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家之人》:本屆奧斯卡的神秘存在,今年最驚艷我的動畫片
贏者值得喝彩
但輸者未必不值得欣賞
對影迷來說,預測每年的奧斯卡都是最興奮的事。
守著看完直播,對著今年的獲獎list擼一遍,也成為了每個影迷的自我修養。
但總有那麼一兩部片子,雖然沒有「如我所願」得到小金人,卻依然是我心頭割捨不下的存在,比如去年的《夜行動物》,特意為它寫了一篇文章:《夜行動物》:本屆奧斯卡的最大輸家,也完全值得一看。
今年的奧斯卡提名,有一部穆斯林元素的電影入圍,講述阿富汗塔利班時代的動畫片,《養家之人》(the Breadwinner)。
這兩年的奧斯卡,真是一場盛大的文藝界反川普示威運動。比如去年的最佳外語,給了《推銷員》,導演阿斯哈·法哈蒂是伊朗人。而在那不久前,川普剛下達了行政命令,包括給伊朗在內的七個國家的穆斯林公民禁止發放簽證。阿斯哈就成為去年唯一一個——由於「客觀原因」——無法到現場領獎的小金人獲得者。
眾所周知,川普從競選到上台,不斷提出各項針對穆斯林的嚴苛政策,「限制入境」是他反穆運動的高潮,但奧斯卡的評委們卻在明知道導演沒辦法入境的前提下,堅持把小金人給了阿斯哈……真是啪啪啪打臉。
所以這部電影一出現在提名里,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吸引我了解它的是電影海報,奇幻的異域背景,一個女孩,穿著單色上衣,大眼睛凝望前方,松垮的頭巾,高鼻深目,廣眼細眉,配色之沉抑,滄桑的天真,形成了一種抓人眼球的反差。
相比於動畫提名里的其他大製作來說,《the Breadwinner》還屬於一部小眾的藝術電影,雖然遺憾落敗,但卻依然是本屆奧斯卡中我最想推薦給朋友的心中最愛。
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女性不準上街,不準購買任何商品,不準與外人交流。電影就在這個氛圍中開始,帕瓦娜(Parvana)上街,被發現是女孩,米店老闆氣得大吼——「滾出去,讓你爸爸或者哥哥來」,差點被一群流氓抓住,幾番掙扎才倉皇逃回家中。
原來帕瓦娜的爸爸突然被抓走關押,家中留下唉聲嘆氣的媽媽、成年待嫁的姐姐與懵懵懂懂的弟弟,存糧一天天減少,飢餓迫使著帕瓦娜冒險外出購糧,才有了電影開頭的那一幕。
二女兒帕瓦娜為了全家人的生存,頂著家人的反對,最終決定剪掉長發,戴上白帽子,假扮成小男孩,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從米店買到糧食,掩人耳目打工賺錢,甚至四處打聽消息想救出自己的父親。
在很多電影符號里,長發都代表了傳統給女性設定的固有角色。在電影《摔跤吧爸爸》里,剪掉的頭髮代表了父親讓女兒練摔跤走出小地方的決心,而在《the Breadwinner》里,Parvana主動要求剪掉長發,代表了她對自己將要承擔責任的決心。
最為巧妙的,在現實主義敘事的主線之外,還有一條同時進行的浪漫主義副線。帕瓦娜為了安撫幼弟,給他講了一個睡前童話: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決定拯救村子而選擇孤身去打偷走糧食的大象妖。男孩子遇到了神秘老婆婆,指點他去尋找三件東西,但他卻遇到了怪物的追殺。一個小女孩,女扮男裝,在隨時可能被人發現抓走的情況下,內心不可能沒有張皇恐懼。
而電影最高級的地方,就是用這個帕瓦娜自己講的故事,來承載所有無法通過外部情節表達的內心世界。這個表現手法,直接讓那個這部電影,從一部合格的動畫片,上升到了足以匹配小金人的傑出藝術動畫片。
每一次支線的剪紙風格出現,都是絕望情緒蔓延的時候,故事裡小男孩的恐懼,就是帕瓦娜內心的恐懼。Parvana用了哥哥的名字當了男孩的名字。這意味著,當哥哥死去後,在帕瓦娜內心裡,早已把自己放在了代替哥哥的位置上,去承擔照顧家人的責任。
