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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登×關雅荻】對談:好萊塢正處在黑暗時代,敘事的未來在哪裡?

羅登、羅攀兄弟二人有一個非常棒的電影專業podcast,名叫《硬影像》,每一期我都有認真聽,內容經常因為非常乾貨,干到我很多聽不懂。。。

但偶爾羅登會請我去做個嘉賓,聊個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敦刻爾克》國內公映後過了一段時間,他說關於這個片子的敘事,想找我再聊聊,下面就是這次聊天的大概基本內容,並不十分完整,本期完整音頻,可以到《硬影像》官方網站收聽:

硬影像?

hardimage.pro圖標

(本文標題和中間小標題由我後來編輯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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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的「黑暗時代」

羅登:歡迎收聽本期Hard Image,我上次跟羅攀聊過《敦刻爾克》,電影上映這麼長時間,我感覺美國電影有很不一樣的變化。首先美國商業電影已經不一樣了,好看的變少了,越來越多的電影呈現出一種新感覺,它需要觀眾更新自己的欣賞模式,包括現在的《星球大戰》,為什麼不斷換導演?我覺得跟傳統有關,盧卡斯那個新好萊塢時代對電影敘事的觀感跟現在年輕導演不一致,才讓《星球大戰》不斷換導演。

雖然諾蘭不是傳統好萊塢式導演,但《敦刻爾克》同樣有很多不一樣。這次話題主要是因為關雅荻老師跟我講《敦刻爾克》,說《敦刻爾克》標誌好萊塢敘事新變革,所以這次想跟他聊聊這個話題。首先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呢?

關雅荻:我看《敦刻爾克》,我覺得敘事的變化正應和羅登導演前面提到的好萊塢的巨變,我認為好萊塢目前處於一個黑暗時代。

羅登:為什麼是黑暗時代?

關雅荻:因為現在製片廠、大發行公司的權利越來越大,整個好萊塢變得極為失衡。我們想想1999年幾乎是好萊塢最後的榮光。上個世紀末往後,可以載入影史的好萊塢電影越來越少,還是急劇的變少。背後原因是什麼?首先我覺得是個經濟問題,暫時這個不展開談。

羅登:別,你稍微展開一點,我的讀解跟你不一樣,我覺得沒有好電影是因為美學思潮過去了。

關雅荻:數字技術作為推動電影最重要的一項技術,依然處於發展階段,我們正在摸索數字技術、虛擬影像對電影表達的作用。

我的意思是說,聲音進入電影,走的很遠,又拉回來。彩色進入電影,走的很遠,濃墨重彩,又拉回來。數字技術,從《侏羅紀公園》,1993年開始,90年代應用,到《阿凡達》一個結點,現在依然是往前走,又出來VR、AR,各種浸入式體驗技術,我覺得現在還是在往遠了走,還沒往回拉。要說沒往回拉也不準確,有點往回拉的可能性,比如《敦刻爾克》、《銀翼殺手2049》有點開始往回拉,數字技術開始幫助更好的寫實。站在技術史發展角度,數字技術對主流商業娛樂片的推動還會走更遠。

數字技術發展造成一系列問題。美國經濟的發展,包括其他的整體的變化,甚至包括換總統,站在消費品市場去看,跟電影的變化都息息相關。

另外,好萊塢結構發生了大變化,製片廠權利太大,獨立電影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因為金融危機,投資人變得更保守,製片廠跟華爾街的關係變得更加錯綜複雜,誰也離不開誰,錢變得更加有限,投資人變得越來越求安全,錢逐漸聚集到漫畫超級英雄電影,《哈利波特》終結,《指環王》也沒有了,怎麼辦?羅琳又搞《神奇動物在哪裡》,大家爭著找類似的像國內的IP、 Franchise(系列電影),因為票房有保證。實際是極大忽略中小製作、有創意的電影。《敦刻爾克》也好,《銀翼殺手2049》也好,我覺得他們試圖做大膽突破。但這種突破,我更希望在年輕導演身上看到。

羅登:只有他們敢這麼玩。

關雅荻:這反過來更說明是經濟問題。

羅登:對,這不是說大導演才能用,而是大導演才敢玩。看《加勒比海盜》,我就覺得這倆導演不是沒想法,而是不願意在這個電影上使想法。因為他們知道會跟製片廠正面衝突,最後受傷的是他們自己,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把這個電影老老實實交差,過後自己玩。

