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班11年
40歲時,突然覺得人生好虛無,就寫了一本個人自傳《吃飯長大》,希望通過文字,穿越死亡。但對於上班這件事,我還是很糾結,想想世界上所有的動物都不用上班,只有人這種動物要天天上班,多麼不可思義?但誰都這樣,沒有多少人發問。只有看到動物園裡的動物也要上班時,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也是被關在了籠子里。
自由是生命的最高追求,即使是在籠子中的人們,一到國慶大假,也猴急地逃離都市,搞得全國都塞車。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知道自己不想做什麼,在籠子也做不出什麼。這樣想著,45歲時,辭去了公職,徹底脫離體制,追逐生命的自由。至少能在冬天溫暖的被窩裡,睡到自然醒再說。
不上班後,每次見到老朋友,他們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靠什麼養活自己?」
「老婆包養呀」我總是這樣應付。
2005年,離開單位的時候,確實不知道往後靠什麼養活自己。但我確信這個時代,物質豐盛,我不會餓死。當時,我爺爺在鄉村已經104歲,也沒有誰給他發過一分錢的工資,不也活得好好嗎?
看起來,時間只是計算生命的刻度。但事實上,時間與生命是同一概念。看透之後,我決定把一生的所有時間,都留給自己花。
從這點來說,我又是個自私的人。
剛辭職不久,有一個老朋友見我無所事事,希望我到北京一家中字頭的少年兒童藝術基金會當秘書長。我到北京轉了一圈後,覺得不合適。我一個窮人,去搞慈善,最終會輪落為作秀,我知道自己還達不到這種境界與情懷,也不符合我把時間留給自己花的初衷。在北京呆了半個月,又回到了廣州。
此後所有的誘惑,我都微笑婉拒。
現在,不上班已經11年,盤點一下自己的生活,也很有意思。
茂德公草堂花房工作室
花房工作室夜景
小洲村工作室門前的小洲河
小洲村工作室
小洲村工作室窗外的大樹
小洲村工作室露台
一、在風景好的地方喝茶聊天
我有三個工作室,是三個老闆贈送我使用的。一個在番禺區明經村茂德公草堂,一個在廣州小洲村河畔,一個在惠州博羅縣楊村山邊。地方都很清靜,風景獨好。
與到訪的朋友喝茶聊天
小洲村工作室露台
不寫作的時候,我常常在這些工作室里,與到訪的朋友喝茶聊天,一坐就是半天。不時還有人慕名而來,我也要好煙好茶招待,知音難遇,何況藝術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分享。
一個人的時候,有感覺就練習寫書畫畫。我常常問自己,繼承書法傳統,是學得越寫越像古人,還是應該越傳越美,寫出時代感?這些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也耗費了我不少時間與腦力。
更多的時候,是看看書,翻翻雜誌。
老實交待,這幾年我讀的書並不多,只是讀過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中國大歷史》、《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等著作。印度哲學家克里希那穆提的《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重新認識你自己》。美國傳教士明思溥一百多年前寫的《中國人的德行》。豐子愷1929年寫的《梵高生活》。此外,新疆作家劉亮程、李娟的散集讀過幾本,覺得他們的散文文字乾淨、透徹、不太物質,能讀下去。美國作家凱魯亞克的小說《在路上》讀不下去,暫停。美國碼頭工人哲學家霍弗的《狂熱分子》,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一九八四》,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俄國作家扎米亞京的《我們》等書,買回來了,但還末讀。我擔心那麼大的年紀了還讀這類書,可能會再次變成憤青。
我有過閱讀體驗,一些書的觀念與思想力量,會像颱風一樣,瞬間吹倒腐朽的老牆。
但國內出版的一些所謂成功學暢銷書,我一本也沒有買過,更不會讀它。我把它稱為「文化地溝油」,還常提醒朋友,這書不衛生,讀了會中毒。
在這三間安靜的工作室,一個人自由自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停地寫,不停地畫,不停地嘗試,沒有人可以指揮我。自己覺得不好,當垃圾倒掉。也有一批自己認為好的作品,送去裝裱起來。我清點了一下,有1000多幅,目前掛在各個藝術空間、酒店、辦公室或朋友的家裡。
我還不知醜地給別人題過30多個牌匾。
有時看到這些自己的題字,還沾沾自喜,沒有一點知恥感。我自信是個有自省能力的人,但藝術的時候,經常出現膨脹感。後來,我採訪過不少藝術家,狀況大體如此。藝術創作是人類精神的產物,適度的膨脹,可能是快樂的暢點。既然這樣,我也懶得改。
心不及物 陳文
林子鳥兒 陳文
懷風而行 陳文
中國金錢龜之鄉 陳文題
花房 陳文題
一把手壺坊 陳文題
群英薈萃 陳文題
二、到處走走看看
年輕時當兵,去過河北、山西、陝西、北京,也游過一些名勝古迹。但那時年輕,看不明白。記得在頤和園長廊,來來回回走,對慈禧太后僅僅是為了散步,就建那麼長的長廊,覺得不可思議。那時,不知道這是皇權的象徵。上班時出差,去過上海,湖北,江西,海南等省。公務在身,走馬觀花,看不過癮。這時,年輕稍長了些,所到的地方,看人,看物,看景都有了交流與感觸,常生出人生苦短的驚嘆。
不上班之後,去過四川、廣西、河南、雲南、浙江、江蘇、山東、福建等地旅行。只要有時間,朋友一叫,幾個人就出行了,想去那裡就到那裡。不像參加旅行團,被趕鴨子。
2007年在麗江
2008年在成都
2009年與鍾國康在洛陽白馬寺參觀
2010年與陳宇在杭州
2012年在陝西終南山
2013年在南京烏衣巷
但中國太大了,至今東北三省,大西北與西藏我還未去過。這兩年,一定要把中國各省游遍,做個名副其實的中國人。有條件再到海外看看。看看異國異族的人怎麼樣生活?他們的文化有那些不同?
