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間,最後一個溫暖少年 | 科幻小說

編者按:"溫雪,溫暖的雪。即使是雪,也很溫暖嗎?冰雪世界裡,少女用盡所有的力氣,從男孩的身上汲取能量;也耗費全部的心血,將溫度傳達給心愛的男孩。有一天,我們將向雪索取熱量,而雪將毫無保留,傾盡所有。為偉大事業獻身的少年,為少年獻身的少女——這篇小說就這樣找到了磅礴大氣的技術科幻與柔情暗涌的少女心事的相交點。"

* 全文約12000字,閱讀需要大約18分鐘。

【 溫 雪 】

作者 | 晝溫

1

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我不得不承認,就是從那一個晚上起,我平靜的生活開始逐漸走向混亂而失控的雪崩。

那時,我和李桓還都是山前大學不同專業的本科生,相互之間也沒怎麼說過話。結束社團活動回宿舍的路上,我和他恰好同行。

山前市的冬天一如既往的漫長並且寒冷。前幾日下過的雪早已失去了「銀裝素裹」的美貌,化成了污水,又凍成了堅冰。我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有眼睛暴露在空氣中,小心翼翼地在白雪光滑的屍體上行走。

路上行人寥寥,不過都和我們一樣,拖著步子慢慢走。沒有人急著回家。外面冷風肆虐,室內也和冰窖差不了多少——集中供暖三年前就停了。如今,除了少數富貴人家,沒人的家裡是溫暖的。不對,真正的富貴人家早就搬到南方去了。他們付得起高昂的房價,也能找得到關係,在極端限流的情況下拿到戶口。

我和李恆顯然不屬於這一些類人。付不起錢,我們只能挨凍。在家裡挨凍,在宿舍里挨凍,在教室里挨凍。

在路上挨凍。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我突然意識到他在看我。

我不太想和他說話。我太冷了。和不熟的人說話要調動精力和能量,還要在任何話題下裝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平常倒還好,但是今天我太冷了。

又過了一會,我覺得我不能再無視他的目光了。

我假裝剛注意到他,望向他,給了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李桓也是全副武裝,只有眼睛露出來。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長,微微向上翹起。

但是他的目光躲閃了一下,好像在猶豫。

那正好。我又盯住了眼前的道路,專心致志地防止自己滑倒。

「那個……岳闌珊,你是岳闌珊同學沒錯吧?」

他終於開口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話,聲音藏在厚厚的口罩後面,悶悶的。

「是的,我是。」

我們在同一個社團都待了一年了,你還不確定我的名字,李桓同學?

「我,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我猛地回過頭,詫異地看著他。他停了下來,艱難地把手伸到背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了一個半本書大小的純白色長方體。

我伸手接了過來,不由自主地「哇」了一聲。

這個神秘物體的表面在月色下閃著晶瑩的光,好像是雪白色的大理石,但是卻十分的輕盈,彷彿真的是雪鑄成的一樣。最關鍵的,是它在散發出溫度。

隔著手套也能感受到,它周身溫暖異常。在能源極度匱乏的今天,它能在這寒冷的戶外任性地發熱,實在是奢侈。

「這是什麼?新型號的暖手寶?」

「嗯,這是我,我自己做的。我是學材料的嘛,這是我上個月發明的。這是,這是由納米級的摩擦粒子聚合而成的。摩擦不是可以生熱嘛,我發現這種粒子就是可以,可以,嗯,收集這種熱量。」

他好像是第一次給別人解釋這件事,完全沒有組織好語言。

「摩擦粒子?這個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嗎?」

他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嗯」了一下,長著長長睫毛的眼睛看向了地面。

為了不冷場,我開始調動社交能量。

「挺不錯的名字啊,」我口氣輕快地恭維了一句,「那它是怎麼收集熱量的呢?」

「讓它們附著在摩擦表面就好。比如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這樣,每天走路或者是跑步的時候,那些粒子就能把熱量收集起來,然後處理一下,然後就能保持一段時間恆定的溫度,嗯。」

我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微笑。但是,一想到會被口罩遮得嚴嚴實實,我的微笑就立刻消失了。微笑也是需要消耗能量的。

「那真的是很神奇呢。」

他又看向了地面。我感覺他的臉應該是紅了。

「不過,摩擦生的熱量應該很少吧,要維持這樣的溫度,需要花多久呢?」我指了指他遞給我的那塊白色的長方體——後來我們管它叫溫雪。

「25天左右。我天天去跑步,衣服之間的摩擦會比較多一些。」

「這麼久,就給我了?」

「嗯,那天你不是在朋友圈說手冷嗎,所以我……」

我的心感覺被什麼擊中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的感受了。我也早已接受,在這個冰天雪地的世界,大家依靠著有限的能量,越來越不願意留意他人了。