關雅荻:從創造角度看,現在好萊塢就像絢爛奪目的、黑暗的中世紀。所有人才都去拍電視劇了,有才華、有創作衝動的人都因為Netflix、 HBO,還有其他新媒體公司打開了。

未來,好萊塢大片廠可能會自食其果,當他們只為金錢所導向,不把錢砸在優質內容上時,優質內容會跑到新渠道,把觀眾吸引過去,去電影院的人越來越少。終有一天,我覺得投資策略會傾斜,最後回到錢花在好的內容,而不全是Franchise(系列電影)。有價值的永遠有價值。

《敦刻爾克》的敘事與表達

羅登:那到底敘事有哪些變化呢?舉個例子,我看《敦刻爾克》、《銀翼殺手2049》時,就有種感覺,或者是疑問,電影敘事是否到必須變革的時代?我們最不喜歡受到傳統敘事的限制。我感覺《敦刻爾克》並不好,我承認它用了很多技巧。看的時候像解謎一樣,確實感覺有意思,但他的這個玩法並沒有多高明。

在角色塑造上,《敦刻爾克》一塌糊塗,故事也沒有任何新意。諾蘭所只要三個敘事時空疊在一起。導演認為這本身就能帶來快感,而我感覺這種快感體現的是變革前或進化早期的某些特徵,還沒成熟。但這有可能就是敘事正在發生變化的開始。

關雅荻:我是這麼看這個問題,至少有三個視角。從三萬英尺高空去看,俯瞰、宏觀;拿一瓶水在眼前看,近距離看;還有要拿顯微鏡去看細節。再看《敦刻爾克》的敘事,從宏觀去看,我認為這是諾蘭有強烈「復仇」快感的一部實驗電影。

羅登:他早已經被壓制壞了!

關雅荻:首先,他要「復仇」,滿足私人化表達。第二,《敦刻爾克》是一部實驗電影,非常先鋒。第三,就是選材非常聰明,讓實驗性具備大眾傳播的可能,就是他選擇「敦刻爾克」。雖然我不知道「敦刻爾克」英美觀眾熟悉到什麼程度。

羅登:應該是很知道。

關雅荻:只有在英美觀眾群體里,去把大家都知道的故事重新結構和解構建立新的敘事,同時實現很多私人的慾望和抱負。說實驗性,因為他是英國人,我想到咱學電影史,一九零幾年有個布萊頓學派,只有聲音和畫面上的橫紋,讀書的時候看過他們很多短片。我當時看完《敦刻爾克》,心說這繼承了布萊頓學派。

羅登:我突然想起來我上紀錄片課時,老師跟我講英國新紀錄片《夜間郵船》,我看《敦刻爾克》時,就想起那個電影,相信諾蘭小時候應該受過影響。《敦刻爾克》還有一段講英國民眾怎麼在海邊抵禦颱風,我就想他會跟好萊塢製片人怎麼說,可能會說我滿足你了,那別的事得聽我的了吧。

關雅荻:我覺得不會這麼聊,他應該是權利過大,唯一能制衡他的就是他的老婆,他老婆是製片人。諾蘭差點沒劇本就拍了,被他老婆強摁著說不行,必須有劇本。

我舉個例子,你把《敦刻爾克》換成春晚,春晚那天晚上,倒計時,晚上八點到十二點,講舞台導演過去一周的籌備工作,這是一周,然後一個美工,可能是一天,最後,可能在敲鐘之前,一個獨舞的女演員,最後一小時。把這三件事並行,套在《敦刻爾克》裡面,就會發現大家馬上明白。

你不需要了解春晚,大家都明白。我覺得英美觀眾看《敦刻爾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他們太熟了。為什麼它能在市場上得到驗證,不僅僅技法高明,帶來的那種全新的驚悚片式體驗,更重要的是觀眾都明白,即便換這個角度大家也都接受,所以票房在北美能超過一億美金。

