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東野圭吾的小說《白夜行》?
03-16
柏邦妮評價東野圭吾說:「他書寫的惡往往不是凡俗的惡,而是一種提純的,高智商的,有分寸的,肅穆的惡,那種惡最終會讓人動容,和純粹的善一樣。」是的,東野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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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行》這本書由兩條主線組成——亮司與雪穗。這兩個人的生活表上看宛如兩條平行線,看似毫無關聯,實際卻在世人看不見的角落波濤暗涌。
書中有這樣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我呢』,雪穗繼續說,『從來就沒有生活在太陽底下。』『怎麼會!』夏美笑了,『社長總是如日中天呢!』雪穗搖搖頭。她的眼神是那麼真摯,夏美的笑容也不由得消失了。
『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並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藉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你明白嗎?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這種「沒有太陽」的人生?也許是從那個19年前的下午開始,不,或許遠在那個下午以前,當自己的親生母親把自己出賣用以換錢的時候,當那個醜惡的中年男人對自己犯下獸行的時候,那時,太陽在雪穗的人生里已經永遠地隕落了。從此以後,即使有光,那光也無法代替太陽,充其量,也不過是憑藉這光在白夜裡行走而已。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大到你無法想像。所以童年的雪穗,那個貧窮困苦,被母親出賣,被中年男人強暴的小女孩,從此以後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地攫取一切來彌補她曾經所失去的一切。然而,那些已經失去的,有些是可以彌補的,有些卻永遠失去,無論如何也無法回頭。從童年到長大,雪穗一直致力於讓自己過上更體面的生活。向親戚學茶道、插花,學習更高雅的儀態,一步步進入優越的高中、大學,嫁給富家公子,一步步的積攢財富、、、、、、這些都是她彌補童年的那個自己的途徑。從那時開始,她已經成為一個破碎的人,她的內心已經有了一個巨大的洞,她從此以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去填補那個洞,即使那是一個永遠無法被填滿的黑洞。
她想要被愛,被重視,被他人所欽慕、依賴。筱冢一成忽視她轉而追求江利子的時候,江利子也在一步步的變美,已不在是雪穗身邊那個永遠仰望她、生活在她的影子之下的女孩。此時她所做的並不是為好友高興,而是使下詭計拍下江利子的裸照讓他們從此分散。江利子也從麻雀變鳳凰被打回原形。果然一成與江利子不再見面,江利子也開始重新依賴她。類似的事情有三例。中學時,雪穗被同學藤原都子說壞話,繼女美佳不喜歡雪穗,她都採用了同樣的方式,找人強暴她們或拍下裸照,從此讓她們身心重創,而在她們身處困境之時,她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獲取她們的信任與依賴。現在,我們是否能看出命運的一種奇妙的重合?童年的時期的雪穗同樣遭遇了強暴,逐漸長大的她在成長過程中與成年之後,當遇到她無法掌控的人和事時,她所做的,只是以暴制暴,把曾經加諸於自己身上的以同樣的方式加諸於他人。一旦有了擋路石,便殺掉,一旦無法掌控了,便用不擇手段,重新掌控。不管是以上這些,還是騙男友說自己懷孕打胎,都是她「重新掌控」他們的方式。因為這種陰影,因為曾經沒有,所以拚命攫取,得到之後也日日夜夜恐懼失去,所以她拼了命地攫取財富、地位、他人的愛與依賴,只因為她太清楚那些「沒有」的日子了,對她來說那些日子太可怕,她只能傾其所有地去填補那個洞。更可怕的是,她已經失去了愛人與被愛的能力,所以她不擇手段。所以最後即使她有能力可以與亮司在一起,但是她要維護自己的「光鮮」與「體面」,她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便要一直走下去,與亮司一起亡命天涯,再回到童年那種日子,她無法做到。
