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會讓你貓車,而你大多數時間只能平砍

它變不變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變得更強。

作者 / 陀思妥清潔員

認真搬磚的黃老闆

  「怪物獵人」這四個字是個接頭暗號,尤其是對一部分不愛說話的老遊戲宅。5年前,我和黃老闆就是這樣接上頭的。

  黃老闆其實不是老闆,肥頭大耳、大啤酒肚、大金鏈子大金牙、腋下夾 LV 錢包這些他都沒有。之所以叫他黃老闆,是因為他第一天來公司上班時,就展現出了大大超出同齡人的消費實力:人事給提供的電腦辦公用品啥的一概不用,用的是自帶筆記本,最新款的 Macbook Pro,從包里掏出來的是限量版的 LAMY 和進口的 Moleskine,工作間歇時拿出來抽的煙是鐵盒 Peace,上下班開的是奧迪 Q5。

  平日里一到飯點,同事一般都會招呼一起點外賣,他從來不點,而是拿著車鑰匙自己開車去幾公里外的古北日料店吃定食,然後會在下午上班前,帶一瓶顏色詭異的果蔬汁晃進公司。

  這貨有來頭啊,第一天見到他,大家都在私人群里議論,判斷這貨不是老闆親戚就是大客戶安排過來體驗生活的太子爺,不敢惹不敢惹,還是小心為好。大夥客客氣氣跟他相處了一個月,發現這貨跟老闆之間好像也沒啥特殊關係,上班也得按時打卡,遲到扣錢,活不幹完不讓走,老闆還好幾回給他派急活加班到深夜,這肯定不是太子爺,哪有來真搬磚的太子爺。

  於是大家戒心輕了許多,開始好奇地接觸這位大佬新工友。一看到他出去抽煙,也跟著出去抽一支,其實準確說是蹭一支。他倒大方,經常給屌絲工友們散自己新買的口味,紅綠好彩駱駝七星和平 HOPE 高希霸都有過,讓平日里只抽中南海紅雙喜的工友們漲了不少見識,於是黃老闆這個稱呼也就成了大家的共識。

  黃老闆除了吃飯睡覺上班,就是玩遊戲和哈日,不過這都是後來才知道的。剛開始,大部分同事都在玩《地下城與勇士》和《英雄聯盟》,在樓道里抽煙聊的是《地下城與勇士》和《英雄聯盟》,下了班相約聯機開黑也是《地下城與勇士》和《英雄聯盟》。那時候黃老闆也不怎麼說話,看到別人聊得臉紅脖子粗時也只是眯著眼睛微微一笑,大家都以為他不玩遊戲,是個老派的魔都土著。

  偶然有一天,我在他桌上看到一台限定版的 3DS,外殼是《怪物獵人3G》的碎龍,一聊起來才知道黃老闆也是個遊戲迷,在任天堂和索尼兩大陣營都已入坑多年,只不過是他從來不碰 PC 和 XBOX 的遊戲。

當年黃老闆亮出這台機子,我們就對上號了

  而公司里基本都是玩 PC 的,幾乎沒有主機黨,掌機黨有兩個玩《動物之森》的妹子,其中玩過《怪物獵人》的就只有我一個,而且玩的還很菜,只會用太刀。

  因為怪物獵人,我和黃老闆成了基友,開始互相推薦和分享遊戲。隨著認識的增多,黃老闆那令人咂舌的人生經歷和非黑即白的遊戲觀,讓我百感交集,也許在黃老闆身上,你能看到很多85後那一批老玩家的影子。

誰第一個有GameBoy誰就是老大

  黃老闆是老上海,不是新上海。解放前爺爺奶奶就是老克勒,正兒八經的上海灘白領,爹媽也是國營公司里的小頭頭,按理說,黃老闆的童年生活,談不上大富大貴也肯定是有滋有味。結果七歲那年,他爹在國營單位里整天喝茶看報,閑著沒事幹讓人拉著迷上了賭博,越賭越大,最後輸了一大筆錢,本金全部賠進去,還倒欠人家好幾萬,這才醒過來,決定跑路去日本打工。