但是,這裡,站著一個少年。就因為看了我發的朋友圈,在寒冷的冬夜裡一圈一圈地奔跑,收集起點滴熱量,組成了這樣一個美麗的方塊,送到了我的手上。

我把它緊緊貼在胸口,感覺那熱量漸漸穿透了羽絨服,溫暖了凍得發抖的五臟六腑。什麼東西融化了,竟然變成淚淌了出來。

他看到我哭了,突然不知所措起來。

「你要是喜歡就留著吧,我先走了。」

接著,他轉身就逃走了。一些還未凝結的雪水被他踩得啪嗒啪嗒直響,歡快地濺在了他的褲腿上。

我非常確定,我就是在那一瞬間愛上他的。

然而,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當時他只是實驗經費不足,想把那塊初代「溫雪」租給我而已。但是,看到我的反應那麼強烈,不善社交的他怎麼也不好意思把收錢的事說出口了。

這份不好意思,卻惹得我心動多年。

▲ 來源:Pinterest

2

我們因為那塊「溫雪」熟絡了起來。

李桓常常在社交軟體上找我聊天。一開始,他只是詢問「溫雪」的情況,後來我們就什麼都聊了。

他的生活比我單調很多。在我輾轉學校各個社團和學生組織並投身各種活動時,他只是在實驗室里搗鼓他的納米材料。

我知道,我們只是獲取精神能量的方式不同罷了。這是我的一套理論。我相信,人除了要從食物中獲取身體所需的能量,還要從身邊的事物里吸收精神能量。我有一個精神能量表,一旦自己心情低落——這在寒冷的地方是常事——就從頭開始做上面的事,直到重新振作起來。

第一條,參加社團活動。第二條,聚餐。第三條,和閨蜜們聊天。我的能量來自熱熱鬧鬧的人群。至於總是形單影隻的李恆,我想如果他也有一個這樣的表格的話,那第一條應該就是獨處。

不過後來,我發現我開始在他的身上汲取能量。

在這個寒冷的時節里,他的一個消息,他的一條動態,他從教室走過時的身影,都好像一碗溫酒,從我頭上澆下。而他的存在,就如同那塊暖暖的「溫雪」,讓我的心一直熱熱的。

我做了一個新的精神能量表,第一條只有兩個字,那就是他的名字。

有的時候,我會疑惑,他會不會感受到我的溫度呢?

也許會吧,不然他就不會常常都找我聊天聊到深夜了。他會和我講「溫雪」的製作過程,會抱怨摩擦產生的熱量太小,收集太慢;他會和我講家裡為取暖的事情發愁,可能會有一天不得不南下偷渡;他會和我講自己小時候騎自行車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在廢棄的工廠里找到一個草叢仰面躺下,看一整個晚上明亮的星空。

那個時候,我好想說,我願意陪你改良「溫雪」,我願意和你一起去南方發展,我願意與你一起看星星。但是,我說出口的,只是「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只是「對啊,我們家也覺得暖氣費越來越貴了」,只是「嗯,我也愛看星星」。每回一句話都很小心翼翼。他是我精神能量的來源,是我的太陽,我害怕我會失去他。

有時,舍友看不得我每天晚上捧著手機熬夜的樣子,會不留情面地澆我冷水。

「哎,我說,你那個李桓,到底對你什麼態度啊?」

「我……我也不知道……可是他每周都會和我聊天聊到很晚,應該也許大概有那麼一點點好感吧……」

「我猜猜,是不是每周二和每周五晚上?」

「對啊,倩倩你怎麼知道的?」

舍友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我的一個朋友是他的同學,他告訴我,李桓每周這兩天都要去實驗室熬夜調試機器,估計是挺無聊的。也就你這麼傻,會陪人家這麼晚。」

我的心一沉,不過嘴上還是沒有服輸。

「那,那他為什麼沒有找別人,光找我呢……」

「我的傻姑娘,你們也就網上聊聊天吧,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找別人呢?別當他排解寂寞的工具了好嗎?」

我沒再搭腔,心裡真的隱隱害怕起來。

這天又是周二。晚上八點,李桓的信息又準時到了。

我躺在被窩裡,把溫雪放在胸前,還是在網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但是心裡開始猶豫著要不要試探一下他的態度。

我的想法還是隱隱約約被他察覺到了。互道晚安之後,他又發過來一條信息。

「闌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真的知道嗎?他終於要回應我的溫度了嗎?我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不敢回話。

等待的一分鐘,我感覺有一年那麼長。

「闌珊,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哈哈,你想多了吧。你有什麼呀,我才沒有想要的。我當你是朋友而已,總是覺得別人喜歡自己可是人生十大錯覺之一哦~」

「那就好。那就,晚安了。」

「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趕緊睡吧:)」

放下手機,我用被子蓋住了抽泣聲。

3

第二天見面,我們都默契地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還是一門心思地研究他的「溫雪」,而我,繼續以朋友的名義陪在他身邊。我一心也想做他的能量來源。我傾盡所有,照顧他的起居,也幫襯他的事業。