羅登:我感覺導演不會希望別人覺得這是實驗電影。

關雅荻:它本質上就是非常實驗性的,在主流電影中沒人敢這麼大膽。

羅登:我的觀點稍微有差異,諾蘭只是認為這很酷,並不認為很先鋒,也不是說你們來看看我的先鋒。他認為這具有極大的商業價值,就跟格里菲斯拍黨同伐異一樣,就是認為這很厲害,你們要買賬。

這是一種很新的說故事方式,他同時不認為這很難理解,有那麼點障礙也僅限燒腦後的快感。我的意思就是說,諾蘭不會覺得他在玩先鋒、玩實驗。他只是想,我要新,新手法,新東西。我為什麼說是早期狀態,你剛才舉得例子很有趣。

一個演員上台前一小時,你去寫這個故事,我覺得三個人物會樹立的很好,在三個環狀故事中,會營造出鮮明的生活。

關雅荻:因為這是單向度,這個例子只是幫助國內觀眾理解,但諾蘭做的還有海陸空,空間在裡面變化。

他是時空的三種狀態的變化,諾蘭在《敦刻爾克》里,是站到更高維視角,就像《降臨》里七族怪那樣。諾蘭站在四維空間去看,他把三個時空合併壓縮做組接,把他的電影世界投射到三維世界給我們看。

諾蘭從短片開始到《記憶碎片》一直是這樣。他從來認為形式和內容幾乎同等重要,在他的電影里,甚至經常是形式就是他最重要的內容,他電影所有內容都隱藏在形式背後。

所以我們不要割裂形式和內容,我覺得藝術,哪怕是主流大眾藝術,最終也是形式和內容有很好的結合,《敦刻爾克》一定不是常規三段式。

羅登:我想說說昆汀的兩個電影,《低俗小說》和《無恥混蛋》。《無恥混蛋》看的人多,裡邊塑造了兩個非常有趣的人物,其中那個德國人非常有趣,還有那個女孩。

我看《無恥混蛋》時候,完全被漢斯征服。那個女孩放映間死亡那一瞬間,我也被征服了。我就想《無恥混蛋》也很新,也是三條故事線,他也顛覆很多歷史,最後希特勒被打死,為什麼裡邊的人物讓我極其印象深刻,而《敦刻爾克》的人物如此之薄弱?問題在哪裡?

關雅荻:昆汀不管怎麼顛覆,其實還是從各種戲法、模仿中來。他不管做什麼形式上的改變,還是永遠把人物放在第一位。

羅登:《低俗小說》的時空也是閉環。

關雅荻:他的時空是為人物服務,從《落水狗》開始,包括《低俗小說》,都是為人物服務。他不管做什麼大膽的敘事嘗試,都是在為人物服務,塑造人物。他的故事不管用什麼結構,支離破碎或者邏輯不清都不重要,你記住那個人物,他的台詞、他的風格、他的表演方式。

但諾蘭相反,諾蘭不太在乎人物,他是抽離的、是冷漠的、是強烈作者表達的。你會感覺到一種冷漠,對諾蘭來說,他的形式就是形式,他的形式就是內容,甚至形式過於重要,把人物放到後面,所以他並不是傳統的導演。你想想諾蘭塑造最成功的人物是哪個?

羅登:就是《黑暗騎士》里的小丑。

關雅荻:那是演員自己附帶的。

羅登:那不是諾蘭的功勞。

關雅荻:我想回答為什麼諾蘭電影里的人物如此薄弱這個問題,這不是諾蘭的問題,這是他最重要的特點。

我們談一個電影,像昆汀,我腦袋裡全是他塑造的人物,至於諾蘭,你最後記住的都是諾蘭,而不是他的角色。

羅登:我覺得他更重視結構。

關雅荻:形式,也是咱們今天的主題,他的敘事。在當下整個好萊塢的敘事大浪潮,在整個黑暗時期,他個人用《敦刻爾克》做了非常私心有「復仇」性質的實驗性的表達。

電影劇作趨勢

羅登:我想說的是趨勢問題。未來一二十年,在敘事上、劇作上會往哪個方向走?舉個例子,你剛才提到美劇,美劇在塑造人物上,都是頂尖的。

剛才說的那些美劇,包括Netflix,大家都知道《紙牌屋》,凱文·史派西那個角色立住了。《冰與火之歌》裡面的人物,幾乎一個接一個。這是一種方向。

第二個是諾蘭那個方向,看不到人物,就是結構、空間,維倫紐瓦也是,就是隱喻、哲學、思考,人物面目不清。我沐浴更衣看的《囚徒》,休·傑克曼和吉倫哈爾兩個人物都沒樹起來。

