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盾:如果每個人都喜歡藝術。
音樂家譚盾小時候去美國留學,母親對他說:「不喜歡藝術的女孩子千萬不要娶,不喜歡藝術的家庭千萬不要去住,不喜歡藝術的國家千萬不要去。」
成年後的譚盾,越來越覺得母親的話有道理,他說:「當你喜歡藝術時,這個國家就會充滿了關愛、人情、人性,會對所有的山水、天空、大地都充滿了感情,這就是藝術的巨大力量。」
無獨有偶,宮崎駿也曾表露出類似看法,「真正做藝術的人是溫暖的,有人性支撐的」,他的每一部動畫里不僅僅是講一個故事或者讓人一笑,還有他關心和想要呼籲的內容,文化與人性才是藝術的精髓(比藝術更高貴的,是人格的乾淨)。
譚盾一生獲獎無數,其中與李安合作的《卧虎藏龍》可謂是雙贏。
李安憑藉這部影片獲得華語電影歷史上第一部榮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獎項,而譚盾不僅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原創音樂獎,還摘得了格萊美獎最佳電影原創音樂專輯獎。
二人在藝術上的追求不謀而合,同時也都經歷過紐約辛苦而充實的日子。馮小剛說,紐約是天堂,紐約也是地獄。「但對我來說,紐約很神奇,它像是一個夢想者的天堂,一個實驗藝術者的樂園。在那你能見到來自全世界的" 神經病",很年輕,又很艱苦,比如說陳逸飛剛開始在洗汽車,李安帶孩子做保姆,我在地鐵里拉小提琴,艾未未在劇院里當跑龍套演員。」
在早年的一篇採訪中,譚盾曾就創造力、藝術、傳統及民族文化做過一次很有見地的回答,讀來有啟發。
人類最大的財富是想像力
問:很多人評價您的作品裡有一種創新的生命力,比如您可以讓提琴拉出二胡的聲音,從大自然中捕捉聲音的靈感元素。當代社會中,我們呼喚創造力,但同時又創造力匱乏,能不能給我們分享一下,您的這種創造力的源泉是什麼?
譚盾:我記得多年前中央電視台做了一期節目,把朗朗、余隆還有我三個人聚到一起,問了我們一個問題:你們覺得最大的財富是什麼?是金錢嗎?朗朗說不是,是青春,是年輕,年輕就是財富。余隆說,我的女兒是我最大的財富,我最愛我的女兒了。問到我,我說,其實最大的財富是人類的想像力,有了想像力就什麼都可以有。
想像力在哪裡?我特別喜歡祖先給我們的教育:想像力來自於大自然,要聽水、聽風、聽濤、聽雪,聽到下雪的聲音是一件非常需要想像力的事,你能不能看見風,這也是一種想像力的反映。所以我教導小孩子,特別是學藝術的小孩子,去關愛大自然的點點滴滴,你會從中得到非常多的想像力的訓練。
想像力可以訓練,靈感也是可以訓練的。這些東西我們常常說是天生的、只有天才才有的,其實它們都可以通過訓練得來。後天的訓練非常有益,而且是最關鍵的。我們做環保時,也可以把藝術、把跟大自然的接觸與環保理念結合起來,這樣可以更加啟發我們的靈感和想像力,把環保做得更有藝術性、有吸引力、有輿論性和教育性。
一切對於傳統的追溯是為了未來的創造
問:您剛才談到全民對於藝術的接受,這讓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您之前為《卧虎藏龍》、《夜宴》、《英雄》等電影配樂,並獲得了很多獎項,但這些影片本身在觀眾群體中則褒貶不一,這是否反映出傳統題材在當代的一種不兼容?傳統藝術、傳統題材如何在當代尋找落腳點、如何在當代尋根?