生而為人,有一雙眼睛,能走動的時候,一定多出去走走,即使給別人看,也是風情。如果還懂得去看看歷史古迹,讓生命的感概伸延到春秋戰國,又等於多活了兩千年。
人生之前,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千年?人死了之後,還可以在這個美好的世界睡一千年,只是再也醒不來。
在時間的流動中,壞人終會老去,會死掉,老墻也會倒掉。我們的孩子,會一天一天地好起來。他們會在正義、公平的世界裡,沐浴著民主社會的陽光。
2008年與雕塑家潘鶴交談
2009年在北京拜訪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陳建功
2008年與胡因夢、陳宇合影
2014年參加西安鍾國康印館剪綵,與賈平凹交流
三、寫了6本書
《吃飯長大》 花城出版社2003年。
《老的兵照片》 羊城晚報出版社2007年。
《誰隱居在茂德公草堂》 新世紀出版社2008年。
《最丑的那個人》 作家出版社2010年。
《白紙黑字》 廣西師大出版社2011年。
《命運真相》 花城出版社2012年。
《畫自己》 廣西師大出版社2015年。
《李用民私人生活史》已完稿,即將出版。
2007年採訪茂德公
2013年採訪畫家陳永鏘
現在,加上以前寫的,和即出版的,共8本。我寫的書,從不買書號,每一本書出版後,出版社都上架上網銷售,我靠版稅生活。
當今社會,沒有多少人讀書,書也不好賣,這事我管不了。但我管得了自己,我會一直堅持私人歷史的寫作,讓更多的個體生命尋找到存在的依據。我們才是國家真正的主人,不用仰視誰,只有平等的眼光出現,世界才會變得溫柔與平靜起來。同時,我也堅信,人類社會承傳的是精神價值,不可能消滅書。倒是一些當下流行的東西,很快會成為過眼煙雲。
在我的寫作生活中,時間最長的是《白紙黑字》,前前後後6年,也可以說是我的心靈糾結史,是我與這個世界的交流與抗爭,但又是真實的生命感受。不上班的日子,我每天都是自己與自己在一起,自己與自己較勁。糾結與較勁的最後結果,便是長久的釋然,不再問道自己。
其它幾本書,出版後媒體都有評論,就不說了。
我的寫作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用足夠的時間去採訪,認真傾聽。寫作時,盡量不使用成語與形容詞、關聯詞,保留每個人說話的原味。另外,我寫得比較節制、客觀冷靜、見好就收。
我知道,喜歡看我的書的人,都有自己的價值標準與審美水平,不是人云亦云的人。
一般情況下,我只選擇在秋天才開始寫作。秋水長天,慈悲滿懷,常常有意想不到狀態出現。
出版的部分書
四、在醫院陪伴父親
2008年春節過後,父親在老家體檢,發現重病,我回遂溪老家把他接到廣州複查,然後住院治療。一切都始料不及。
我在醫院的大院里,借了一套房子,把父親安置在那裡,接受治療。手術後,父親一直留在廣州觀察,一有情況,就住進醫院。我推掉了手頭上所有工作,終日陪伴父親。後來發展到父親長迷不醒,靠給氧輸液才能維持生命。每個深夜人靜的時刻,我一個人悄悄地進入急救室,撫摸著父親骨瘦如柴的手,淚如泉湧。
父親把我從虛無中帶來這個真實的世界,而他病倒了,面對死亡,我卻束手無策,無可奈何。我不知道父親在無意識的狀態之下,還能「活」多久,我通知了四個叔叔,讓他們從鄉下趕到廣州,與哥哥見最後一面。我與兩個弟弟商量後,通知醫生,2009年5月8日,拔掉了讓父親「活」著的各種管子,讓他去了再也不用打針吃藥,再也沒有疾病與痛苦的天國。
2009年春節,與父親在廣州合影
現在,每年清明回家鄉的村子裡為父親掃墓,我都百感交集,愧疚地跪在父親的墳前,給他鞠躬。在當今的醫學技術無法救活84歲的父親時,我卻要充當「劊子手」。
我來到這個世上之後,我的奶奶、爺爺,外公、外婆,還有一些親戚,已經從我的身邊流過,似水一樣滲進了土地,由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疼痛在時間中消退之後,思念又潮湧而至。
一座座親人的墳墓在那兒,倒迫我對生命意義的追問。其實,生命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只有生活才有意義,生活中有意義的事做多了,積累到一定的程度,生命自然有了意義。
儘管死亡是一個人的不幸,但死亡又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平。多少帝王將相、才子佳人 ,早已灰飛煙滅。
明白這個道理之後,這輩子,我知道自已要做怎什麼。事實上,從辭職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做。
人也是一次性消費品,生命不可儲存,更不是用來思考死亡。在我的認知里,行動是最有力量的詞。
還有太多的經歷與感受,不想說了,有些事也說不出口。為此,我為自己寫過兩句話:「身是世俗物,心與樹同寂」來證明我的分裂。
最後,感謝幾位老闆朋友,他們經常有意無意找些事讓我干,還善意地收藏我的書畫,給我生活費,往我卡里打錢,讓我不用為生存而奔波,從容地創作,神遊在自己的精神世界。
本文作者介紹:
陳文,傳記作家。一九六零年三月出生在廣東省雷州半島。著有《吃飯長大》、《誰隱居在茂德公草堂》、《最丑的那個人》、《命運真相》、《白紙黑字》、《畫自己》等私人傳記。其作品主要傳播個體生命存在的價值,個人生活方式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並用自身的行為體驗。他的書對一些違反人性的制度進行隱喻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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