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根源是誠信，誠信的根源是人的尊嚴

如今的教育，大家都說有問題，問題的根源眾說紛紜，五花八門。學生懟家長，家長懟老師，老師懟政府，已經成為了一個惡性循環。

天涯里有個「父母皆禍害」的論壇，傷透了一眾自以為為孩子付出一切的父母的心。孩子們議論著父母的種種惡行，打著「為你好」的旗子，行自私自利之為，干涉孩子的生活日常選擇與讀書、工作、戀愛、結婚的權利。

前些天有家長在班級微信群里懟老師，被老師逐出群，眾家長們內心贊同，卻三緘其口，就怕老師會報復到自家孩子身上。

老師們也是有苦難言，對待學生輕不得、重不得、管不得、放不得。對某個學生好，就是收了家長的好處，對某個學生嚴厲，就是故意為難他。作業布置多了，就是成績至上，不管學生死活；作業布置少了，就是課內不講課外講，想收補習費。

大家都覺得教育很重要，可是在教育中的人卻不重要，不值得尊重。學生不尊重家長、老師，家長不尊重老師、學生，老師不尊重學生、家長，互相之間沒有對人的尊重，談何誠信？

如此，誠信的缺失，是公認的事實。可是，我們是否曾經擁有過誠信？如果擁有過，又是如何丟失的？

周國平在散文集《安靜》中曾經談論到這個問題，據他的考證，至少一百年前我們還不曾擁有過。他認為，「誠信的缺乏正表明中國的市場經濟尚不夠成熟，其規則和秩序未能健全建立而得到維護。」

翻閱一下嚴復的文章，我們便可以知道，至少在一百年前我們還並不擁有，當時他已經在為中國人的「流於巧偽」而大感苦惱了。所謂巧偽，就是在互相打交道時鬥心眼，玩伎倆，佔便宜。凡約定的事情，只要違背了能夠獲利，就會有人盤算讓別人去遵守，自己偷偷違背，獨獲其利，而別人往往也如此盤算，結果無人遵守約定。

西方著名的囚徒理論，說的也是此理。誠信的缺失，誰缺德誰獲利，導致人人缺德，最終人人無法獲利。家長們都痛恨上補習班，卻都在上，誰都不敢不上。孩子們都在熬夜學習，卻都輕鬆地說在玩遊戲，忽悠別人，自己暗地裡使勁。明明拚命讀書，卻總說讀書無用，輕鬆甩掉一眾無腦聽眾。人與人的信任缺乏至斯。

我們的傳統文化中存在著明顯的缺陷：不尊重個體，只重視組織。兩千年的封建社會遺毒，我們尊重的從來都不是個體，而是權力。對孔子的尊重和打到，從來都是政治的需要。孔子也常常談論「信」，但「信」的基礎不是人的尊嚴，而是封建等級秩序。

這就很好理解如今的教育所出的問題了。我們需要從教育中獲取利益，如果不能就翻臉無情。無論是痛斥高考制度的，還是為高考制度叫好的，出發點都是自己的立場，而不是真正從尊重學生的角度去思考的。

在中國，大部分父母對孩子是不尊重的（包括我自己），我們打著為孩子好的旗子，做著傷害孩子的事。我們以為自己的認知是正確的，在孩子小時，個個都是獨裁暴君，對孩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事後，流著鱷魚的眼淚，說著什麼「打在兒身，痛在娘身」的狗屁話。自己不努力，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希望孩子的努力能給自己帶來面子和里子的雙豐收。家庭教育的根本問題就是父母對於孩子人格的不尊重。

學校教育的問題也是如此，家長看重的是學校的升學率，而不是老師的人格魅力，學校考核老師的也是學生的升學率和成績排名。衡水一中、毛坦廠中學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寫證。師道尊嚴在升學指揮棒下蕩然不存。既然家長看重的是分數，那麼學校選拔的老師也是按分數存留，學生成為了家長和老師手中的升學工具。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如何實行？沒有對學生人的尊重，如何能教出尊重家長、老師的社會公民？

不被尊重的人，也學不會如何尊重別人，而對人的尊重，才是誠信、信任的根本。

西方人文傳統中有一個重要觀念，便是人的尊嚴，其經典表達就是康德所說的「人是目的」。按照這個觀念，每個人都是一個有尊嚴的精神性存在，不可被當作手段使用。一個人懷有這種做人的尊嚴感，與人打交道時就會有一種自尊的態度，彷彿如此說：這是我的真實想法，我願意對它負責。這就是誠實和守信用。他也會這樣去尊重他人，彷彿如此說：我要知道你的真實想法，並相信你會對它負責。這就是信任。可見誠信和信任是以彼此共有的人的尊嚴之意識為基礎的。相比之下，中國的儒家的文化傳統中缺失人的尊嚴的觀念，因而誠信和信任就缺乏深刻的精神基礎。

西方大學對中國留學生最大的詬病，就是作弊。「流於巧偽」不僅是一百多年前嚴復的擔憂，也是我們今天最大的問題。不被尊重的人，在與人打交道時也是沒有自尊的。一個沒有自尊的人，又如何會講誠信？

中國的教育，歷來是為了成全人們追逐最大利益的手段與方法。從前是為了當官，「學而優則仕」，如今是為了賺錢，決定職業的是薪酬，而不是興趣或喜歡。既然人不是教育的目的，巧偽盛行，規則就會無人遵守，最終，人人都會是受害者，無法從教育中受益。

教育的根源是誠信，誠信的根源是人的尊嚴。只有人人自尊，並尊重別人，教育才能使社會越變越好。不然更改再多的具體制度和細則，都只是治標不治本。

可是我們改變不了別人，我們只能改變自己。從自身做起，期待這小小的改變，能成為扇動大西洋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