譚盾:從運動的角度來看,一個跳遠運動員必須要先退回去,然後助跑,才可以跳得更遠。從科學的角度來看也是這樣的,拳頭離得更遠,打得更重。如果以這個角度審視藝術,會發現未來跟過去有著明顯的聯繫,所以藝術家們常常尋覓消失的根脈去了哪裡。
中國古代哲學裡有兩句話特別感動我,一句是「大音希聲」,翻譯成英文就是 The greatest song can be heard only in silence,即最宏偉的聲音只能在寂靜中被感悟到,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聽雪的原因;還有一句是「形斷意不斷」,形斷掉了,其實意才剛開始。就如彈古琴的人,琴聲後面那些五花八門、讓人無限想像的斑斕顏色才是真正意義的開始,所以我們希望回到傳統、追尋消失的根脈,是因為傳統有著「大音希聲」和「形斷意不斷」的魅力。
《女書》現在在全世界巡演(女書:世界上唯一的女性專用文字,通過家族內女性成員的聚集唱習得以代代相傳,被稱為「中國文字史上的奇蹟」,譚盾以其為主題創作了交響樂作品《女書》。——編者注),人們都覺得「哇,這是一部非常現代的作品!」我說是的,我尋覓女書,尋覓一個媽媽的起源,尋覓女性吟唱的根源,雖然這個東西消失了,但是我們可以從科學的角度、從母體的角度、從人類學的角度尋找機緣,而這個機緣會刺激你的想像力,從而引發未來女書的發明和創造。女書從過去走到現在,並不是目的,只是經過現在而已,它要去未來。創造才是目的,一切的追尋和回顧都是在訓練我們的想像力。
民族文化的象牙塔里需要有人
問:您剛才提到女書的世界巡演,這讓我想到關於中國文化在世界著陸的問題:中國人對於很多外國的作曲家、外國的音樂比較熟悉,但反過來,國外的民眾對於中國的作曲家、中國的音樂有相同程度的認知嗎?還是說他們的認知大都還只停留於「東方」、「王朝」、「民族文化」等符號型概念?
譚盾:中國的文化要走出去,一定要融合世界文化,佔領教育。我們做《女書》,可以用民樂做、用戲曲做,那為什麼選擇了用交響樂做?因為每個國家都有交響樂團,而交響樂團周圍會有很多音樂學院,這樣的話,一個音樂學院的學生在上課時,可以彈中國的音樂,透過中國的音樂又可以看到孔子、老子,這很有意思。
我現在在美國,很多年輕人能認出我來,因為美國的學校里教我的音樂。而一旦教我的音樂,必然要牽扯到什麼是禪宗、什麼是老子、什麼是孔子、什麼是長江、什麼是黃河。所以我覺得,民族文化要走出去,最重要的是跟世界機制、世界文化、世界教育接軌。莎士比亞、貝多芬在中國家喻戶曉,那是因為我們的課堂在講莎士比亞,我們的音樂課在講貝多芬,中國所有城市的新年音樂會都演奏《歡樂頌》。西方音樂已經進入到中國的教育體系,中國的音樂走出去時,不要走馬觀花,更不要天女散花;中國的文化走出去就是要擁抱世界文化,要進入他們的教育體制。
中國的藝術家需要有國家的支持,這個民族一定要懂得,象牙塔里需要有人。這麼一個偉大的民族,如果象牙塔里是空的,我們怎麼讓我們的文化跟世界接軌?怎麼讓我們的文化進入全世界的教育體系、進入全世界的交響樂團?我每次做一個新的交響樂作品時,都希望把傳承擴大,融入在我的音樂里。
同時我認為,社會一定要明白,我們的藝術和藝術家需要整個社會去愛、去捧著。一個愛藝術的民族、一個學藝術的民族、一個對教育和美非常崇尚的民族,一定是非常偉大的民族。這樣別人才願意來到你這裡,跟你交心,把你的東西當成寶貝帶出去,帶到別人的靈魂之屋裡,帶到別人最深的心房裡保護起來。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LCA。作者:謝子竹
整理:名師樓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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