不過,他所選擇的行業競爭激烈異常。

近年來,石油和煤炭已被挖掘殆盡,可控核聚變仍如空中樓閣般遙遙無期。能源危機影響到了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在中國,取暖成本居高不下,北方的大量城市人去樓空,變成座座鬼城,遷都的傳言甚囂塵上;面對洶湧而來的外地人,南方也不堪負重,稍微好一點的城市都採取了限流政策。別的國家也好過不到哪裡去。宜居地帶大幅度縮水,人們不得以向低緯度地區擠去,各個地區犯罪率飆升。

當然,人們並沒有坐以待斃。在世界能源匱乏的大背景下,新能源技術層出不窮,每一個都標榜自己可以引領革命拯救世界。就在人口銳減的山前市,一場所謂的科技大會就能吸引到數百個新能源項目組。

精美的PPT,精彩的路演,能拉到政府部門投資的強大背景……每個項目組都各顯神通。李桓不善與人交際,甚至不怎麼會做PPT,更別提拉關係走後門了,所以只能被淹沒在那些包裝閃閃發光的項目中,常常愁容滿面。我在學校參加過演講比賽,也主持過幾場活動,所以有時也會幫李桓拋頭露面,推銷「溫雪」項目。沒過多久,我作為一個文科生,也能就技術細節侃侃而談。

「溫雪從本質上來說是摩擦粒子的聚合物,而每一個摩擦粒子中,都包裹著一定質量的新相變材料——」

「相變材料?」

又是一個技術人員沒來的審核組。不過這種情況我也見多了,解釋起來輕車熟路。

「相變材料是一種物質的統稱,它們能夠隨溫度變化而改變物質形態,並在相變的過程中吸收或釋放大量的潛熱。比如我們最熟悉的水就是一種常見的相變材料,結冰的時候吸收並儲存大量的冷能量,而在溶解過程中吸收大量的熱能量。」

我頓了頓。

「而溫雪中的新固液相變材料,是我們的專利產品。它對於摩擦相當敏感,可以最大限度地收集摩擦產生的熱量。當收集到的熱量達到融點時,就會產生從固態到液態的相變,儲存大量潛熱;當材料冷卻時,從液態到固態的逆相變就會發生,熱量就要在一定的溫度範圍內散發到我們周圍的環境中去,從而起到極佳的保溫作用。」

一般到這個時候,台下的工作人員便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招招手讓下一個項目組上台。

後來,終於有幾個公司注意到了「溫雪」。但是,在進一步將「溫雪」商業化的過程中,卻遇到了一個怎麼也跨不過去的坎兒。

「效率太低了。」

這是與李桓洽談的幾個公司一致的答覆。

確實,目前要讓一塊手機大小的「溫雪」在東北持續散發一個星期的溫度,至少需要一個人穿著附著著摩擦粒子的衣服奔跑50個小時。

不過,還是有人十分看好李桓的技術。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找到了高效收集摩擦產生的熱量的方法,歡迎你隨時回來找我們。」

李桓雙手接過名片,連聲道謝。

回學校的路上,我看到他把那張名片拿出來,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

「闌珊,半年了,最好的結果就是這個。你說我是不是一開始的方向就搞錯了。摩擦生的那點熱量,夠什麼呀。」

我看著他低垂的眼眉,特別想握住他的手。

「李桓,你看,王總那麼看好這個技術,是一個好兆頭啊,你應該高興才是。」

「唉……」

李桓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在了包里。

日日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我注意到李桓的精神似乎越來越差。漸漸的,我發現他頭髮也不洗,鬍子也不刮,走在路上眼神也變得獃滯起來,總被學弟學妹在背後指指點點。

我知道,他的精神能量正在這個他不熟悉不喜歡的領域大量消耗。

一日山前市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在我眼裡是幾日後的驟寒,是濕滑的街道,是灑在空中的鹽。可是,他卻趴在欄杆上看了整整一個下午。

他看著雪,我看著他。想了一百個借口,卻也不敢上前搭話。面對他,彷彿只有藉助手機我的勇氣才能回來一點點。

晚上,我又接到了他的信息。

「闌珊,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去這樣一個地方。在那裡大雪可以覆蓋掉塵世的一切,視野之內只剩純白。天地一色,唯我一人。」

「那……不如我陪你去找啊~」

發出這句稍微有點越界的話後,我捧著手機的手指微微顫抖。

又過了一會兒,他回了簡單的兩個字。

「好呀。」

望著屏幕,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入睡之前,我把今天的聊天記錄截圖保存了下來,時不時拿出來看看。我知道這些曖昧不清的話語代表不了什麼,可是這些他親手敲打出來的字句,每每都能喚起我心底殘存的希望,帶來一絲絲轉瞬即逝的溫暖。