  黃老闆說,那時候日本工資高,光打工一個月就能賺一兩萬人民幣,是當時國內工資三四十倍,很多上海人把鐵飯碗扔了跑去日本打工。他爹是沒辦法才跑路,因為賭資大部分是單位的錢,按現在說法就是挪用公款賭博,不跑路他爹就要進監獄,他媽的工作也會丟掉,家基本就沒了。不過提起當年這事,黃老闆說他爹還是有點良心,沒把家裡的錢賭乾淨,起碼留了筆錢能讓娘倆生活下去。

  事發之後,黃老爹已經通過不知道什麼方式跑到了日本,人反正是抓不到了,單位就盯著黃媽罰,只能從家裡拿出一部分錢補給單位。但十幾二十萬的坑,當時根本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填的,估計是考慮到孤兒寡母也要生存下去,單位後來也沒再逼他家拿錢了。不過,黃媽繼續待在單位也只能是天天受氣看人臉色,旁人指指點點,身上帶著罪在活,於是一狠心把工作辭了,在城隍廟旁邊的小商品市場租了個六平米的檔口,開始做生意。

  七歲起,黃老闆生活中突然沒了爹,跟著做生意的媽生活。每天起床前,媽就已經去市場里開門了,自己拿著桌上的零錢去吃早餐,一個包子一碗豆漿,吃完再等奶奶來領去上學,中午在學校旁邊麵館吃碗面,下午一放學就跑去媽的店鋪里,一邊趴在櫃檯上寫作業,一邊幫媽做生意。小孩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叫苦,能吃飽有地方睡就行了。

  那時候,來上海旅遊的很多老外都會逛城隍廟,順便會來旁邊的小商品市場買東西。就是趴在櫃檯寫作業的那段日子裡,他看到了來旅遊的日本小孩,手裡都拿著一台叫「根波爾」的機器,而且往「根波爾」後頭插一張卡帶就是一個新遊戲,這讓黃老闆當時大感興趣。這玩意可比國內當時流行的大磚頭掌機牛逼多了(90年代初不能換卡帶只能玩俄羅斯方塊的山寨掌機),於是追著日本小孩後頭看,有時候運氣好還能玩上兩把。

只要你有一台 Game Boy,你在孩子眼裡就會顯得很diao

  那時候,黃老闆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台自己的「根波爾」,可那時一台俄羅斯方塊掌機都要賣100多,普通人月工資才300多,家裡小孩想擁有一台 GameBoy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最現實的就是一台小霸王。況且以黃老闆那幾年的家庭情況,媽媽丟了鐵飯碗後起早貪黑做生意賺辛苦錢,爸爸逃去日本一下沒了聯繫,讓家裡再掏幾百塊給他買台遊戲機簡直是要了命的事,想都不敢想。直到他爹跑路後第二年,這事才算有了轉機。

  那一年過年,黃老闆媽收到了一個郵包。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之前他爹往家裡寄信都是偷偷摸摸轉寄,從日本先寄到香港或廣州,然後讓朋友再轉寄到上海家裡。一打開郵包,裡面有幾件時裝、幾封書信和照片、還有黃老闆魂牽夢繞的 GameBoy 和遊戲卡帶。

  從這時候起,黃老闆才感覺到有個在日本的爹的好處,之前全是痛苦。在學校因為家裡條件不好,文具衣服都很少買新的,還被人說爸爸是逃犯,現在突然成了同學裡的大佬,開始有人巴結他,就為了放學能玩一會 GameBoy。毫無疑問,小學五年級的黃老闆,因為一台從日本寄過來的任天堂掌機,達到了人生第一次巔峰。

當時都在玩三國志,就我在玩惡魔城

  在遊戲品位這件事上,黃老闆展示了自己從小就有的獨到,「三國志我也玩,不過人家是在小霸王上玩,我是在 GB 上玩,當時周圍沒人知道惡魔城,還是我帶著他們玩起來的」。黃老闆說,現在新玩家玩黑魂血源這些覺得是虐人神作,其實他小時候早就領教過這種刀尖舔血的遊戲,《惡魔城》就是他那個年代的黑魂血源。吸血鬼題材、陰暗氛圍、鬼魅 BGM、艱澀操作、極小的容錯空間,讓他們從小學開始就鍛鍊出了紮實的操作和過人的神經反射。

