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

河南某縣有個讀書人,姓李,我們就叫他李生吧。

李生家境貧寒,自幼喪父,與老母相依為命。

也是他命好,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嬌妻,小柔。

不料新婚沒幾天,李母就身染沉痾,一病不起。

小夫妻端湯送葯,李母最終還是油盡燈枯,駕鶴西去了。

守孝三年期滿,李生還沒脫下喪服,就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沒了辛苦付出的老母親,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根本就不會養家啊。

沒辦法,投奔岳父去吧。

不料岳父家也是只夠溫飽,還有一堆更窮的親戚要照應。

李生一咬牙一跺腳: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我要到京城謀發展。

就這樣,李生與小柔揮淚告別,孤身一人來到了京城。

雖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兩人感情一直很好。

李生髮誓要飛黃騰達,也給小柔掙個誥命夫人。

然而,李生一沒錢財,二沒靠山,僅憑滿腹錦繡自然難謀出路。

一日傍晚,四處碰壁的李生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客棧,就收到了一封岳父的來信。

他激動地拆開信封,看到的卻是足以將他擊垮的消息:

岳父前段時間帶著全家到江西去做幕僚,小柔不適應南方濕熱的天氣,因病去世了。

晴天霹靂,李生覺得自己成了天地的棄兒。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如果納蘭性德認識李生,大概也會把這首《浣溪沙》送給他。

李生一想到小柔就心如刀割,也不想在京城呆了。

他搭船一路南下,準備去小柔墳頭祭掃,以訴衷懷。

不料,等他到江西時,岳父已經換了新的主人,音信全無。

李生流落異地,無依無靠,幸虧能寫一手好字,整天蹲在縣衙門口,靠幫別人寫訟狀度日。

一天,有個壯漢來到李生攤前,大大咧咧地對他說:年輕人,願不願意隨我去,替我寫寫文書?每年付你四十兩銀子。

李生一聽大喜,他早就厭倦了露宿街頭的生活,二話不說跟著壯漢踏上行程。

李生的工作倒也清閑,每天抄抄書信,吃得飽穿得暖。

不過通過接觸往來信件,他發現此人竟是個江洋大盜,糾集了一幫亡命之徒嘯聚山林。

李生內心叫苦不迭,不過想逃離賊窩也晚了。

為避免引火燒身,他留了個心眼,謊報了自己的籍貫和姓名。

壯漢蓄養了一群歌妓,都是平日擄掠來的清白女子。

這伙歹人聚眾豪飲時,便命歌妓跳舞取樂。

李生作為筆杆子,肯定也是逢會必至,不能怠慢。

一次,醉眼朦朧的李生彷彿在歌妓中看到了小柔。

他頓時頭皮發麻,酒立刻就醒了大半。

定睛再看,那姑娘好像也在偷偷打量他。

李生覺得一股熱血從心頭湧上來,他想衝過去抱住那姑娘。

但理性告訴他萬萬不可,他的小柔,在陰冷的地下,在薄薄的棺材裡。

李生暗想:也真是奇了,天下竟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

難道小柔地下有知,化身來慰藉我的相思之苦?

李生開始期待著宴會了,因為只有此時,他能與小柔的化身神交。

話休絮煩。

就這樣,李生在賊窩裡呆了六七年。

一天,壯漢把李生叫到密室中,莊重地說:此刻官兵已至,我插翅難逃。但我不忍心讓你這個讀書人掉腦袋。你先躲一躲,然後按我規劃的路線,逃命去吧。

說罷,塞給李生五十兩黃金,如此如此囑咐一番。

李生躲在了馬廄的草料堆里,大氣不敢出,任由外面喊殺震天。

約莫過了三五個時辰,外面漸漸沒了聲音,只聽得一聲大喊:弟兄們,趕快把錢財和女人登記造冊。

李生心裡咯噔一下,又想起了那個像小柔的歌妓。

他斗膽把秸稈扒開一條縫,偷偷向外望去。

這時天已漆黑,官兵們點起了熊熊的火把,借著微弱的光,李生看到那些歌妓被雙手反綁,用繩子連成一串。

不僅如此,猥瑣的官兵還扒掉了女孩兒的上衣,淫笑著用鞭子抽打著走。

李生拚命瞪大眼睛,才發現「小柔」也在隊伍里,她瑟瑟發抖,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此時此刻,李生心如刀絞,不過轉念一想,這並不是小柔,心裡才稍稍安穩了一些。