▲ 來源:Pinterest

4

為了讓李桓儘早恢復過來,我拜託他的舍友多照看他,帶他多去參與一些男生的活動。

不久,他舍友就成功了——李桓被說動去參加一場在講學堂舉辦的講座。不過,那理由我可不敢恭維——據說是一個來自英國的美女博士主講,半個學校的男生都想去一睹她的芳容。

李桓似乎是被忽悠去的:舍友們告訴他,這場講座可能會對他的研究有幫助。

我也去了。不過一看講學堂門口的海報,我就知道李桓收穫不了什麼——講座主要是關於雪崩的。冰冷的雪山,大概是離暖暖的溫雪最遠的東西了。

主講克里斯蒂娜出場的時候,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歡呼。她確實可以稱得上美女,身材高挑,鼻樑高挺,淡金色的頭髮優雅地捲曲著。尤其是那雙眼睛,是綠寶石一樣的顏色。深邃而明亮,像雪山間清澈的湖泊。

李桓盯著那雙眼睛,看呆了。看著他不自覺地開始整理自己的衣領,我的心裡泛起一陣不快。

開講不久,很多觀眾就傻眼了。克里斯蒂娜用的是純正的英音,而且語速極快。不少英語不過關的同學一頭霧水,堅持不了一會兒就開始玩手機。

我是英語專業的,還能勉強聽懂。不過,我知道李桓的英語水平完全不行,開始想辦法說服他離開。

李桓突然用手肘捅了捅我。

「闌珊,你不是學英語的嗎,給我翻譯翻譯唄。」

我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不過只有一瞬間。

「好吧……」

5

克里斯蒂娜確實有些水平。她的講座,刷新了我和李桓對於雪崩的認知。

她先以一個真實的案例展開了演講。

「我研究雪山,是因為一個很好的朋友差點在雪崩中喪生。

那年,是他在這座城市北部的長吉山滑雪的第五個年頭。在座的同學們應該知道,長吉山是中國第三,也是世界第十大雪山。而在大型雪崩的記錄上,長吉山一直排在第一名。在過去的十年里,長吉山雪崩一共吞噬了上千人。不過,我那個朋友也是滑雪老手了,他自以為已經摸透了雪山的脾氣,喜歡自由地在人跡罕見的區域馳騁。

那天,天氣很好,他照例帶好裝備上了山。然後,毫無預兆地,雪崩開始了。

當他察覺到時,只見一睹雪牆向他壓來。幾秒鐘的時間內,他被衝下了幾百米,深埋在了雪中。

不過,作為資深的探險家,他毫不驚慌。大家可能會想,雪是那麼的鬆軟無害,就算被壓進去,只要認準方向,就能很輕易地將自己刨出來。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要挖開的不是鬆軟的棉花,而是堅硬的鋼筋混凝土。

他四周的雪堅硬無比。

這時,他才開始慌了。在狹小的空間里,他瘋狂地敲擊著雪牆,感到呼吸漸漸急促。不過,他是幸運的。恐怖的五分鐘過去之後,他很快被同伴救了出來。然而,這個世界上和他一樣走運的人並不多。所有高山遇難者中,因雪崩而殞命的要佔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在這其中,除去被強力氣浪擊中的人,被埋在堅硬雪牆中而死的人甚至可以組成一個小型歐洲城市。

朋友向我抒發了劫後餘生的喜悅後,我的好奇心就被勾起來了。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我想知道柔軟的雪花是怎麼變成困死人的牢籠的。

後來,我聽說法國國家農業機械、農村工程及水與森林資源管理中心有一個專家團,專門設計大型實驗來模擬雪崩的經過,試圖破解雪崩產生的機制。

離開中國後,我在那裡度過了令人難忘的五年時光。我們在實驗室里,也在高山上製造過雪崩,我們用化學藥劑,也用電子計算機斷層掃描儀研究過雪崩。後來,我終於找到了雪變得堅硬的秘密。

在雪崩的過程中,成千上萬的雪花在高速下落的過程中相互推擠碰撞,釋放了大量的能量。這些能量以熱量的形式釋放,融化了一些雪花的表面。我們都知道,如果將兩個表面融化的冰塊緊緊地擠壓在一起,它們的接觸面將很快重新凝固,變得難分難解。那些雪花也是這樣。

在雪崩中,雪花們也在這個混沌的過程中被強力擠壓。尤其是在最終平靜下來時,雪花們表面的水分立刻重新凍結起來,把彼此緊緊相連。

因此,埋住遇難者的,不是柔軟的雪,而是堅硬的冰。」

6

講座結束後,李桓在學校的咖啡館裡攔下了克里斯蒂娜。

他還是拉著我當翻譯,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您好,我是山前大學的李桓,剛剛有聽您的講座。」

