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的江湖（1）

狗剩的第一場比武，發生在他出生的山村裡。

那一天樹木搖曳，草叢隨著風的節奏跳舞，那一片空曠的地上，狗剩和他的母親對峙著。

周圍都是人群，村東頭的老李，村西面的老張，前面的趙屠戶，後邊的孫鐵匠，表情都是期待的，彷彿他們被狗剩毀掉的東西，都能從這一場打鬥里拿回來。

這場比武非常慘烈，最終以狗剩完敗告終。

狗剩娘青筋暴露，舉起鍋鏟咿咿呀呀地衝過去，在狗剩的頭上敲出一片駝峰，速度極快，不等狗剩反應，身上已經又挨了一鏟，等他伸手去捂，屁股上又挨了一鏟。

那時候在狗剩的眼裡，母親就是高手，鍋鏟揮出殘影，力度重到慘叫，他一次次舉起雙手，像武功高強的人一樣判斷著鍋鏟的下一次位置，可是沒有一次接住。

狗剩是有大俠夢的，他想去闖蕩江湖，學一身武藝，踏浪而起，飛檐走壁，遇到不順眼的隨手一指，就能把人定住不動幾個時辰，然後甩甩衣擺，瀟洒離開。

可是這個小山村裡除了滿山的樹木和遍地的昆蟲，就只有朝陽和夕陽的交替，田地和柴火的牽絆。

無數個迷人的深夜，狗剩會陷入自己的幻想。他深夜爬上每戶人家的房頂，看到自己一蹬腳就躥進天空，然後緩緩降落。等他清醒過來，他已經壓死了老李家的雞，砸碎了老張家的米，而他真正得到的，只有滿身傷痕。

狗剩渾身腫脹，躺在床上一陣亂叫，母親拿著膏藥，滿臉淚痕地擦在他瘦弱的背上，她的眼睛從來都是模糊的，只是這次，似乎被人蒙上一層薄薄的紗布，面前的兒子有些失真了。

狗剩娘想起村長說過，一個人追著月亮看，就是要離開這裡了。她的手在微微發顫，心裡是知道的，狗剩從房頂上掉下來的那些夜晚，眼神是追著月亮的，她打在狗剩身上的每一下，都是一次倔強的挽留。

狗剩是嚮往的，那輪月亮就是能看到的全部，裡面留存了所有對外界的想像，也許高手眾多，也許血流成河，總之要比這個山坳里精彩得多。

得到什麼，失去什麼，是誰說的來著，這兩者之間總是要有平衡的，富有的人失去時間，自由的人失去財富，而狗剩想要看見茫茫江湖，心臟的某些部分，必然是要死去的。

狗剩的第一次離別，同樣發生在這個他出生的小山村。

那天沒有月亮，整個村子都沉浸在昏暗裡，只有微弱的火光，遠遠地從狗剩的家裡透出來。

狗剩坐在自己家的房頂上，依舊迷戀地在漆黑里尋找月光，他慌張了，那一點了解也消失了，他腦海中的某個角落空空蕩蕩，整個人失魂落魄。

狗剩娘坐在燭火邊，她看不清手裡的毛線，手指上已經多了幾個針眼，細小的血滴沾到手裡的衣服也毫無知覺。

狗剩的慌張持續了很久，他也找了很久，終於從那一片黑悶悶的天空里看見一點點光亮的影子的時候，突然感到了腳下的溫度，緊接著才是娘的尖叫。

他像以往一樣蹬起，摔落，然後拚命地衝進火堆，從模糊的視線里，他看到一根燃著的木頭壓住母親的身體，母親被火擁抱著，嘴裡已經發不出聲音。

他跑了過去，身上被火撫摸出痛覺，但他來不及去安慰皮膚。

狗剩抱著母親出來了，只是母親的沉默，幾乎打垮了他。

村東頭的老李，村西面的老張，前面的趙屠戶，後邊的孫鐵匠，他們又都聚在了狗剩家門口，他們匆匆忙忙為狗剩娘蓋上白布，在那一堆灰燼前面的樹下面挖了個坑，重新給狗剩娘安了家。

狗剩跪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頭，又抬頭看了看天。他知道的，母親是為了成全自己，江湖已經就在眼前了。

狗剩最後借了一身粗布衣服，向村民們鞠了個躬，轉身走向了村外。

這條通向村外的路已經長滿雜草和荊棘，只有歪倒的方向能為他指路。

狗剩走到路口停了停身子，就再也沒有回頭，他心裡死掉的部分，將被那個未知的複雜世界填滿，卻始終還留著一絲縫隙的。

狗剩一無所有，只有一個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