關雅荻:如果諾蘭是形式大於人物,那麼維倫紐瓦他是氛圍大於人物。氛圍最重要,那是標籤,你看《銀翼殺手2049》航拍就是《降臨》的航拍,跟之前所有航拍全一樣。

羅登:《降臨》沒有人物,包括《邊境殺手》,電影院看確實很震撼,但艾米莉·勃朗特那個角色中途就直接放棄,德爾·托羅冒出來,艾米莉·勃朗特就直接消失。

關雅荻:他是駕馭氛圍的大師,諾蘭是形式與內容高度結合,並且還能創新的大師。

咱今天聊的是敘事,你看《敦刻爾克》會發現它是只有第三幕的電影。我們經常是三幕劇,但它沒開頭,沒有前情交代,什麼都沒有,連中間過渡也沒有,直接就進入高潮。

從三幕劇的劇作結構上說,它完全沒有第一幕,第二幕有一點點,上來就是第三幕,上來就是空軍一小時,上來就是高潮,高潮當中再高潮,他居然把傳統的戰爭片完全拍出類型混搭的心理驚悚片。

還有三種不同時空狀態混合自然會產生新的心理效應,這點我還真挺佩服他。因為找不到影史上的對應,沒有第一幕、第二幕,全篇第三幕的構成。

羅登:《敦刻爾克》沒有起承轉合。我覺得有很大程度受到漢斯·季默音樂的影響。如果《敦刻爾克》換作曲家,最合適的就是菲利浦·格拉斯,他的音樂通常叫做極簡主義,不斷循環。

很早之前,我問錄音系的師哥怎麼讀解菲利浦·格拉斯的音樂,他說菲利浦·格拉斯的音樂是典型的工業時代的音樂。他說工業時代和農業時代最大的區別,從聲音上講,工業時代有機器的聲音,農業時代沒有機器的聲音。他說機器的聲音是咔咔咔,充滿機械單調重複。

關雅荻:巴赫那個時候的音樂,很多循環往複,他很有前瞻性。

羅登:看諾蘭的電影,就感覺他像菲利浦·格拉斯的音樂,沒有起承轉合。我聽過他幾乎所有專輯,沒有傳統意義的電影音樂。

你剛才說沒有一幕、二幕,我就想大家直接上來都要解構。原來的結構要起承轉合,要說明前因後果,現在則不需要。

第二個我想的趨勢問題,我想起一個我最服的導演——保羅·托馬斯·安德森,我沒見過才華到這種程度又那麼年輕的導演。

他很實驗,記得當初看《木蘭花》,想看看複雜敘事玩成啥樣?後來看《血色將至》,沒有對丹尼爾·戴·劉易斯的任何鋪墊,上來就敘事一直到結尾。

後來看《大師》,70毫米膠片,第一個鏡頭就是傑昆·菲尼克斯那一雙眼睛在海灘上瞪著熒幕。我當時想這很直給,這也是一種方向,他們太直接了,就有點殘酷在裡頭,非常狠。我原來看《冰與火之歌》,我覺得這就是殘酷,包括《西部世界》,人家在人物塑造和心裡活動上,不需要一、二幕。

關雅荻:一種是你說的這個趨勢,一種是到底人物驅動,還是情節驅動。這裡面重要的差別是到底有多長的時空去展現,未來如果有一個趨勢,很有可能主流電影越來越接受人物,人物越來越重要,要把人物塑造好,就要給他充分時間。

在90分鐘的電影里,塑造人物就要經典三幕式,如果要突破,那就要把時間拉長,拍成兩個半小時,就可以用新手法,依然能讓觀眾記得住人物。如果沒有足夠時長,像諾蘭拍《星際穿越》,包括《銀翼殺手2049》,人物也沒處理好。因為重點不在那,氛圍是第一位。電影最大的困難就是時間有限,《靜靜的頓河》塑造了多少人物,他有充分的時間展開。