「我記得你,你聽得很認真。」

克里斯蒂娜悠然地抿了一口摩卡。近距離看,她翠綠色的眼睛像藏有一整個宇宙,十分動人心魄。

「小姑娘英語不錯。」

「謝謝。」

被這樣一個成熟而優雅的女性稱讚,我不由得臉紅了。

「是這樣的,我想問您幾個問題。第一,您剛才說,在雪崩的過程中,大量雪花彼此碰撞,會釋放大量的能量?」

「沒錯。」

「是因為彼此的摩擦而產生的嗎?」

「自然。」

「第二,引發雪崩難嗎?」

看到李桓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我突然知道他想要幹什麼了。

他要向冰冷的雪山索取熱量。

李桓真是瘋了。

7

我可能也瘋了。

一個月後,我,李桓還有克里斯蒂娜來到了山前市北部的長吉山腳下。

一開始,李桓是不同意我來的。那場咖啡館交談後,他和克里斯蒂娜一見如故。與那些只看重商業利潤的公司負責人不同,克里斯蒂娜對「溫雪」大加讚賞,當場表示要用自己的知識和人脈支持李桓的研究。後來,他們交換了聯繫方式。再後來,李桓與我的交流越來越少,那些深夜暢談的日子也一去不返。舍友告訴我,李桓在翻譯軟體的幫助下,整夜整夜和克里斯蒂娜在網上聊天。

有時候,我會後悔支持李桓去那場講座,更後悔當時給李桓當臨時翻譯。不過,當我想起李桓找到研究突破點時雙眼裡閃現出的熠熠神采,心裡那塊最柔軟的地方還是被觸動了。

後來,李桓帶著一卡車摩擦粒子,決議和克里斯蒂娜上雪山驗證的他的研究。而我,則以隨行翻譯的名義執意跟去了。

儘管在一個城市,長吉庄比學校還要冷不少。我把自己裹得像一個球一樣,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克里斯蒂娜穿得也不少,長長的羽絨服到了小腿。不過,她身材高挑舉止優雅,傲然走在被白雪覆蓋的村落間,有點像童話世界裡的女王。

到了才發現,長吉莊裡的留守的村民已經很少了。天氣越來越冷,能源越來越貴,很多人舉家遷到了南方。

李桓還是找到了一戶留守的人家。男主人四十多歲,獨自帶著一個6歲的兒子。

「叫俺老譚吧。」

李桓握住了他滿是凍瘡的手,用力搖了搖。

「老鄉,如果我的實驗成功了,一定讓整個村子都暖和起來。」

老譚擺了擺手。

「俺不懂你這個,這次上山的錢給夠就行。」

「一定一定。」

寒暄中,我注意到了那個躲在裡屋門後的孩子。

「山娃,出來見見客人。」

聽到父親的呼喚,孩子絞著雙手,一步一步挪了過來。

我在他面前蹲下來,目光正對著他紅撲撲的小臉。他害羞地低下了頭。

「冷嗎?」

他輕輕點了點頭,瞥了一眼父親,又搖了搖。

我感到自己的心被擊中了。

我回頭望向李桓,給了他一個請求的目光。

「你想給就給吧。」

我從包里摸索一陣,掏出一塊手機大小、剛充滿能量的溫雪,放在了山娃手上。

和我第一次接觸溫雪時一樣,山娃不由自主地「哇」了一聲。

「爹!熱的!」

他捧著溫雪,興奮地朝老譚跑去。老譚撫摸著溫雪,眼神也漸漸變了。

「這些年輕娃子,還真有兩下子。」

8

李桓和克里斯蒂娜的計劃相當瘋狂。

與各路公司以及政府部門打交道的那半年讓李桓十分清楚,利用雪崩收集熱量的主意在那些生意人眼裡絕對是無稽之談。所以他決定,先把成績做出來。

他拿出了全部積蓄,製造出了能堆滿一個小屋子的摩擦粒子。然後,在克里斯蒂娜的資助下,他從黑市買了炸藥,甚至租了一架老舊的直升機。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想要引發雪崩這樣的大型災難竟然如此簡單。克里斯蒂娜給我們看過一個視頻,裡面是一位滑雪者從雪坡上划過,而沿著他滑行的軌跡,雪牆紛紛崩塌。

「厚厚的積雪看上去很結實,實際上不過是在勉力維持一個脆弱的平衡。在薄弱環節的輕輕一擊,就能使整個系統崩潰。所以,李,你的方案真的是很經濟實惠。」

來到長吉山的第二天,三人就在老譚的帶領下上了山。

爬雪山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很艱難的活動。自從上了大學再也沒有體育課後,我甚至都沒怎麼跑過步。再加上高原反應和沉重的裝備,我的體力很快就跟不上了,常常需要他們停下來等我。