所以她最終成了一個外表美麗,氣質優雅,頭腦過人,年輕有為的上流社會的人,成為了大多數平凡人所仰望的那種人。沒有人瞧見那光鮮外表下那些黑暗的千瘡百孔。反觀亮司,當雪穗在上流社會中遊刃有餘之時,他卻一直是在社會的灰色地帶摸爬滾打。高中時做與老女人交易的生意,後來做盜版遊戲,好不容易開了個電腦店,與朋友一起安靜地做點小生意,此時可以說是他最安逸的時光了,他甚至說出了自己的期望——「在白天走路。」但是卻因為松浦的到來不得不亡命天涯。他是雪穗手中殺人的刀,她可以不沾半點鮮血,一切罪惡由他來完成,一切罪惡由他來承擔。我想這是一種補償,一種贖罪。
目睹了母親與店員私通的幼年亮司,又發現父親對自己的好朋友犯下禽獸不如的暴行,他從通風管看到那一切,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走出來過,還是那個「至今仍在黑暗的通風管中徘徊的小男孩。」即使殺了父親,也無法彌補雪穗所受到的傷害,從此以後他所做的一切罪惡,殺人、強暴,全是為了彌補父親給雪穗帶來的傷害,彌補自己的無能為力,是為那些雪穗所遭受的無法彌補的傷害贖罪。從此以後,他人生的唯一意義就是守護她,做任何事情,即使下地獄也無妨。在19 年前,那個灰暗的大樓之中,兩個孩子的命運從此被聯繫在一起。成人世界的不堪與骯髒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他們面前。於是乎,從此之後,他們成為彼此的唯一,唯一的在永恆的白夜中與自己同行的伴侶。從此以後,雪穗與亮,他們是同盟也是同謀,是戰友也是共犯,是互利互生,也是相愛相殺。他們的關係不是愛情,因為「愛情」在這裡都嫌淺薄,是愛情,卻又遠比愛情更深刻。是源於骨子裡的罪惡與黑暗的羈絆。可以說這是一生的「契約」。因為在那個永恆的白夜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與此相比,他們在俗世的感情有多麼不值一提,因為這就是「命運」。有那麼一刻我也想,只要他們想在一起還是可以的,當他們積累了一定的財富,他們大可以遠走高飛永遠不回來。但是後來我就知道我想錯了,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註定不可能在一起。文中兩次提到了《飄》,《飄》中有這麼一段話:「思嘉,我從來不是這樣的人,能夠耐心地撿起碎片,把它們用膠水粘在一起,然後告訴我自己,修復過的跟新的一樣好。打破的就是打破的——我寧願去回憶他還完好無損時候的樣子,而不願意去修好它,然後在我的有生之年看著那破碎的地方。」雪穗與亮司,他們是兩個破碎的人,19年的黑暗的人生,用再多的東西也無法使他們恢復如初,他們已經無法回頭。這兩個破碎的人只能彼此舔舐傷口,人生對他們來說已經太艱難,連「手牽手在陽光下散步」也是一種奢望。雪穗生命中唯一的光是亮司,但即使這光亮再多,它也無法代替太陽,太陽也許象徵俗世的幸福,幸福對他們來說太過奢侈,他們所努力做的只是能夠在這個艱難的人世努力生存下去,生存就足夠,哪裡還能奢望幸福。這兩個人,東野寫他們的惡,寫他們為什麼作惡,他們的罪惡如此深重甚至無法被任何人原諒,然而,卻沒有人不為他們所動容。為什麼我們如此動容?我想應該是因為絕望吧,他們的「愛情」太絕望了,絕望到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堅持下來,如何在那沒有一絲陽光的白夜裡堅持前行,那裡沒有太陽,也許是因為他們擁有彼此。這是東野的惡之花,也是人性。所以最終,為什麼我會對這種無法原諒的惡肅然起敬?最後,有一個小細節,在書的封面上,只有小男孩有影子或許是因為照耀女孩的不是太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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