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崩潰的可能性及其方式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一旦這些現政權的受益者也開始對平壤政權不滿，並隨時準備逃亡，由謊言和高壓構築起來的金家王朝的裂痕就將由此打開，距離最後的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

雖然預測朝鮮，或者更準確地說，平壤政權的崩潰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但現在是時候探討這一問題了。

朝鮮第四次核試驗後遭遇到了聯合國有史以來最嚴厲的制裁，儘管制裁時間尚不足兩月，然而對朝鮮國內經濟和民眾的生活已經產生影響，這個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將會進一步顯現。有幾件事情可以說明。

一是聯合國糧食計劃署官員拉斯馬斯最近在韓國表示，國際社會為制裁朝鮮核試驗減少了對朝糧食援助，朝鮮今年的糧食缺少110萬噸，現在的援助規模遠遠不足以滿足需求。四分之一的朝鮮兒童營養失調以及發育不良，實際情況比外界所知的更為嚴重。

二是據日媒報道，為慶祝5月召開的朝鮮勞動黨第七次代表大會，平壤強制要求每個家庭繳納100美元現金，對那些擁有3000美元的精英家庭來說，繳納更多，這筆錢主要是用來表彰對勞動黨和金正恩忠誠的勞動模範和先進典型，這從一個側面表明制裁已經影響到朝鮮的外匯收入。

三是朝鮮精英階層的脫北人數去年以來有所增加。根據韓國統一部的統計，2009年入境的脫北者人數達2914名，創下新高，但2012年金正恩政府上台後，嚴管中朝邊境的警備效能，逃離朝鮮的脫北者人數明顯減少，2014年入境的脫北者人數有1397名。但今年1月至3月入境的脫北者數達342名，與去年291名同比增加17.5%，其中精英階層的脫北者反而增加。

最近的事例是朝鮮駐中國浙江寧波市的柳京餐廳13名女員工集體投奔韓國。這是朝鮮近十幾年來發生的最嚴重的一起集體脫北者事件，而這13名員工是朝鮮黨幹部的子女，她們是為籌集105層高的巨型建築「柳京飯店」的工程費用和勞動黨的資金，而被朝鮮政府外派工作多年。

朝鮮在中國和越南等12個國家共經營了130多家飯店，每年能賺到1000萬美元以上的外匯。各飯店每年要向平壤上繳30萬美元的「忠誠資金」，有時還要向平壤上繳「特別忠誠資金」。如果未能完成任務，就要接受嚴酷的審查和處罰。

朝鮮外派員工一般都是中產階層以上、接受過良好教育的精英家庭出身。過去他們在海外賺取外匯不成問題，但此次聯合國通過對朝制裁新決議後遭到了危機，一位飯店員工就表示，「飯店不景氣，而外匯上繳壓力卻一直不斷增加，負擔很大。」這13位員工投奔韓國的理由是，隨著對朝制裁日益嚴重，認為朝鮮體制再也沒有希望，所以朝著有希望的首爾逃離。

此外，朝鮮去年還發生了駐非大使和負責對韓工作的朝鮮偵察總局大佐流亡韓國的事情。後者相當於普通部隊二星中將，是迄今為止朝鮮人民軍中最高級別的脫北者。

如果說，朝鮮普通民眾無法看到外面的信息，精英階層則有機會了解外面，尤其是那些被派駐外國的朝鮮人士，不論是外交官還是餐廳服務員，對世界大勢是很了解的。像這13名服務員，平時通過中國電視與網路收看韓國電視劇和電影，了解到朝鮮體制的虛構性。她們有時也會向韓國顧客吐露對朝鮮體制的不滿，可見，對金氏政權的懷疑正在海外工作的朝鮮人之間蔓延開來。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一旦這些現政權的受益者也開始對平壤政權不滿，並隨時準備逃亡，由謊言和高壓構築起來的金家王朝的裂痕就將由此打開，距離最後的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

上述幾起事情都與朝鮮的第四次核爆及隨後的制裁有關。我曾表示，朝鮮第四次核爆或許是壓垮金氏政權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還維持這個判斷。如果平壤在聯合國的制裁下不妥協，尋求解決辦法，朝鮮崩潰的可能性只是時間問題，歷史不會給予金正恩太久，我認為金家統治朝鮮的日子只有10年左右，最多15年，在這段時期內，崩潰隨時可能發生。現在的問題是，朝鮮或者金氏政權會以什麼方式崩潰?