第三次扶著我坐下休息時,李桓流露出擔心的神色。

「闌珊,都說叫你不要跟來了。」

「我沒事。」

我知道,克里斯蒂娜才是真的沒事。她身手矯健,爬了這麼久也絲毫不見疲憊。此時,她正手舞足蹈,和老譚比劃著交流。

「要是那塊溫雪還在就好了。」李桓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一下子熱了起來。

這時,克里斯蒂娜過來了。

「岳,你還好嗎?譚告訴我,觀測站馬上就到了。」

我點了點頭,扶著李桓站了起來。

所謂的觀測站,是國際雪山觀測中心十年前在長吉山建設的二十個小屋之一。然而,觀測中心的人員撤離這座兇惡的雪山已經很久了,只留下了一些必要的觀測儀器。

「還是沒有能源的原因。再過不久,恐怕全體人類就都要撤到溫帶和熱帶了。到時候,宜居城市的爭奪將不知道會有多激烈。就算產生戰爭,我也不會奇怪。」

克里斯蒂娜隔著手套撫摸著那些凍得硬邦邦的儀器感慨道。

「如果我們能夠成功,這種情況其一定會得到改變的。」

看著兩人決心要改變世界的模樣,我的心裡百感交集。

接下來,我留在了觀測中心稍做休息,李桓和克里斯蒂娜在老譚的帶領下,在觀測站附近考察了一番。

結合地形圖,他們確認了實驗方案:先乘坐直升機將摩擦粒子撒在海拔較高的雪崩準備區,並投放精心控制當量的炸彈。根據模型,炸彈引爆後將會引發一場攜帶著摩擦粒子的小型雪崩。雪崩會在國際雪山觀測中心左上方不遠處的一個緩坡停下,然後需要李桓他們立刻去收集充滿能量的摩擦粒子,組成溫雪。如果回收不及時,那些溫雪很快就會在深深的雪中一路下沉,再也沒有了蹤跡。

李桓對此很有信心:他算過很多次,這次收集的能量,足夠長吉庄留守的村民度過一個溫暖的冬天。

▲ 來源:Pinterest

9

去撒摩擦粒子的日子,我病倒了。

我在老譚小屋裡休息,只能從那個小小的窗戶里,看著李桓和克里斯蒂娜把一袋袋的摩擦粒子扛上直升機。

沒有專業駕駛員,只有自告奮勇的克里斯蒂娜。

她說在法國那個專家團里搞的幾次雪崩都是自己親自駕駛飛機投放炸彈,經驗十分豐富。我不能不相信她的話。她自信的神態,言語中的驕傲,冒險的舉動,都令我不得不佩服。李桓看她的眼神,也是充滿了敬意。

在我的注視下,直升機還是歪歪斜斜地起飛了。

等到它飛出了視線,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輕輕嘆了一口氣。山娃走過來,把溫雪放在了我的手上。

「姐姐,別擔心。」

他的頭髮好久沒洗過了,都打了結。我想起了李桓最煎熬的那段日子,也是這樣總不洗頭髮,看起來不免有些狼狽。不過,自從認識克里斯蒂娜之後,他再也沒有頂著一頭髒髮出過門了。

話說回來,他倆之間的交流也早就不需要我來翻譯了。

10

播撒摩擦粒子的過程還算順利。幾天過後,等到摩擦粒子完全滲入積雪中,就是引發雪崩的時機了。

具體實驗的部分本不用我操心,可是對於製造災難這樣的舉動,我心中一直有著隱隱的擔憂。一日,替老譚打掃房間時,我忍不住翻了翻克里斯蒂娜案頭的幾份英文資料。

前幾份都是長吉山的各項數據,沒什麼特別。而後面的一份手寫材料則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這才知道,他們這麼做,就是在賭命。

那份材料很明顯是克里斯蒂娜的手筆。她通過計算模擬出了實驗的另一種可能:摩擦粒子在收集了雪花和雪花碰撞之後產生的熱量後,也許會阻止雪花表面融化以及重新凝結。換句話說,由於摩擦粒子的存在,雪崩很可能不會在該停下來的地方停下來。

村莊,老譚,山娃,李桓。都有可能成為這場實驗的犧牲品嗎?

