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設定集

(寫在前面:這是閑暇時根據《沙之書》改編的一篇調侃文。對象當然是 @蘇翻譯 的《抵抗》。由於度娘各種無情的刪帖,《抵抗》龐大的設定集至今都十分零散。於是就有了這篇文章。當然,本文純屬娛樂,不必當真。本人對於《抵抗》喜愛有加,希望有一天能夠看到它的完結。儘管我們知道這希望渺茫……)

線是由一系列的點組成的;無數的線組成了面;無數的面形成體積;龐大的體積則包括無數體積……不,這些幾何學概念絕對不是開始我的故事的最好方式。如今人們講虛構的故事時總是聲明它千真萬確;不過我的故事一點不假。

我單身住在北大附近一幢房子的五樓。幾個月前的一天傍晚,我聽到門上有剝啄聲。我開了門,進來的是個陌生人。他身材很高,面目模糊不清。也許是我近視,看得不清楚。他的外表整潔,但透出一股寒酸

他一身灰色的衣服,手裡提著一個灰色的小箱子。乍一見面,我就覺得他不像本地人。開頭我認為他上了年紀;後來發現並非如此,只是他那斯堪的那雛亞人似的稀疏的黑頭髮給了我錯誤的印象。我們談話的時間不到一小時,從談話中我知道他是平壤那邊的人。

我請他坐下。那人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他散發著悲哀的氣息,就像我現在一樣。

「我賣軍事小說,」他對我說。

我不無賣弄地回說:

「這間屋子裡有好幾部軍事小說,包括有湯姆·克蘭西親筆簽名的《獵殺紅色十月》。以及《熊與龍》、《克里姆林的樞機主教》。我還有《國家意志》和《決戰1984》。你看,我這裡不缺軍事小說。」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搭腔說:

「我不光賣軍事小說。我可以給你看看一部設定集,你或許會感興趣。我是在丰台區弄到的。」

他打開手提箱,把書放在桌上。那是一本八開大小、布面精裝的書。顯然已有多人翻閱過。我拿起來看看;異乎尋常的重量使我吃驚。書脊上面印的是「抵抗」,下面是「蘇翻譯」。

「看來是一部很有些年頭的書」我說。

「不知道。我始終不清楚,」他回答說。

我信手翻開。書頁磨損得很舊,印刷粗糙。書里沒有具體的文學敘述,全是或長或短的設定。文字排得很擠。每頁的內容都不相同,且沒有連貫性。比如說這一頁講的是邊琪事件,下一頁就成了官渡攻勢。還有插畫:一個胸前掛著光榮彈的女游擊戰士。畫得很精緻,顯然是出自行家之手。

那時候,陌生人對我說:

「仔細瞧瞧。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聲調很平和,但話說得很絕。

我記住地方,合上書。隨即又打開。儘管一頁頁的翻閱,那個女游擊戰士的插畫卻再也找不到了。我為了掩飾惶惑,問道:

「是不是某部作者棄坑的網路小說?」

「不是的,」他答道。

然後,他像是向我透露一個秘密似的壓低聲音說:

「我是在丰台區用一套《戰爭藝術3》和一部《彈藥學》換來的。書的主人博學多識,對軍隊編製之類的問題都很有研究,她告訴我,她那本設定集叫「沙之設定」,因為那本設定像沙一樣,無始無終。」

他讓我找找第一頁。

我把左手按在封面上,大拇指幾乎貼著食指去揭書頁。白費勁:封面和手之間總是有好幾頁。,彷彿是從書里冒出來的。

「現在再找找最後一頁。」

我照樣失敗;我目瞪口果,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不像是自己的:

「這不可能。」

那個軍事小說推銷員還是低聲說:

「不可能,但事實如此。這本設定集的頁碼是無窮盡的。沒有首頁,也沒有末頁。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用這種荒誕的編碼辦法。也許是想說明一個無窮大的系列允許任何數項的出現。」

隨後,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如果空間是無限的,我們就處在空間的任何一點。如果時間是無限的,我們就處在時間的任何一點。」

他的想法使我心煩。我問他:

「你準是軍迷嘍?」

「不錯,我是關注了 @彩雲 的公眾號「彩雲的機械整備間」。我問心無愧。我確信我用《戰爭藝術3》和《彈藥學》同那個丰台區的學霸交換他的設定集時絕對沒有矇騙。」

我勸他說沒有什麼可以責備自己的地方,問他是不是路過這裡。他說打算待幾天就回國。那時我才知道他是平壤人。

我和他談話時,繼續翻弄那本無限的設定集。我假裝興趣不大,問他說:

「你打算把這本怪書賣給博物館嗎?」

「不。我賣給你,」他說著,開了一個高價。

我老實告訴他,我付不起這筆錢。想了幾分鐘之後,我有了辦法。

「我提議交換,」我對他說。「你用一套《戰爭藝術3》和一部《彈藥學》換來這本書;我現在把我剛領到的《戰爭藝術4》和有湯姆·克蘭西親筆簽名的《獵殺紅色十月》和你交換。這部《獵殺紅色十月》是我家珍藏的。」

「湯姆·克蘭西的親筆簽名!」他咕噥說。

我從卧室里取來《戰爭藝術4》和《獵殺紅色十月》。我像藏書家似的戀戀不捨地翻翻書頁,欣賞封面。

「好吧,就這麼定了,」他對我說。

使我驚奇的是他不討價還價。後來我才明白,他進我家門的時候就決心把設定集賣掉。他接過書,翻也不翻就收了起來。

那人離去時已是夜晚。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他,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我本想把那本沙之設定放在《獵殺紅色十月》留下的空檔里,但最終還是把它藏在一本不全的《鎖定:怒火危崖》後面。

我上了床,但是沒有入睡。凌晨三四點,我開了燈,找出那本設定集翻看。其中一頁有一張陸航飛行員的插圖。角上有個數字,現在記不清是多少,反正大到九次冪。

我從不向任何人出示這件寶貝。隨著佔有它的幸福感而來的是怕它被偷掉,然後又擔它並不真正無限。我本來生性孤僻,這兩層憂慮更使我反常。我有少數幾個朋友;現在不往來了。我成了那本書的俘虜,幾乎不再上街。我用一面放大鏡檢查磨損的書脊和封面,排除了偽造的可能性。我發現每隔兩千頁有一首詩。我用一本有字母索引的記事簿把它們抄下來。簿子不久就用完了。這些詩沒有一首重複。晚上,我多半失眠,偶爾入睡就夢見那本設定集。

夏季已近尾聲,我領悟到那本設定集是個可怕的怪物。我把自己也設想成一個怪物:睜著銅鈴大眼盯著它,伸出帶爪的十指撥弄它,但是無濟於事。

我想把它付之一炬,但怕一本無限的設定集燒起來也無休無止,使整個地球烏煙瘴氣。

我想起有人寫過這麼一句話:隱藏一片樹葉的最好的地點是樹林。我之前在藏書有1100萬冊的北大圖書館當過志願者;我知道門廳右邊有一道弧形的梯級通向地下室,地下室里存放報紙和地圖。我趁工作人員不注意的時候,把那本沙之設定偷偷地放在一個陰暗的擱架上。我竭力不去記住擱架的哪一層,離門口有多遠。

我覺得心裡稍稍踏實一點,以後我連圖書館所在的頤和園路都不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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