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部被埋沒的香港影史經典說開去(一)
上世紀70年代,香港兇案頻發,引發廣泛的街談巷議。邵氏電影公司於是根據真實案件改編創作了系列電影《香港奇案》,票房不俗。這系列電影以色情、虐殺、獵奇為賣點,多由幾個導演分拍數個段落趕製而成,普遍製作粗糙,質量低下。時至今日,因為電影質量和限制傳播的原因,人們已很少談起這些電影。
但在這些被遺忘的電影當中,就有這樣一部30分鐘左右的短片——它不僅開香港寫實犯罪電影之先,更直接影響了後期許多香港犯罪類型電影的拍攝。它就是藏身於《香港奇案》第二部中的《臨村兇殺案》,導演桂治洪。
在上世紀70年代末,桂治洪與牟敦芾是邵氏導演中一時瑜亮的少壯派主力,這一時期兩人在拍攝上都具有旗幟鮮明的寫實風格。不像牟敦芾拍攝《人蛇》、《黑太陽731》招致那麼多的非議,桂治洪的創作更兼顧邵氏的商業考量,後期他主要拍攝寫實動作片和靈異恐怖片,如連續拍攝《邪》、《蠱》、《魔》等影片。1984年,桂治洪在邵氏拍完最後一部電影《走火炮》後,移民美國經營薄餅店。也許是受限於合約,也許是無意於電影,總之《臨村兇殺案》於桂治洪個人的創作而言,或許都是一部偶然的實驗性質的影片。
在《臨村兇殺案》中,桂治洪決然地顯示出他的卓爾不群,電影的風格與以往的邵氏電影涇渭分明。似是受到電影《偷自行車的人》的影響,桂治洪將義大利新現實主義風格移植到香港社會風貌的拍攝中,同時他又在影片最後通過對細節的反覆描畫以及高度風格化的表現手法,表達出自己強烈的社會傾向。《臨村兇殺案》全片採用黑白膠片攝影,主要人物均採用非職業演員出演,電影的場景也由攝影棚轉向了郊外的空曠處,部分場合還使用了手持攝影。儘管短片中也有強姦鏡頭,但桂治洪並沒有俗套地刻意拉近鏡頭去展現觀眾想要的惡趣味。影片中的所有場面幾乎都處在一個客觀的立場上。
《臨村兇殺案》講述了一個啞巴青年因被人誣陷走投無路,過失殺人後被警察圍剿而死的故事。啞巴阿財雖然殘疾,但心地善良樂於助人,努力去和別人做朋友,然而村裡的人即使受他恩惠也不願意接近他。後來主角受強姦犯阿全嫁禍逃亡鄰村,但阿全仍不罷休,處處為難,情急之下啞巴射殺了阿全。最後啞巴被趕到的警察圍殺。
雖然根據真實案件改編,但經由老派粵語片編劇司徒安的手筆,劇本仍不能跳脫過往三言二拍似的警世寓言的套路。精彩的是,桂治洪以自己獨到的藝術眼光和社會洞察力,將最後警察剿殺兇嫌的場面拍得異常緊張,別開生面,使影片展現出更為宏大的主題和更加強烈的衝擊力。
在影片圍殺主角這個段落中,從大批警察包圍主角開始,到他們拉動槍栓、豎立槍口,再到他們逼近啞巴的藏身處、投擲催淚彈等行為,桂治洪剪輯的有條不紊乾淨利落。在警方小隊進入房間突襲時,幾個簡單直接的運鏡明快地突出了畫面的空間感。通過對這些細節不厭其煩地渲染,鏡頭中的暴力氛圍和壓迫感呼之欲出,使得主角的處境更顯窘迫。儘管香港拍攝了大量的警匪片,其中不乏警察突襲的鏡頭,但後來的導演很少能直接通過這樣客觀的鏡頭去營造出緊張感,他們大多通過演員的面部特寫以及動作場面的著重表現去製造感官刺激。
經過層層鋪墊,在短片的最後,桂治洪用了兩個風格化的鏡頭釋放了他所想表現的現實衝擊力。桂治洪先是用仰拍的廣角鏡頭慢放了主角中槍倒下的過程,觀眾同時聽到心臟的極速跳動聲。主角像是攜天地間所有的冤屈和不甘倒向觀眾、望向觀眾。然後黑白的畫面突然顯現出凄涼的藍色色彩(黑白片最後幾秒變彩色,20多年後姜文也這麼拍)。主角躺在地上,仍然保持著「交朋友」的手勢,接著是主角口腔的特寫——主角伊伊呀呀,那蠕動的舌頭,似乎是要發出一聲聲「點解(為什麼)」「點解」的質問。
放在今天也許這樣的故事平平無奇,但要注意,在1976年以前,邵氏電影乃至香港電影,還從來人沒有這樣拍過,而一個社會邊緣角色的啞巴,還從來沒有像這部短片中一樣,發出過這樣有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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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村兇殺案》絕對是一部應當被提及的經典。不僅是因為它可以作為一部香港寫實犯罪電影的先驅來看待,而且,在表現邊緣人物命運和現實社會問題的主題上,它將在未來不久的時間,在新一代香港電影領袖的理解下,迸發出驚人的力量。
因為同樣在七十年代末,一批出生在五十年代左右的青年導演正在崛起。他們的本土意識開始覺醒,他們將以高度的熱情,嘗試著用新的語言、新的角度去解讀他們眼中的香港,這便是香港電影的新浪潮。與此同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處在歷史轉折點上的香港社會,在風雲變幻中,將呈現出複雜而激烈的集體思想變化。
於是,在新浪潮電影和商業電影、社會變化的共同作用中,一部偉大的影片——《省港旗兵》——即將誕生。
如感興趣,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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