「岳,這不是你該看的。」

我一驚。回過頭,克里斯蒂娜正倚在門框上,抱著手臂望著我。她翠綠色的眼睛深如汪洋,讓我讀不懂。

「這份資料有中文版嗎?李桓知道嗎?」

「岳,我跟你不一樣。我要操心的事很多,不會什麼東西都翻譯給他看的。」

「那你告訴我,雪崩失控的概率有多少?」

克里斯蒂娜眨了眨眼睛。

「也就萬分之一多一點兒吧。」

「也就?你可知道這是在拿多少人的性命開玩笑?」

「那你以為呢?科學發展史上多少進步不是犧牲換來的?我告訴你,現在科學發展這麼緩慢就是因為所謂的人道主義在阻礙。當年日本人在東北積攢了多少有用的資料,你知道——」

看到我的眼神,她停了下來。

「對不起。」

一個輕描淡寫的sorry並沒有傳達出多少歉意。

「但是他們的犧牲為醫學的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他們拯救了數千萬的人。」

「可是,對他們來說,自己的生命難道不是最寶貴的嗎?生命的天平,難道可以用數量或是地位來衡量嗎?歷史的洪流我們無法阻擋,可是我們又有什麼權利去決定別人的生死呢?」

她像看一個幼稚的小孩子一樣看著我,嘴角竟然還勾起了一抹笑。我被她的態度激怒了。

「我要告訴李桓。我會阻止這一切發生的。」

「就算是知道,他也不會停止實驗的。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下個月,這座城市裡餘下的人就會全部搬往南方,李沒錢沒勢,不會再有機會接近任何雪山。他呀,現在就像手握兩個鐵球站在比薩斜塔上的伽利略,有一個向全世界證明自己的機會,他絕不可能後退。岳,你是個文科生,你不會懂的。」

「我——」

「而且,恐怕他在心裡還隱隱希望雪崩不要停下來。雪落得越久,收集的能量就越多,引發的關注就越多。你說是不是啊,岳?」

她又笑了一下,沒等我回答就轉身出了房間。她長長的金髮揚在空中,像美杜莎。

11

搜索了過去的新聞,我才發現克里斯蒂娜比我想像得還要可怕。

她所在的實驗團隊均以冒險而出名,得出的成果不少,但死傷率竟達到了百分之八十。她甚至因為執意要進行一些過於危險的舉動而被不少組織除名,不得已才來中國尋求發展機會。她這很可能是在拿李桓當跳板,想要做出令世人矚目的成績以當作回歸主流學術界的資本。

越看我的心跳越快,彷彿正看著邪惡的魔女在將李桓推下山崖。最後,我咬緊牙關,決心一定要說服——

「李桓?」

「我,有點事要和你說。」

「我也有事要說,我——」

「克里斯蒂娜已經都告訴我了,我自會有判斷。我想說的,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滿腔想說的話瞬間消失。蟄伏已久的恐懼從深淵中升起。身體里所有的器官都在發出警告。

「你,你說吧。」

「闌珊,你退出實驗吧,回家吧。」

「不行,我還可以幫你——」

我語塞了。一個小翻譯,還能幫這兩位大科學家什麼呢?他們的世界,他們的情懷,就像那些複雜的數據一樣。我進不去,我讀不懂。

「闌珊,我把我的真實想法告訴你,你就知道我有多混蛋了。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我一直在想辦法阻止關係進一步發展下去。但是我又很自私地想留住你,所以……」

我暗暗咬緊了下唇,渾身都在抖。那些溫暖人心的話語在記憶中破碎,那些溫馨曖昧的畫面在冰雪裡消融。

「闌珊,我是一個註定孤獨的人。我付不起對你的責任。對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沒事啊,我也覺得這段關係就這樣挺好的,畢竟大家都不用負責嘛。嗯,反正也都老大不小了,可以從這段感情中畢業了。嗯。」

他看著我,舔了一下嘴唇。

「那就,再見了。」

「嗯。畢業快樂,少年。」

看著他的眼睛,我用盡全身力氣扯出了一個微笑。

李桓沒有再說話,轉身走出了房間。

「姐姐,這是俺爹從網上買的海南椰子,讓帶給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我緊緊抱著山娃瘦弱的身體,眼淚再也兜不住了,彷彿整座雪山都被烈焰瞬間融化,變成了瀑布傾瀉。

淚水肆虐的時候,我咬緊了下唇,讓那份嚎啕只在心裡驚天動地地迴響。

在這份充滿著自我欺騙的感情里,我最後一次告訴自己:

只要不被他聽到哭聲,我就沒有輸。

12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已經收拾好行裝準備離開了。

山娃主動跑來送我,還幫我背上了一個小包。

拉著他的手,我踏著積雪走出了村莊。

天氣很好,大塊大塊的白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不時掠過太陽閃出幾道丁達爾天光。

如果要進行實驗,今天是個好日子。我搖了搖頭,把李桓趕出了腦海。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得走著,山娃手裡還把玩著那塊溫雪。

「姐姐,這麼久了還是熱的,你們好厲害呀。」

「是你那位哥哥厲害。」

「姐姐會說我聽不懂的話,姐姐也厲害。」

看著山娃亮晶晶的眼睛,這麼多天來頭一次,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山娃以後也厲害。」

