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失去，單親家庭的孩子也可以幸福成長

03-17

今年三月，我愛人因病永遠離開了我們。我的棟棟那時還不滿三歲。

很艱難地經歷過昏天暗地、行屍走肉的一段時光。人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強。看著本來無憂無慮的孩子那清澈的眼睛，遇到我低沉的氣場倏忽黯淡下來的樣子，我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要振作。要堅強。要給孩子生活的光芒。

因為孩子太小，我無法向他解釋死亡這個概念，所以我一直瞞著他，在他面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愛人生前因為工作很忙，他陪伴孩子的時間並不多，所以一開始，棟棟並未察覺。過了兩三周的樣子，棟棟忽然問我：「媽媽，爸爸呢?」我故作平淡的說：「爸爸出差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棟棟糾正我說：「爸爸不是在醫院嗎？爸爸生病了！」我說：「爸爸病好了，他又工作去了。」有一次，棟棟當著他奶奶的面又問一回爸爸去哪兒了。雖然我們事先就這樣的情景商量過對策，棟棟奶奶仍然無法控制的大哭了一場。棟棟像做了天大的錯事一樣，整個人都縮小了一圈。

我在混沌中度過了幾個月的時間。除了悲傷，我還因為孩子要面對沒有父親這個事實而痛苦不堪，我很擔心孩子在殘缺的家庭里缺少幸福，我擔心環境會對我的孩子涼薄尖刻，我擔心幼年喪父對孩子的一生造成不可彌補的不良影響……今年三月份棟棟剛上幼兒園，出於對孩子的保護，我沒有把這個情況告訴棟棟的老師。

有一次，我帶棟棟去上早教課，下課的時候早教老師示意我單獨和她談談。原來，那天的課程內容是帶領孩子們畫椰子樹，老師對小朋友們說，你的家裡有幾口人，你就畫幾棵樹，每一棵樹都代表家裡的一個親人。棟棟畫了四棵，一一指給老師說：「這是媽媽，這是我，這是姥姥，這是姥爺。」老師問：「你怎麼不畫爸爸呢？」棟棟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爸爸。」老師特意找我了解情況。我鼻子一酸，淚濕眼眶——我以為我不說實情孩子就能在我善意的謊言里得到全然的保護，但是敏感如赤子，純凈如赤子，他不僅感覺到了異樣，而且還用自己佯裝不知的方式來配合我的偽裝，保護我的脆弱。早教老師安慰了我幾句，提醒我：「您自己也要堅強樂觀，只有看到媽媽陽光快樂，孩子才會快樂起來。」我自己也是老師，這些道理我都懂，我也一直都以為我正在這樣做。但是顯然，棟棟接收到的信息是我的隱瞞和悲傷。

無獨有偶。幾天之後是父親節，幼兒園的老師給我發來一段視頻，說是父親節給爸爸們的驚喜。我打開一看，那是一段幼兒園的老師對孩子進行的「採訪」，老師不斷地在引導孩子：「你喜歡你的爸爸嗎？」「你和爸爸在一起會做什麼？」「在你心裡爸爸像什麼呢？」棟棟的語言能力發展不錯，平時很會和人聊天，他喜歡認真的表達自己。但是那天，在老師的鏡頭前，棟棟坐立不安，左顧右盼，眼神畏縮，吞吞吐吐，很長時間才蹦出來一個字，「採訪」在一陣艱難之後勉強結束。我更加驚覺，我自以為是的「保護」，傳達給孩子的是一種態度上的躲閃迴避，被孩子接收到的信息是：我沒有爸爸；沒有爸爸不好。

棟棟放學之後，我跟他很認真的談了一次話。我告訴他我看到了老師錄的視頻，棟棟表現很好。媽媽知道你很愛爸爸，爸爸也很愛你。雖然他現在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辦法回來看你，但是他對你的愛永遠都不會變。爸爸不回來看你，只是因為路太遠了，回不來，不是因為他不愛你，也不是因為你不乖，爸爸最愛的人就是你，爸爸也知道棟棟最棒，所以就算他不在家，他也不擔心。你對爸爸的愛，爸爸都知道了，他因此也覺得自己很幸福。棟棟還有點不放心，問我：「那爸爸怎麼不打電話來？」我說：「爸爸那裡沒有信號。」棟棟說：「媽媽，你給爸爸打個電話吧！」我用手機撥了老公生前的電話，專門拿給棟棟逐字指給他看手機里存著的名字「棟-棟-爸-爸」，並且把手機開了免提。直到聽到「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棟棟好像才鬆了一口氣。我也鬆了一口氣——「媽媽沒有騙你，是真的沒有信號。」

