鐵鐐。
拜倫說,波尼伐的父親已為自由的信仰而犧牲,剩下他和弟弟關押在這個地下室里。三人分別鎖在不同的柱子上,互相可以看到卻不可觸摸……
我想,即使是當初讀了拜倫的作品前來希隆古堡的第一批英國讀者,也不是來紀念波尼伐,而是來領略一種由拜倫營造的悲劇現場。有了拜倫的故事,他們知道這湖山的某個角落,有過一雙處於生命極端狀態的眼睛,湖山因這雙眼睛而更顯得珍貴。
許多詩文的後世效果,並非出自作者當初的期盼。但歷史,還是強硬地把它們的某種精神變奏,融進了人們紛至沓來的腳步間。
為此,瑞士應該永遠地感謝拜倫。一個人即便是天生麗質,如果沒有眾多愛憐目光的濡養,也會無覺無明,自生自滅。瑞士也是同樣,如果沒有那麼多旅遊者,它就會美得寂寞,富得枯燥。拜倫不經意地改變了這一切,但瑞士歷來沉靜寡言 ,不太會感謝人,那我們也不必強求,好在拜倫從不在意。
閑話旅遊
日內瓦的一個夜晚,我們在一家木屋用完餐,正想起身回旅館,卻發現屋外已大雨滂沱。餐廳老闆知道這場雨一時過不去便請侍者搬出一支巨大無比的民族樂器長號,讓我們輪著吹。我們憋得臉紅脖子粗也吹不出音,後來漸漸掌握了一點竅門,才發出一點嗚嗚聲。
我和兩位新近趕來與我們一起考察的記者坐在外間的一角聊天,他們問:考察至今,覺得歐洲有哪一些方面最值得中國學習?
我說,中國在近代化過程中脫了很多課,初一看是科學技術上的課,實際更重要的是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上的課。但這一路上感受最深的兩點,一在歐洲,傳統文化與創新精神並行不悖,共臻極至;二是在歐洲,個體自由和互相尊重並行不悖,形成公德。相比之下,真不知道我們中國為什麼總是把這些對應性文化範疇看成你死我活的對頭,結果兩敗俱傷。這一傷,幾乎傷及了所有的文化人,使他們全都充滿了沉重失敗感和悲劇感。
對此我們找了很多原因,然後一起感慨:要在這些方面追趕歐洲,將是長期的事情,焦急不得。
「那麼,可以被快速仿效的有哪些事情?能舉出一件嗎?」他們問。
「旅遊。」我回答。
我的這個說法使他們有點吃驚。「旅遊?」他們疑惑地重複著。
所有的旅遊從業人員都知道,各國遊客最嚮往、因此也最有旅遊潛力的地方就是中國。聯合國有關研究部門也已發布了這樣的預測結論。那麼,中國的障礙在哪裡呢?
首先是觀念障礙。雖然中國古人提出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人生原則,但多數中國人心中仍然存著安土重遷的封閉觀念。中國歷代超穩定的社會生活,確實不主張與外部世界熱情交往,不倡導離家鄉族宗獨自出行。在很多中國人心中,遊山玩水終究是一個不務正業的消極命題。
這便與歐洲產生了明顯的對比。在歐洲,旅遊的要領拓得很寬,即使是那些不發達國家,很多普通家庭都有接待外國旅客的能力。
中國現在星級飯店的設備超過外國同一等級,但最讓外國旅客卻步的因素卻是沿途廁所。他們不理解在勞動力豐裕、管理權力有效的中國,為什麼一直做不好這件小事呢?
中國人歷來好客,即使在貧困年代也會儘力把外賓的衣食住行收拾妥貼,但他們無法想像自己的日常生活場所也可能是人家的游觀對象。當他們終於明白,一個旅遊大國的任何地方都會出現客人自由的腳步,那麼,他們的待客之道也就變成了待己之道,因為惟一的辦法是改變整體生態。這也正是我們對中國旅遊業抱有厚望的原因。
「蔚藍海岸」作為度假勝地的最早起點,是1934年。一位叫布魯厄姆的英國勛爵途經此處去義大利,不巧因霍亂流行邊界封鎖,只能滯留於當時還只是一個漁村的坎城,滯留期間他驚喜地發現此地風景宜人,決定建造別墅。他的這個戲劇性決定引起了英國上層社會的好奇,後來連維多利亞女皇也來了,一時名震歐洲。於是公共設施也逐漸完善起來,在整體吸引力上形成良性循環。可見,作為旅遊勝地,基礎是風景氣候,而關鍵是現代高層度假生態的構建。這種高層度假生態一旦構建,又成為自然風景之外的第二景觀。今天到蔚藍海岸游觀的旅人,目光總是兼及兩邊,一邊是浩瀚無際的地中海,一邊是多采多姿的別墅群,真可謂在領略一種人化自然。站在蔚藍海岸,我們會對歷史古迹在旅遊中的地位,產生更達觀的想法。
中國文化歷來重苦澀而輕愉悅,因此對自然景物也注意於文化學術層面,而不屑分解它們的審美享受功能,這是一種巨大的遺憾。
瑞士成為世界旅遊事業的主要推動者,有以下幾方面的原因:一是山水之勝。二是早早的中立使這兒顯得安全和安靜。三是拜倫、雨果等文人的來訪和傳揚。顯而易見還需要增加一個技術性條件,那就是一批經過嚴格訓練的旅館管理人員。這批管理人員的母校,就是洛桑旅館管理學校。
它已開辦了一百多年,在幾十年間一直居於世界惟一的地位。希爾頓酒店系統總裁說過一句話:「在現今這個領域,擁有洛桑就擁有資本。」這所學校的宗旨是為旅遊者提供最合意的居所,也可以說是為尋找「驚人之美」的人們提供「宜人之美」。要使這種打理成功有效,又必須制定一系列能使各色人等普遍喜悅的標準,對從業人員進行訓練,這便是洛桑的使命。
如果沒有這樣的訓練,旅行過程必將遭遇大量的不適和醜惡。世上有很多美景人跡罕至,原因之一,便是缺少一個安全舒適的呵護系統。但是,到了洛桑就明白,只要用心用力,世間任何地域都可能帶給人群歡快。
我想,在洛桑整理一下由旅遊而伸發的人文理想十分合適,便長時間地坐在這所學校的草坡間出神——讓人和自然更親密地貼近,讓更多年輕人在遭遇人生坎坷前先把世界探詢一遍,讓更多的老年人能以無疆無界的巡視來與世界作一次壯闊的揮別,讓不同的文化群落在腳步間交融,讓歷史的怨恨在互訪間和解,讓我們的路口天天出現陌生的笑臉,讓我們的眼睛獲得實證地理課和歷史課的機會,讓深山美景不再獨自遲暮,讓書齋玄思能與荒草斷碑對應。
那麼被我們一貫看輕的旅遊事業,也真正稱得上宏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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