「啊,怎麼才能變厲害呢?」

「好好讀書,好好讀書就可以變得很厲害了。」

「嗯!我一定要好好讀書!變得和姐姐一樣厲害!」

看著山娃興奮的面龐,一陣久違的暖流從我心中湧起。

我把他的小手攥得更緊了,眼眶變得溫暖而濕潤。

原來,這個世界上,我不用一直依靠李桓來獲取生活的能量。

和山娃分離時,我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雪山。

那一瞬間,一縷微風拂過了我的面龐。它是那麼輕柔,僅僅撩起了我耳邊的髮絲。

我與山娃對視了一眼:長吉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風。

▲ 來源:Judi Suni Hall

13

過了很久很久,我才通過各種報告拼湊出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時李桓、克里斯蒂娜和老譚都在半山腰的那間觀測站中。我不確定李桓知不知道雪崩會失控的事,他可能想拿到第一手觀察資料,可能害怕來不及收集摩擦粒子,可能放不下山下的村莊,想和他們共存亡。

也有可能自以為能夠規避那個災難性的結果——最終他們引爆的炸彈比當初布置的要少很多。

總之,他們準備好了收集摩擦粒子的採集器,便隔空引爆了炸彈。

一切都如當初所計算的那樣,炸彈引起了一場規模有限的雪崩,直向觀測站上的緩坡撲來。

只是,大自然的精密與複雜讓墨菲定律再次起效:最壞的狀況發生了。

那場小雪崩並沒有在緩坡上乖乖地停下來,而是引起了一場大規模的巨型雪崩。萬噸巨雪還未向觀測中心撲來,先鋒氣浪已經掀翻了整個脆弱的房頂。接著,雪牆重重擊向牆壁,先是從窗戶里一堆一堆得擠進來,然後開始從牆壁的裂縫裡湧入。最後,整個觀測站崩潰了,好像一滴落入水中的朝露,在滿天暴雪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之後,雪崩也沒有停下腳步,以接近於130米每秒的速度沖向了山腳下的村莊——長吉庄。在這個白色妖魔所到之處,所有的建築都在70噸力量的打擊下瞬間粉碎,生還者寥寥。更糟糕的是,相鄰的雪山彷彿也收到了震顫,雪崩接連發生。

一陣陣衝擊波以長吉庄為中心擴散,穿過了村莊與小鎮之間的樹林。一開始,它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了幾百顆雪松,最後到達我與山娃那裡的,只剩一抹春風的力道。

搭乘直升機協助救援的時候,我彷彿看到了天堂。

人稱「雪窩」的長吉庄被鬆軟的雪花整個填滿,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雪之湖。所有的殘骸都被深深收藏在這純凈絕美的白色之下,我在飛機上望著它,失去了速度感、距離感和時間感。陽光灑來,湖面粼粼閃著光。

這,不就是李桓當年最想要去的地方嗎?

接著,我看到了他。

被摩擦粒子奪去熱量的雪花失去了凝結在一起的能量,也就沒有辦法再變成困死人的堅冰。很多生還者就是靠著雙手從雪中挖出了一條生路。對了,當時我四處發放的溫雪也幫了大忙。

李桓當時也沒有死。

但是,與迅速離開現場求救的克里斯蒂娜不同,他選擇了另一條路。

李桓拿出了一直護在懷中的摩擦粒子收集器,在齊胸深的積雪裡艱難跋涉著,從冰冷的世界裡召喚那些不斷下沉的細小精靈。他身邊的一切都在奪走他的溫度,直到體溫調節中樞功能完全衰竭。

我看到了他在雪中拖出的長長痕迹,我看到了他死死盯著前方的雙眼,我看到了他的嘴角,他在笑。

他在夢想中的世界裡,讓生命停止成了一座豐碑。

14

後來我才知道,李桓在這場巨型災難里索取的能量,抵上了山西一座小型的煤礦。

在克里斯蒂娜的大力推廣下,溫雪技術拯救了陷入能源危機的世界,避免了很多場一觸即發的戰爭。北方城市全部搬空後,很多大公司將在雪山建設能源基地,撒下整座山的摩擦粒子,然後在一場一場的寒冷而可怖的雪崩中,尋找著維繫生活的溫度。

而我,最終成為了一名常駐山區的支教老師。

在給孩子們講解「溫雪」的歷史時,李桓的面容就會在我的腦海里浮現。

那時我已經知道,他當日的決絕,也只是為了在概率面前救我一命。

殉道者,救世主,我愛的少年。

在我們初遇的那一天,遞給我一塊溫雪。

FIN.

?? | 關鍵詞 | #科幻小說#

?? | 責編 | 東方木;| 校對 | 東方

?? | 作者 | 晝溫。翻譯碩士在讀。腦洞過大的超齡中二少女,日漫美漫路人粉。摯愛科幻七年,筆耕不輟,願在文字間注入情懷與溫暖。心懷星辰大海,細繪凡人與愛。其它作品:《最後的譯者》《沉默的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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