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陽明先生——讀傳習錄手記(37)

【原文】

會稽素處山水之區。深林長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無時不宜,安居飽食,塵囂無擾,良朋四集,道義日新,優哉游哉!天地之間寧復有樂於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仆與二三同志方將請事斯語,奚暇外慕?獨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輒復云云爾。咳疾暑毒,書札絕懶,盛使遠來,遲留經月,臨歧執筆,又不覺累紙,蓋於相知之深,雖已縷縷至此,殊覺有所未能盡也。

【譯文】

會稽素有山清水秀之美稱。深林長谷,比目皆是。春夏秋冬,氣候適宜。安居飽食,幽靜無聲,良朋聚集,講明道義,這是多麼的逍遙自在!天地之間還有比此更讓人感到高興的嗎?孔子說:「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我和數位同志,正想按照孔子的話去做,又哪有空餘時間去向外尋求呢?唯獨這切膚之痛,卻不能無動於衷,所以寫了上面的一番話。咳嗽又加上暑熱,對寫信我心灰意懶。您派人遠來,逗留月余,臨行執筆,不覺間寫了這些。畢竟我們相知甚深,雖談了這麼多,仍覺言不盡興。

【手記】

這一段是本章的末尾,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有一句孔子的一句「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值得回味,不怨天尤人自不必說,就是讓大家以更樂觀的態度面對生活,而不是沉浸在不斷的抱怨和憤恨中鬱郁不振。但說到「下學而上達」,可能就很少人了解了,其實意思很簡單,就是通過踏實的下功夫才能達到更高一層的境界,意通「仰望星空,腳踏實地」。想到前兩天和師姐談幣圈,年輕、多金、暴富的人比比皆是,這時候就難免責怪自己沒有抓住機遇,心境也毛躁了起來。不過對於大部分人來講,一夜暴富只是鳳毛麟角,像幣圈之類的投機事業,更是建立在屍山血海之上,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想至少對我個人而言,最有確定性也最穩妥的方法,應該就是腳踏實地在自己的領域成為頂尖,雖然時間久一些,但是收穫的卻是實實在在的成長,以及財富。一個恆卦,誠不欺我。

【原文】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卻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已由於康庄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乃馬性未調,銜勒不齊之故,然已只在康庄大道中,決不賺入旁踩曲徑矣。近時海內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見,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賤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輒復大作。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地方軍務冗沓,皆輿疾從事。今卻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清涼,或可廖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浚一簡幸達致之。

【譯文】

來信已收到,得知您最近在學問上大有進步,欣喜難以言表。認真閱覽數遍,其中呈還有一兩處不太透徹,那僅是因為致良知的功夫尚未純熟,當功夫純熟時,這種現象自然會不復存在。例如趕馬車,已經行走在康庄大道上,有時出現的迂迴曲折,那是由於馬性還未調養好,或者是韁繩馬勒還不夠整齊,但已經在康庄大道之上,拐到小道上的情況絕對是不會有的。最近,海內諸多朋友中達到您這一步的尚不多見,我甚感欣慰。這正是聖道的一大幸事。從前我就有咳嗽怕熱的疾病,近來在炎熱的地方,病情複發得更厲害。皇上英明洞察,託付的責任重大,又不敢推辭。地方上的眾多軍務,均是帶病處理的,好在如今動亂已經平定,並向皇上呈請回家養病,若能在家鄉避暑,也許能夠痊癒。我即將返鄉,伏枕寫信,訴不盡傾慕和企盼。另外,捎給惟浚(陳九川)的書信請代為轉達。

【手記】

此信為陽明先生與聶文蔚的第二封論學書信。此書於嘉靖七年(1528年)十月寫於廣西,為陽明先生的絕筆書信。此信當中,我彷彿已經看到了陽明先生拖著病體、不斷咳嗽卻堅持回信的樣子,據當年明月先生的說法,陽明先生當是時患的應該是肺結核病,「咳嗽畏熱」,在廣西這樣的地方更是難以想像先生的痛苦。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看到友人在修習的道路上進步迅速,先生仍然是「喜慰不可言」,置自己身死痛苦於度外,以天下為己任,拖著病軀平定兩廣之亂,早早結束黎民之苦,更能為學生「踏上康庄大道」感到由衷喜悅,實在是聖人之境。《道德經》四十九章有言:「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描述的就是先生這樣的人。

【原文】

來書所詢,草草奉復一二。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個甚麼?助是助個甚麼?」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間講學,卻只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洒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漬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煮出個甚麼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渀渀蕩蕩,全無實落下手處,究竟工夫,只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痴呆漢。才遇些子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復能經綸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勞苦纏縛,擔擱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譯文】

來信所問的問題,草草略作答覆。近年來山上講學的人,常常說勿忘勿助的工夫很艱難。向他們詢問個中原由,他們以為剛用了一點心意就是助、稍不用心就是志,所以很難掌握。我接著問他們:「忘是忘個甚麼?助是助個甚麼?」他們不能作答,反過來問我。我對他們說,我在這裡講學只說一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就是每時每刻去「集義」。若時刻都用「必有事」的工夫,有時又出現間斷,這就是忘,就必須「勿忘」。時刻都用「必有事」的工夫,有時又想求速效,這就是助,就必須「勿助」。這種工夫都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在其中起著提醒警覺的作用。如果工夫本來沒有間斷,就不用說「勿忘」;本來不想求速效,就不用說「勿助」。這工夫是何等的明白簡易、何等的洒脫自在!此刻不到「必有事」上下功夫,則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這就有如生火做飯,鍋里還未燒水下來,而一味去添柴加火,最終不知能燒出個什麼名堂?只怕還沒調好火候,灶上的鍋早已先行破裂了。最近,那些專門在「勿忘勿助」上用功的人,他們犯的毛病正是如此。成天憑空去做一個勿忘的工夫,又憑空去做一個勿助的工夫,無邊無際,完全沒有切實的下手處,到頭來工夫也只做個死守空寂,變成一個痴呆漢。剛碰到一點難題,就心煩意亂,不能妥善應付,及時作處理。這些人都是志士仁人,但是憂勞困苦,錯過了一生時光,這都是學術耽誤了他們,太可悲了!

