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對抗孤獨，但電影里可以幫你

「人都是孤獨的。」幾年以前對朋友說起這句話時，還被她認定我是個悲傷過度的年輕人。十三四歲的時候，就隱約有孤獨的感覺。還是在十七八歲雨季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感到非常孤獨，「孤獨」這個詞彷彿就像夏天的蒼蠅一樣，縈繞在周圍，揮之不去了。前些日子，在「孤獨貼吧」流連，有人質疑眾多孤獨者的狀態，引入百度百科，振振有詞說孤是王者，獨是獨一無二，孤獨是賦予高貴的人的高貴之詞，我們頂多算個寂寞。未免太偏頗。孩提時的憂傷，哪裡又算得上寂寞呢？

阿多尼斯詩集《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在《紀念朦朧與清晰的事物》選譯一章里，有一句描述孤獨：「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但其中只有一棵樹。」實在是非常貼切，孤獨如繁花盛開的花園，但始終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樹，如三毛眼中的那棵樹，會站成永恆。

孤獨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在靈魂里纏繞不去的東西。孤獨一生的人，應也大有人在，是如你我多處於二三十歲年紀的人，無法奢想的情感。但因為孤獨，更能體會到別人的孤獨，能看到其他孤獨者的影子，若共鳴之時，會用心去關切一下，哪怕是讓從未逢面的路人感受到一隅一刻的溫暖呢！我也思考過孤獨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狀態，孤獨到悲傷的人，積聚的力量，是否可以比天生樂觀性情的人在人生之旅上，走得更遠？

孤獨這個詞，這份情感，比不得「愉悅、悲哀、憐憫、勇敢、羞澀、奔放、熱情、謹慎、快樂、癲狂、痛苦、喜愛、憤怒、恐懼」等表情或行為符號，在電影的大銀幕上，是最難以體現的，更沒有出現過一部描述「孤獨」主旋律的影片。但因為感受得到，我也在電影中看到過不少孤獨的影子，這是一種被潛藏的情緒，卻在兩小時左右的片長里，因為一丁點的閃光而點亮了影片的全部色彩，令人難忘。

首先說一部我認為最顯眼卻也最不容易見到孤獨的影片——《阿甘正傳》。這是部被談爛了的奧斯卡影片，大家都在談論一個半傻子的美國夢，談一個趣味的歷史秀，談人生態度和信仰，談主旋律的價值觀，談奔跑的正能量，卻鮮有人提及那片羽毛——孤獨的符號。「Mom said…」，從電影一開始，阿甘坐在長椅上對路人講起自己的往事時，那片羽毛就隨風飄揚過來，掠過房頂，掠過汽車、掠過行人的肩膀，飄落在阿甘的腳邊。

影片最後，阿甘送兒子上了校車，那片羽毛再次飄揚起來，在風中旋轉。阿甘的一生，是本不該存活的荒誕的一生，他在這部片子里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多說——除了奔跑。然而他卻在珍妮死後的墓邊，談到了人生。他的人生態度，是媽媽和丹中尉影響的產物，尤其是媽媽。他活著自己的生活，最後活出了風範，卻依然不知道命運是早已註定還是漫無目的隨風飄蕩。或許兩者都有，但影片那片羽毛給出了最後的答案。

人生就像一片羽毛，過了很久，依然在風中飄。阿甘的奇妙生活就像一個被設定運行的電腦程序，他當然感受不到很特別的東西，他活著是因為他活著，可能是為了媽媽，或者珍妮，但他的人生始終是孤獨的。他是，電影里的每個人都是。

查克回到孟菲斯，在雨夜裡說著這樣的話：「我倆當年都計算過了…凱莉考慮過所有的因素，她知道一定要放棄我，我考慮過了一切，知道…自己會失去她，因為我永遠無法離開那個島，我會死在那裡，孤單地死去，我會生病、受傷，或有其它意外。我只有一個選擇，我唯一可以控制的…就是什麼時候、怎麼樣…以及在哪裡死。因此…我造了一條繩子，爬上山頂想弔死，但我得先試試那條繩子，當然，你了解我，代替我的木頭太重 ，把樹枝折斷了，所以我… 甚至不能選擇自己的死法。我對什麼都無能為力。

「就在那時我有了種溫暖的感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活下去。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繼續呼吸，即使已經沒有盼望的理由。邏輯告訴我，再也見不到這個地方了。這就是我所做的，我活下來了，我繼續呼吸，後來有一天，邏輯被證實錯了，因為潮水給我帶來了一面帆。而現在，我在這裡，我回到了孟菲斯，在跟你說話，我的杯中有冰，而我又重新失去了她，沒有凱莉我很傷心（哽咽）…但我感激她，陪我度過了島上的歲月，我知道自己現在要做什麼，我要繼續呼吸，因為明天，太陽將會升起，誰知道潮水會帶來什麼？」

《荒島餘生》里查克說的這一段話，是我認為最為孤獨的一句話。曾經失去了一切，如今回來，發現連希望也失去了。我記得高中看這部電影時的感覺，在大學某一個夜裡獨自重溫時感覺仍在。這部電影引起了我如此多的共鳴，無論是懷著無謂希望的錯覺，還是面臨真正失去，關於遺憾的悵然若失。而很難過我在最後一刻可以看到，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他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從。