天亮後,李生從草堆里爬了出來。山寨里早已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

李生顧不得活動酸麻的四肢,隱姓埋名,按壯漢規劃的路線飛也似的跑了。

他如驚弓之鳥,不敢停留,沒幾天就回到了老家。

無巧不成書,此時他岳父也回來了。

等風頭過後,李生用黃金置辦了些田產,生活總算有了起色。

但李生心裡一直有個坎,那就是小柔。

一想到小柔正躺在江南冰冷潮濕的泥土裡,李生就於心難安。

他打算為小柔換副好棺木,也不枉夫妻一場。

不料,此事卻遭到了岳父的強烈反對,他說女兒已入土為安,不能輕易驚動亡魂。

此時的李生,思念妻子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哪裡能聽得進去。

岳父見他執拗如此,長嘆一聲,才告訴了李生一個驚天秘密:

你現在去的話,等待你的只是一座空墳。

因為,因為小柔並沒有死。

岳父頓了頓,彷彿在回憶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當年,老夫去江西,正好碰到一夥歹人攔路搶劫。那土匪頭子見我女兒漂亮,強行給掠了去。當時我人生地不熟,沒法營救。後來託人打聽,女兒早已被歹人姦淫,還充作舞女。哎,苦命啊。

李生頓時如五雷轟頂,半晌後,他才明白,當年那個歌妓,就是他每天心心念念的妻子!

那……那你為什麼不報官,也不告訴我實情?李生追問。

岳父梗著脖子滿臉通紅,他用力地拍打著桌子:我家世代書香門第,女兒遭此奇恥大辱,傳出去,家門有愧,祖宗蒙塵!我推說她因病去世,既成全了女兒,也成全了我家的清名啊!

李生聽罷此言,眼前一黑,吐血斗升,昏死過去。

神醫用盡猛葯,才把李生總閻王殿里拉回來。

他不顧孱弱的身體,星夜兼程趕到江南,希望能與小柔破鏡重圓。

但是,當年那群歌妓早已被官府遣散,時過境遷,小柔已不知道流落何處,是生是死了。

六七年間,李生與小柔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

後來,小柔被官兵凌辱,李生還暗自慶幸與己無關。

小柔還會遭到怎樣的屈辱……李生不敢再向下想了。

站在煙雨迷濛的江南街頭,李生惘然若失,心如死灰。

回到家後,他誓不再娶。

每天就瘋瘋癲癲地念叨著什麼「十年生死兩茫茫…縱使相逢應不識…」。

再後來,李生竟到五台山做和尚去了。

故事講完了。

也許有人會問,小柔當年看到李生,為何不想辦法相認?

因為李生早就改名換姓,這使得她也狐疑真假,況且身處賊窩,沒有萬分的把握,萬萬不敢招惹是非。

我們再來回憶另外一個高度相似的故事:

一對新婚夫婦到巴黎度蜜月。在巴黎,妻子在一間時尚服裝店試衣服,身為丈夫就在試衣間外等候。但等候多時卻不見妻子走出來,緊張的丈夫要求店員幫忙到裡頭查看,卻意外發現試衣間空無一人。

丈夫以為妻子開玩笑作弄人,要他緊張,於是回到酒店等她回來。幾小時後卻不見妻子的蹤影,才知事態嚴重。丈夫趕忙報警 ,併到巴黎所有服裝店和醫院詢問妻子下落。三星期過去了,妻子猶如從人間蒸發,音訊全無,傷心的丈夫只能收拾包袱回到老家。由於無法從絕望中振作,丈夫無心工作,一直獨自生活,決定把自己放逐,流浪到各地方。

幾年後 ,他心血來潮到巴厘島,在一破舊的屋子參觀一畸形秀 ( freakshow ) 。他見到一個骯髒生鏽的鐵籠里,有一女人四肢全無,身軀、包括臉部,猶如破布般殘破,充滿疤痕。她在地上扭曲著,並發出有如野獸般的XXXXX聲。突然間男人驚恐地發出尖叫聲。他從那毫無人樣的女人臉上見到,他再熟悉不過,屬於他新婚不久就告失蹤的妻子臉上的紅色胎記。

萬幸的是,這件事已經被闢謠了。

不幸的是,小柔慘遭蹂躪,再也回不來了。

《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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