我還是沒有說穿真相，但是也沒有再說假話。我只想傳達給棟棟兩個信息：你是有爸爸的（雖然他離開了）；爸爸是愛你的（不因為他的離開而改變）。至於真相，隨著時間的推移，孩子不斷成長，他終會明白。到他真正明白的時候，他已經在完整的愛里長大了。

我也主動找棟棟的幼兒園老師談話，把情況如實相告。年輕的老師十分驚訝，她先向我道歉，說不該給棟棟拍那樣的視頻。我說，這不能怪你，是我沒有事先告訴你，我正是擔心老師們在知道情況後會對棟棟差別對待，讓孩子自卑和害怕。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這樣我們就能相互配合，給孩子更好的引導。老師連連點頭，說：「棟棟特別懂事，愛說愛笑，您要是不說，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情況。」我和老師達成共識：棟棟和別的小朋友一樣，他也有完整的愛，所以不要給他同情而傷害自尊，也不能因此給他特殊待遇而包庇放縱；沒有父親的陪伴，孩子缺少男性榜樣，所以老師和我都會努力創造機會，讓孩子多和男生玩耍，多接觸男性長輩。

從那以後，棟棟的老師經常和我聯繫，把棟棟點滴的進步和表現出來的問題及時反饋給我。這不僅對棟棟的成長起到了更好的作用，而且對我自己來說也是一種支持和鼓勵——儘管有時艱難，人生不易，但是身邊還是有很多人善良細膩，溫暖熱心。我在努力保護孩子不受二次傷害的同時，更應該讓他知道光明和良善。

有時候，我們會遇到一些悲痛，無法在當下戰勝和克服，那麼就交給時間來處理吧！半年多過去了，我雖然還是很難真正快樂起來，但是跟以前動輒流淚相比，已經緩和了太多。在這段時間裡，我一直在思考單親家庭孩子的教育問題，由迷惘而堅定，又懷疑而動搖，接著讀書再思考。到現在，我已經能夠從痛苦的泥潭裡爬出來，思維也越來越清晰而堅定：既成事實已經是不可改變的。調整心態，面對生活，積極解決遇到的問題、帶領孩子一起走出困境，才是我應該選擇的正途王道。

當我終於抬起頭來，我最關心的事情就是怎樣最大程度的彌補單親家庭這一現狀可能給孩子帶來的損失。讓我欣慰的是，眾多數據和事實告訴我，與我們普遍以為的相反，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和完整家庭中成長的孩子並沒有什麼差別。從現實來看似乎也真的是這樣——從三月到現在，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我不能說愛人的離去對棟棟毫無影響，但是至少，在我跟棟棟正面解釋過之後，棟棟不再糾結「爸爸去哪兒了」的問題；而且隨著我自己情緒的慢慢解凍，棟棟也變得越來越陽光，越來越愛玩愛笑，能說會道。

有一天中午，我坐在辦公室的窗前看書，太陽暖暖的照在我身上，我突然醒悟：我所經歷的，不正是一段最平凡最普通的時光么？這世間，幾家歡樂幾家愁，悲歡離合，圓滿殘缺，不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人間百態么？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苦苦自溺於「破碎的家庭」這樣的心態中不能自拔呢！

也許這世上沒有破碎的家庭，只有破碎的心態。又有誰規定，「家庭」必須是千篇一律的圓滿完美的，否則就必須痛苦心碎、在其中長大的孩子就必須不能獲得快樂和幸福呢？

在當下，我的家庭就是我和兒子、以及現在和我們一起生活的棟棟姥姥、姥爺組成的。作為孩子最直接的監護人，只要我能給予孩子完整的愛和關懷，孩子的世界就可以是完整的，孩子的童年就可以是幸福的。

在我查閱相關書籍和資料的過程中，我發現雖然關於孩子教育方面的書籍很多，但是關於單親家庭兒童的教養問題，尤其是在家庭教育和引導方面，相關的研究實在不多。我想，我應該在以後的生活中更加留心，把棟棟成長過程中有意義的事情記錄下來；發揮專業優勢，把我對孩子教養問題上的學習和思考結果也記錄下來。這既是寫給棟棟的成長日記，等棟棟長大成人之時我希望能送給他做禮物；也期待有一天，我所經歷過的生活和得到的經驗教訓，也能分享給有需要的人們，提供一點參考。

我相信，通過努力，尤其是父或母的努力，單親家庭的孩子同樣可以得到快樂的童年，收穫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