諸多電影里，有一位大概可以真正稱之為「孤獨」之人。1900，他從未上岸。無疑1900是個孤獨的人，他的孤獨來源於對未知生活的恐懼，因為他的命運早已隨大船共存亡。他可以對著陌生人，大肆談起自己對一個從來沒去過地方的印象，在彈琴時惘若沉浮於天地，閱盡人間滋味。但他其實是一個從未長大的孩子。最終因為愛，他有了一絲敢於上岸的勇氣，卻最終止步於面對數不清大地琴鍵的畏懼。有人說，愛情之所以偉大，或許也是因為他能讓人暫時的擺脫孤獨。尤其遺憾的是，連愛情都不能幫1900化解他的永生孤獨。

快樂的人始終是快樂的人，在遭遇低谷後也能很快恢復陽光心態。而憂傷的人始終是憂傷的人，對於生活點滴有更細膩的感觸。每個人都有陷入孤獨狀態的可能，而悲觀者尤甚。《國風·唐風·杕杜》的那句詩大概出於悲憫孤獨者的嗟嘆：「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獨行踽踽。豈無他人？」感受到這種憂傷，不禁為他們流下淚來。即便是走進熱鬧的人群，也失不了孤獨的分毫，反而那份屬於別人的熱鬧令他倍感失落。泰戈爾說：「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獨。」連萬千人群中一份羈絆都找不到的時候，可就是真正地孤獨了。

我很喜歡《少年Pi的奇幻漂流》。Pi經歷了完整的一生，即便電影里只給出了短短的227天的故事。在經歷了那227天後，Pi的餘生只剩下了孤獨。當然，他是頑強地撐過來了，撐過了那片海上的天。但是，在父親家人、甚至是共度困境的理查德帕克都離開之後，他還剩下什麼呢？在看著理查德帕克離開的背影時，Pi哭得一塌糊塗。多年以後，他與作者說起往事，眼睛噙滿了淚花，那是與17歲那年那刻同樣孤獨的眼淚。

走在人群中，看著別人的熱鬧時，孤獨感會突兀而來，譬如生存在這個大城市。我會在某一刻懷念起童年時的時光，我永遠記得那時候夏夜燦爛的星空，躺在炎熱的院子里感受蟲鳴靜謐。我記得黃昏時映照在草地上的晚霞，也記得路過荷塘打在枯荷葉上的雨聲。我記得那時候每一刻的一個人，我淡忘了那時候的心情，卻知道不會是孤獨。

如今在浮華城市中你我尋找往昔的恬然心情，卻在碌碌中再尋不回。在如螻蟻般掙扎的拼搏年代，我們不願意妥協，投身於奮鬥。卻也會在偶爾的一刻，懷念起家鄉，懷念起過往，這便是孤獨的一種。《當幸福來敲門》里，迦納在最終成功前，一直是孤獨的。失去了妻子，連房子也失去了，獨自帶著兒子在地鐵站廁所里過夜，你可知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當他用腳抵住門不讓別人進時，我心與他眼淚一般哀傷。在孑然一身奮鬥時，有斬斷過去的勇氣，卻也不得不面對現在的孤獨。

孤獨是否會督促人走得更遠？答案是肯定的。《勇士》一直讓我很動容，不僅僅是血濃於水的兄弟親情，還有兩兄弟各自為生活與信仰不屈奮鬥的意志。魯迅先生說：「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在我看來這句話放至《勇士》里十分貼近，勇氣亘古為人類最美好的情感之一，電影中兩兄弟在孤獨的奮鬥之路上滿是對人生不破不滅的睥睨，直到彼此在拳擊擂台上最終相搏。同樣，親人離別時，人是會感到孤獨的。恰如你每次離家的時候，你會感受到。《雨人》中，弟弟與哥哥在車站告別，雖然痴傻的哥哥從來無法正常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但弟弟最後感受到了。音樂是那首《Train Station Goodbye》，那一刻，凝望著車上哥哥漸行漸遠的身影，湯姆漢克斯飾演的弟弟是孤獨的。

人都在時間中行走，路邊草葉的露珠會在日照中慢慢乾涸，鮮花艷麗的顏色也會消逝在晚來的暮色中，所謂人生，不過白駒過隙而已。所有關於時間的故事，都是孤獨而哀傷的。譬如《時間旅行者的妻子》，我慶幸他與她相遇，卻在一開始就知道這會是悲傷的結局。在時間中行著的人，孤獨即座右銘。所以，《返老還童》、《蝴蝶效應》、《時間機器》等等，這些我喜歡的影片，這些主角（無一例外都是男主角）耽於時間流水中無法抽身的往事，都是孤獨的一曲葬歌，在銀幕上感嘆你我的情懷。

我能感受到孤獨的電影，還有很多，因為孤獨的印記，這些影片也多了許多憂傷，多了許多文藝的影子，多了可以反覆咀嚼的靜謐。比如國王通過鍛煉演講找尋並肯定自我，男孩不遠萬里踏上戰馬尋迴路，她在窗前傷感時間的遠去，狸貓們看到逝去的往昔，音樂家看著兒時的景色哽咽，山姆回到家鄉、抱著女兒走進房門，露絲在燈光夜雨中看著自由女神像，Will在夜色疾馳的列車中靜倚窗戶（孤獨釋懷的一刻）…

上面幾部電影分別是：《國王的演講》、《戰馬》、《東邪西毒》、《百變狸貓》、《放牛班的春天》、《魔戒3：王者歸來》、《泰坦尼克號》、《心靈捕手》。而這樣的電影還有許多。此文獻給孤獨。