  那時候還沒有 Roguelike 這種說法,黃老闆這批人能玩到的,基本都是「開局三條命,通關全靠背」的遊戲。從難度和挫折體驗來說,黃老闆認為都不用提惡魔城,光是第一代的超級馬里奧兄弟和魂斗羅都比現在的黑魂血源要強。「你玩黑魂血源掛了還能繼承前面的遺產,當時玩魂斗羅 TMD 的可是一槍掛人啊,雜兵給你一槍或者摸你一下都直接死啊,沒有網站攻略,沒有大觸主播教學,操作不好的想像現在這樣改走猥瑣流磨血,根本不可能,現在打個 BOSS 還能扛兩三下才掛,那時候的遊戲難度大多了」。

想想《魂斗羅》一槍就死,是挺難的哈

想想《魂斗羅》一槍就死,是挺難的哈

  挑戰,是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玩家最核心的素質,想通關全靠一遍又一遍地練習。這樣的經歷也讓黃老闆覺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解決人生的問題。上中學後,黃老闆學習努力了起來,他爹通過書信告訴他,好好念書,到時候幫他弄到日本上大學。此時,黃老爹跑路到日本打工已經五六年了,從第二年起就開始每月往家裡寄錢。

  有了爹寄外匯,黃老闆家裡狀況終於好了一些。黃老爹當時還攢了點錢,和人合夥在日本做生意,具體是什麼生意黃老闆至今也不知道,只是依舊享受著老爹從日本寄回來的新潮產品,任天堂 N64、GBC、新款的 WALKMAN、MD,他都是身邊同齡人里第一個玩到手的。

  黃老闆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平時老老實實讀書,寫完作業就玩遊戲,周末喊一幫同學來家裡聚眾搞機,以後還能去日本上大學。就在他以為日子會繼續這樣過下去的時候,爹媽離婚了。準確說是他爹跟在日本合夥做生意的女老闆好上了,這事還是家裡在日本的親戚最先發現的。

  黃老闆的媽知道後,把店門一關,跑到日本去對質,待了十多天回來了,最後還是冷靜解決了這事,長期分居感情淡漠,夫妻走到盡頭也算是必然。去日本一趟的結果是,他媽帶回來一張承諾書和一筆不大不小的錢,承諾書是說黃老爹要負擔兒子從高中到大學出國留學的一切費用,而那筆錢,黃老闆的媽就在城隍廟附近買了套新的兩居室。

  父母離婚,對青春期的黃老闆影響並不大,本來從小學起他就習慣了跟奶奶的生活,媽媽天天忙生意,爸爸是書信上的文字和郵包里的日本貨,都不是他生活里的重要陪伴。真正陪伴他度過漫長青春期那些閑暇時光的,只有遊戲。

  高二的時候,同學們開始往各自畢業後的方向做準備,有的準備高考,有的準備出國。黃老闆按計劃也是準備要出國,開始參加日語學習班,學著學著就不學了,跟他爹媽說自己要在國內讀書,不去日本了,家裡怎麼勸都沒用。最後他爹就說,這筆錢反正是給他留的,不出國留學,那就到時候結婚時給他成家。

  之所以不想出國,是當時黃老闆早戀了,女友是班上的學霸,雖說是女友但當時連手都沒摸到,姑娘說要考進復旦才正式談戀愛,出國的話立馬分手。黃老闆心想這手都還沒牽到就說要分,不甘心,於是拍胸脯說自己也要考復旦。

  改變計劃後,整個高三苦逼兮兮地做題,拼了老命搞學習,結果高考還是沒考上復旦,進了一所二本理工大學讀計算機,而學霸女友如願以償進了復旦。

  可惜的是黃老闆這段只進行到牽手階段的戀情,維持到大二就結束了。

生活就是總有一天會把你打回貓車,而你大部分時候只能平砍

  失戀後,黃老闆一度消沉,在女友「不是你的問題,還是做朋友更合適」的會心一擊中耿耿於懷。好在那一年出了比較振奮人心的消息,PS2 國行的發售,以及《怪物獵人》的誕生。黃老闆能在失戀後身心健康地活下來,後者絕對是功不可沒。

  從 GB 時代開始,黃老闆幾乎都是第一時間能玩到日版遊戲,想買什麼新設備也都是他爹包了。《怪物獵人》出來後,黃老闆身邊沒幾個人玩,那時候遊戲機包房裡最火的是《實況足球》和《真·三國無雙》,後來又火了《生化危機》。基友們來家裡玩也嫌棄這款「平砍」遊戲,既沒有《真·三國無雙》割草的刺激火爆,也沒有《實況足球》的競技趣味,這張盤就成了黃老闆獨處時才會拿出來搓手柄的御用單機。