羅登:可以拍續集。

關雅荻:電視劇在這方面為什麼有天然優勢,時空載體天然適合做人物塑造,這是電影的劣勢。

未來,我覺得看觀眾趨向什麼,是看場面,很無腦的這種,看著爽的情節,還是希望看到人物,最後觀眾會自己投票。最近上映的《全球風暴》,沒有人物,情節基本沒有,只有畫面、視效。

通俗的觀眾要求爽就夠了。但觀眾在升級,人的平均智商一定在緩慢提高。這是一個趨勢,因為他接受信息太快。

羅登:但有種理論說這樣會讓人越來越蠢。

關雅荻:這個取決於好奇心,和整個社會賦予他的。的確,我們看科幻電影是這樣,大家變得不用思考,但我不那麼認為,站到技術層面,當你的肉身被解脫,我們的思維可以和互聯網連接,那個時候我們如何定義蠢和不蠢?我們所謂的聰明本質是神經元交換,當神經元交換可以跟廣闊無限度的數字化系統交換同步時,就不存在蠢不蠢的問題。

就敘事來說,更重要的是整個好萊塢的投資策略,如果不發生大變化,敘事就不會有太大變化。只能是隨大導演的權力提升,自主做出變化。

現在所有超級英雄電影,要不就是徹底逗逼化,那種癲狂喜劇,完全回到八十年前癲狂喜劇時候。

羅登:《銀河護衛隊》有那個感覺。

關雅荻:好萊塢也不知道怎麼辦,他們就不停找方向,諾蘭為首,還有維倫紐瓦,好萊塢允許你任性,但是最後結果怎麼樣誰也不知道。至少維倫紐瓦這次商業上非常失敗,但影史給他什麼評價,過十年再說。

羅登:我相信現在討論越熱烈,影史就一定不會留下什麼。

關雅荻:你要知道並沒有引起太熱烈的討論,因為沒多少人看,在北美七千萬美金票房,國內連一億都不到,不會有多少人討論。

羅登:我舉個簡單的例子,昆汀的《八惡人》還沒拍就認為這是傑作,但看完後,大家不說話,但強行說好的人也不少。因為大家害怕他倒掉,這是他們的金字招牌,他倒掉,相當於那代人倒掉。

關雅荻:其實倒掉正常,像維倫紐瓦和諾蘭還在狀態上升期,因為體力還在。我一直跟我合作的導演反覆強調運動,只要體力還在,腦力就跟的上,創造力就能維持的更久。諾蘭和維倫紐瓦這兩個人還是中生代,我比較擔心雷德利·斯科特,我覺得《契約》的主旨和他的初衷是矛盾的。不過導演起起伏伏很正常。

對敘事來說,我認為《敦刻爾克》是諾蘭就是回應影評人。它像個小品,但也可以說這是另類史詩,是文字遊戲,所以我們也就不去講它。我們揭穿它的表象,本質其實是實驗電影,是他的私人表達。從近距離觀察,它沒有第一幕、第二幕,一個實驗性質的敘事。

未來會更好嗎?

羅登:我最後想談個問題,想來預測未來,一二十年後,主流電影敘事模式是什麼樣?斯皮爾伯格拍的《玩家一號》,我看預告片就覺得這個講故事的方式沒落了。他那故事模式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一個人要幹什麼事,前面有無窮無盡的障礙,然後克服障礙,把這事辦成,這是一種模式。

還有一種模式,我稍微總結一下,一句話,一個人突然找不到人生價值,然後開始尋找,最後找著了,或者還是沒找著,這是新一代電影的敘事。

維倫紐瓦很典型,是文藝男青年的核心話題,我是誰?我要幹什麼?我要往哪去?