【手記】

這一段的核心是「勿忘勿助」四個字,初讀起來四字時可能會有一些迷茫,其實理解起來很簡單,勿忘就是不要忘了下這個功夫,勿助就是不要心急火燎的急於求成。先說「勿忘」,我個人的理解,達成「勿忘」的關鍵就是培養習慣,所謂7天培養一個習慣並非虛言,就我個人經歷來說,當年想背誦《道德經》加深理解、融入血液,於是就把任務分解到了每一天,比如一天就背誦一章,每背十章就加深鞏固一下,結果半年多也就背完了。可是當時的背誦時間已經很久,以至於在後來形成了一種習慣,因此現在只要是工作日早上,我都會抽空背誦十章,不背不舒服。有一個兄弟還不相信我能背誦,我真是覺得沒什麼,因為只是形成了習慣罷了。在這段體驗中,我覺得形成習慣達到「勿忘」的關鍵要害在於「能備兩百字,則只備一百字」,時常讓背誦這樣看起來痛苦的事情處於舒適區域之內,便能持續,而持續是「勿忘」功夫中很重要的一點。然後是「勿助」,就拿讀書來說,小時候讀書沒有現在這麼強的功利心,就是好奇,也沒有趕緊讀完這樣的想法,反而就能記得住,還能享受這個成長的過程。而現在有些時候讀書就是為了特定的目的,甚至只是為了追趕他人,這樣焦慮的下功夫,與「勿助」背道而馳,自然效果也不會好,所以只能不斷提醒自己,切莫有速成助長之心。

【原文】

夫「必有事焉」只是「集義」,集義只是致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即當下便有實地步可用功。故區區專說致其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意,著實致其良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實致良知,則自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我,則自無助之病。故說格、致、誠、正,則不必更說個忘助。孟子說忘助,亦就告子得病處立方。告子強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專說助長之害。告子助長,亦是他以義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時時刻刻就自心上「集義」,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纖毫莫遁,又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弊乎?孟子「集義」、「養氣」之說,固大有功於後學,然亦是因病立方,說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誠、正之功,尤極精一簡易,為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也。

【譯文】

必有事焉」僅為「集義」,「集義」僅為「致良知」。說到集義時,或許一時還把握不住關鍵所在。說到致良知,那麼一時間就可實地用功了。所以我只說致良知,隨時在事上致良知,就是格物。實實在在地去致良知,就是誠意。實實在在地致良知而無絲毫的意、必、固、我,就是正心。實實在在地致良知,自然不會有忘的毛病;無絲毫的意、必、固、我,也自然不會有助的毛病。因此,說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時,也就不用再說勿忘勿助了。孟子主張勿忘勿助,也是就告子的毛病而言的。告子主張強制人心,這是犯了助的毛病,所以孟子只談助長的危害。告子的助長,亦是因為他以為義是外在的,不懂得在自己的心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所以才有了助長的毛病。若時時從己心上去「集義」,那麼,良知本體自會洞明,自會明辨是非,絲毫也不能逃脫。又怎麼會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的毛病呢?孟子「集義」、「養氣」的主張,對後來的學問固然有很大貢獻,但他也是因病施藥,說個大約,不比《大學》中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的功夫,十分精一簡煉,徹頭徹尾,永無弊病。

【手記】

「致良知」是先生在傳統儒學中的突破,從儒學誕生以來,許多追隨者一開始只是想按照儒家經典說的一樣「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但是走著走著,儒學就變為了一種考試工具,所謂「八股應試是也」,讀書的人也在現實的打磨下承認自身的弱小,往更加實際的「學而優則仕」靠攏。說起這個事情,我想起一個初中同學,那是一個冬夜的晚上,我們倆一起回家聊嗨了,他給我講「我最大的夢想是當國家主席,拯救萬民蒼生,親戚們聽我說這個都笑話我,但我還是想」,不知今時今日,又是作何想法?是的,不僅是他,我們都有過這種大志,但是長大後大多都被磨平,甚至湮滅,這與修習聖學剛開始想「修齊治平」後來只能「兩耳不聞窗外事」最後再到「滿口仁義、衣冠禽獸」其實是一個道理。而先生提倡的「致良知」相比起來虛無縹緲的「宏圖大志」腳踏實地得多,同時又能保證其實用性。所謂「致良知」,就是按照良知而行,具體表現為該工作就好好工作,該反省就好好反省,該生活就好好生活,如果拿股票來比喻,就是做好基本面,這才是長期可行的大道。只要心中名為「良知」的立柱常在,我們順從心意而行,符合良知的就做,不符合良知的就不做(這不做的方法有諸多,只有通過磨鍊才能找到最合適的那一種),甚至是從現下最微小的行動開始(如看書的就認真看書,不懶散忘卻也不加速閱讀趕進度),也是致良知切切實實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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