  黃老闆說自己有些朋友,覺得《怪物獵人》這種遊戲,要劇情沒劇情,要畫面沒畫面,就是枯燥跑圖撿垃圾加磨血平砍,節奏緩慢,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他說這是還沒有被生活好好操過,感受不到這款遊戲的精髓——不能貪、不能恨、不能心存僥倖,這是黃老闆自己總結的「狩獵家訓」。

「不能貪」,主要就是不貪刀。怪物也不是人,沒那麼靈活,你就摸進去,在襠里繞,它走哪你走哪,它要攻擊你就收刀繞,停了你就對著襠砍,它低頭喘氣就你瞄著頭和脖子砍,一套打完就收刀,不要貪。

  「不能恨」,黃老闆意思是即使被打貓車了,不要爬起來就上頭就立馬跑回去要日人家祖宗。該吃吃該喝喝該磨刀就磨刀,想一想閃光音爆臭彈都用過沒有?陷阱和炸彈配合過沒有?包里的素材還有沒有可以調和的?裝備屬性對不對?換個打法行不行?要愛不要恨,有愛才能冷靜,冷靜了才能思考。

  「不能心存僥倖」,其實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黃老闆說很多已經上手,而且打的還不錯的獵人,會一次又一次倒在「我能反殺」的錯覺中。「再給我5分鐘就一定能過了」、「我還有1瓶葯,這怪的血差不多了」,黃老闆說:「想一想嘛,既然你操作沒問題,卻怎麼會被怪拖到時間耗完、大葯耗完的局面,不去強化武器和裝備怎麼打的過,不老老實實去刷素材先把裝備做好,不帶夠素材放包里就來單刷,這種人真是腦子有問題。」

真獵人,從挨操開始

  從小的家庭變故,成長過程中經歷的大大小小的事,讓黃老闆有點早熟和憤青,很早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價值觀念和品味:iPod Classic 里永遠都有椎名林檎和東京事變;穿衣風格是萬年不變的山本耀司;沒事就在網上噴 KONAMI,跪拜小島秀夫;從來不聽國內音樂,港澳台也不聽;電影也是,只看好萊塢和日本電影,近些年開始看美劇;遊戲就更不用說了,只玩日系遊戲。在他眼裡,說《怪物獵人》不好玩的人不算玩家只是刷子,歐美遊戲是垃圾,國產遊戲連垃圾都不如純粹騙錢,對旁人和時代流行的影響是雷打不動。

  大學畢業後,黃老闆第一件事就是去日本,跟他爹要到了那筆留學準備的錢,說是準備創業。回國後黃老闆拿一部分錢買了股票,剩下的用來做網站做論壇,折騰了好幾年,創業投進去的幾十萬全都換成了經驗教訓,一分錢都不剩。那段時間是黃老闆最消沉的時候,心氣全無,再加上腰椎間盤突出,覺得自己下半輩子基本就是個廢人了。

  結果,沒想到當年投進股票的錢,反而翻了好幾倍,拿出來後黃老闆決定還是別創業了,全用來買房,買了兩套,現在每個月收房租就有兩萬,除了自己日常開銷不愁,還能給他媽3000塊生活費。

  有時候同事會問,那你還出來上班幹嘛?黃老闆說:「你不知道,人不能閑,一閑就會出問題,我現在做程序員至少是沒有荒廢自己的專業,因為你不知道哪一天生活又會給你開個什麼玩笑。」抽一口煙又說,「我媽快70了,我現在感覺自己都快到中年危機,腦子裡總想做點什麼,還沒想好」。

  今年年初《怪物獵人世界》發售後,幾乎每天晚上在好友列表裡都能看到黃老闆和其他老獵人們的賬號顯示《怪物獵人世界》遊玩中。有時候微信聊天,大家都在群里感慨,現在的遊戲畫面真是好啊。得益於這些年的時代進步、技術發展,遊戲里的世界越來越高清了,可老玩家們的人生也越來越現實,以前總覺得時間還早的事情,如今抬頭就看到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

  像黃老闆這樣的老獵人總會對新獵人說,以前總覺得打著打著怪就變弱了,其實不是,是自己變強了,況且它變不變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變得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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