大概有以下幾種：

第一種，經濟長期沒有起色，人民陷入極度貧困，社會普遍對政權不滿，精英階層想著逃離國家，平民則鋌而走險，在這種情況下，崩潰只需要一個觸媒。

朝鮮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一直陷入貧困，但之所以還能維持下去，一個重要原因是有外界的人道援助以及和中俄韓等國的貿易。朝鮮2014年的對外貿易總額為68.1億美元，是1990年開始統計以來的最大值，其中出口28.8億美元，同比增加3.3%，進口39.3億美元，增加10.2%，貿易逆差達10.5億美元。

這表明朝鮮嚴重依賴外部市場，尤其是中國，中朝貿易佔到朝鮮外貿的90%，中國對朝援助主要以糧食、化肥、石油為主，從1991年開始，中國取代蘇聯，成為對朝原油供應的唯一支柱，每年向朝輸送50萬噸石油，占朝鮮進口石油總量的80%。

朝鮮從中國進口石油不僅價格大大低於國際市場價，而且通常都是延期一到兩年再付款。朝鮮則賣給中國煤炭、鐵礦石等。可以說，中國的對朝援助和貿易支撐了平壤政權的運轉。但聯合國制裁後，除了人道援助外，中朝的石油、煤炭、鐵礦石等貿易全部中斷，它也無法從韓、俄以及其他國家進行此類貿易。這是朝鮮外匯大幅減少的原因。

制裁會導致朝鮮陷入孤立無援境地，對平壤目前試圖推進的經濟改革與開放計劃極為不利，使它吸引不到經濟發展所需的資金和技術及外援。經濟從而勢必長期處於困境。此種情形下，一旦平壤政權出現政策失誤或發生某種突發困境，以其極度貧困和體量是很難抵禦的。而政策失誤對極權政權來說乃家常便飯。

第二種，為解決民眾的溫飽和支持龐大的軍隊，平壤會鼓勵國民自力更生，也會有限放鬆對經濟的控制，甚至允許一定的資本主義因素存在，但長期的積弱決定了朝鮮很難承受一次或數次大的自然災害。朝鮮在過去20多年中出現過多次大的自然災害，之所以能夠挺過，原因如上所述，然而，若未來再次出現大的天災人禍，由於外援大幅減少，以朝鮮自身力量，很難抗得住。

第三種，極權政權的喜怒無常和不安感始終會給其追隨者帶來恐懼，從而在政權內部製造殘酷的權力鬥爭，導致內部政變的可能性始終存在。有一種說法，金正恩所以要清洗其姑父張成澤，是擔心他聯合北京搞政變，金正恩清洗其他元老，估計也是出於同樣的恐懼心理。儘管金氏現在看來權力很穩固，但這種穩固只是表面的，新的反對者隨時會被極權政權自身製造出來。

第四種，朝鮮不會改革開放，因為即使改革開放也是死路一條。平壤其實非常清楚，中國式改革開放會帶來富裕和發展，但也認為如果朝鮮走中式改革之路，結果很有可能不是高度經濟增長，而是體制崩潰。因為一旦開放，民眾了解到外面的信息，平壤統治者的謊言會被一一戳破，所以平壤拒絕改革開放並嚴格管制國民，即使未來為危機所迫不得不實行改革，也難逃失敗一途。

最後，不排除外界干預包括「斬首行動」或軍事打擊。朝鮮國土面積狹小，抗風險能力有限，出現危機後迴旋餘地不大。如美國施行「斬首行動」或軍事打擊，平壤難有喘息機會，到時朝鮮內憂外患，很難緩過神來，即便金家不垮台，也會傷筋動骨。

前述幾種崩潰方式只要發生一種，對危機四伏的平壤來說都意味著滅頂之災，何況，它們勢必會產生連鎖和共振效應，故而朝鮮的崩潰是個大概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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