這種電影的敘事,就像一首波瀾壯闊的交響曲,前期兩條支線各自蜿蜒進行,到了結尾時,所有樂器一齊奏出了最動人心魄的和弦,匯總到最後的主題上:故事裡的男孩找到了鏡子,戰勝了大象;而帕瓦娜直面了心中的恐懼,救出了父親。
導演托梅接受採訪時說過:「阿富汗孩子對家人和朋友的責任感,完全與我們基於個人主義的文化不同。這個故事對我來說很新鮮,在那個環境下卻很常見。我的任務或者說最大的挑戰,就是在電影里,把這個特別的故事,讓它變得普通。」
電影所在的阿富汗,塔利班統治地區,穆斯林原教旨主義復甦,在21世紀女權運動的浪潮下,阿富汗的女性卻被當作男人的附屬品。
電影里的所有情節,都在真實發生。曾經有位西班牙記者去阿富汗,回來後寫了篇報道,裡面詳細記載了她們沒有受教育權,所有的女子學校都被關閉;不允許外出工作購物,不準與與社會產生任何交集;沒有婚姻,因為她們的婚姻不過是父兄的買賣。
那位記者還說起一些聳人聽聞的事,例如她們得穿軟底無跟鞋,走路必須輕悄,因為腳步聲被視為「性挑逗」;若是她們被指控「通姦」,將會被揍到癱瘓甚至直接殺死;若想證明是被強姦,至少要找齊四個證人,不然就會被鞭笞。
她們的衣服,只在眼睛部位露出一些網狀小孔,光線僅夠視物,連手不能露出袍子。
我們如何去想像這些女性的生活?覺得她們可憐?
伊斯蘭世界的女性,一直以來都是一個禁區。不了解的人憑藉著新聞想像她們,面紗籠罩著無法跨越的文化溝壑。從中東、到中國、到歐美,每一個地方的穆斯林女性,都面臨著不同程度的政治與宗教上的壓抑。
有時候,我覺得,正是因為穆斯林女性的自我馴服,在他者看來,帶著一種「自甘墮落」,所以對她們的關注,引起的不僅是同理心,還帶了一種旁觀者無法察覺的某種居高臨下的蔑視。西方世界對穆斯林,還存在著一種對異質文化的微妙恐懼心理。
這種複雜的混合著蔑視與恐懼的未知,正是很多人投射在穆斯林女性遭遇的不公正待遇上的刻板印象。媒體大加渲染之下,自然引起了很多西方公民對穆斯林人群的排斥。這也是川普那些反穆政策能得到很多人支持的原因。
但這部電影,帶我們看到了面紗下的另一面。
裡面的每位女性,都是一個個讓我感覺到真實的個體:強烈反對妹妹冒險,最後卻親手為她減去長發的溫柔姐姐;識破了親戚的奸計,最後以死相拼護住子女的剛烈媽媽,還有不循規蹈矩的帕瓦娜。
帕瓦娜代表的,是阿富汗最充滿生命力的新個體。她是一個特別的阿富汗女孩,在戰亂徹底發生之前,她短暫地接受過教育,她被抓走的父親正是一位老師;同時,缺糧的饑荒帶來的極限壓力,突破了傳統倫理對她最後的束縛。
當她遇到同樣女扮男裝的老同學時,我們又發現,原來,帕瓦娜不是特別的,在戰火紛飛、塔利班殘酷鎮壓的世界裡,穆斯林女孩擁有的對自由的渴望、對家庭的責任感以及非凡的勇氣,都令人敬佩。
通過《the Breadwinner》,很多人會第一次了解到,原來即使在阿富汗,也並非全部是心甘情願蒙面做附庸的婦女,也有思想保持開放的家人;原來,那個被我們隱隱排斥的宗教社會,有互相監督敵視的內部告密者,也有充滿人情味的陌生人;原來在最黑暗的地方,只要看到過光的人,就會不顧一切去追求光的方向。
電影似乎在隱約地發出一個信號:伊斯蘭世界並非不可改變,足夠的教育和社會的變遷,可以幫助穆斯林女性走出新的未來。
就像托梅導演說的,《the Breadwinner》這部電影,雖然取材自一個看似特別的故事,用塔利班渲染了一個特殊的背景,但這個故事其實非常普通。敘事的剋制,剝離了右派的偏見與白左式的同情,給了觀眾一個客觀又全面的呈現。
去了解,總是比拒之門外的戒備要艱難上很多。
川普政府可以設定禁令,卻無法阻止願意去了解真相的民眾。
這個世界很大,有些地方離我們很遠。我們可以借別人的眼睛看世界。
而電影就是最好的眼睛。
作為一個文化場域之外的人,或許我們能做的最大的好事,就是通過這樣的眼睛,去真誠地了解一次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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