關雅荻:這其實還挺終極問題的,我覺得它應該會具有持久的魅力,當然取決於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講。

羅登:所以我說,電影敘事可能會從排出障礙轉移到尋找人生價值。只不過現在還沒有成為主流,還沒成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那種東西。人們還比較喜歡傳統的很多障礙要去克服的那種。但這種模式會越來越邊緣。

關雅荻:我有種預感,回到電影的本質,電影是技術手段,技術性依賴非常強,目前數字技術、互聯網技術已經發展到這個階段,一定會對電影敘事造成特別大的變化。

比如說《敦刻爾克》是重新拆解時空,如果人類技術沒發展到現在的工業文明、後工業文明、互聯網文明,人類即將面對人工智慧重新定義的交界點,要不是在這時看《敦刻爾克》,我們不會那麼容易接受。

我們擱到圖靈那個年代,二戰打完,五十年代初看這部電影,我們覺得大家理解不了。我的意思是說,那就意味著對電影敘事的理解,會隨著技術發展而變。

電影本體發生著巨大變化,我們現在還感覺不到,因為我們在身處其中,因為時空是連續體,我認為如果繼續往前走,可能未來電視故事的講述會變得讓過去的普遍觀眾看不懂,但是未來的觀眾能看懂,比如對時空的理解,比如說對時空的重組概念的理解。

我覺未來得可能會出現更多時空維度的虛實方式,也就是說在未來的電影敘事中,我們甚至可能會在看電影的時候,有很多輔助硬體,我們現在戴3D眼鏡,那未來可能是全息,可能是場外信息,你可能戴谷歌眼鏡,未來彈幕直接出現在鏡片上,有這個電影幕後的所有人物信息、背景。依然是一個半小時,齣電影院發現剛才其實像看完百萬字的小說。因為你的接受的信息不一樣,你可能有晶元扶持,所以那時候的敘事會有全新的方向。

我用「顯微鏡」放大去看《敦刻爾克》,它大量壓縮信息。再看《敦刻爾克》的敘事,比如說聲音的處理,他不把對白當對白,不當敘事功能,而把對白當音效,這是很微觀的去觀察。

比如說人物,表面上看是反英雄,實際上人物是一種模糊化,連名字都故意不告訴你,看完都不知道這是誰跟誰。

從微觀上看,我覺得《敦刻爾克》依然用的循環結構,還有很多跨類型技巧,所有的都是敘事的載體,比如把對白降維,對白本來是承載敘事,把它降為變成氛圍和狀態,就像當年我們看的《遊戲時間》,在那個年代絕對是視聽語言走的蠻遠的。

這就是導演在做很多新的突破和嘗試,也是未來敘事的一種趨勢和可能性。我覺得,人類的技術在進化,我們對故事的獲取能力和理解力也會升級。所以,我覺得未來會出現更複雜的敘事。

我們看《銀翼殺手2049》,瑞秋出來時,實際上是換個腦袋,現在大家沒有任何不適,不像最早看布拉德皮特演的《返老還童》,也是換腦袋,當時就覺得好可怕。但現在大家已經習以為常,我覺得未來這會影響敘事。你看《銀翼殺手2049》複製人跟虛擬電腦程序談戀愛,之前《她》是實體人跟電腦程序談戀愛,這次他直接是複製人和電腦程序談戀愛。我覺得最後很可能在熒幕上會看到,虛擬程序跟虛擬程序談戀愛。

電影的角色就不是人,我們最後看到的,就像是Windows愛上Mac OS。

羅登:沒外在形象,很難拍。

關雅荻:如果物化出一個形象,你說敘事怎麼講,都不是人,是兩個操作系統,如何相愛,這極大的挑戰我們對故事的理解。

再說回來,我還是相信「神話理論」,相信《千變英雄》那套,那是亘古不變的。但前提是人類還是人類,當人類不再是人類,才會動搖這個「神話理論」,而且很可能即將會動搖,人類開始變得不是人類。現在還來那套敘事還是「神話理論」,但當人類的定義被改變,那好萊塢的敘事該怎麼辦?肯定也會變。

羅登:好,我們這期從《敦刻爾克》出發,討論現在電影的敘事現狀、變化及未來。我總結下來,第一,確實在發生變化;第二,變化的趨勢是向更碎片化、非線性化、多信息量方向發展;第三,萬變不離其宗,只要你還是人,《千面英雄》就很重要,因為這本書里有句話「神話是人的夢」。

關雅荻:「神話理論」,本質上就是你永遠要面對保安三問題:我是誰?打哪來?去哪?這個永遠是終極問題。

羅登:好,歡迎收聽這一期Hard Image,希望大家在推特爾或者微信上關注我們,謝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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